在美國總統特朗普加征25%關稅的決定和“第51州”說之前,美加關系看上去是親密無間的。1979年伊朗人質事件中,加拿大政府冒著巨大風險為美國外交人員提供庇護。而如今,特朗普卻對加拿大揮舞關稅大棒,難怪加拿大輿論紛紛斥責美方“背信棄義”,并表達對美方行為的失望與憤懣。
歷史的記憶
" 美國與加拿大親密的程度,可以電影《逃離德黑蘭》為鏡鑒。以1979年伊朗人質事件為背景,該影片再現了6名美國外交人員在加拿大政府協助下逃離伊朗的驚險過程。彼時,加拿大政府冒著巨大風險為美國外交人員提供庇護,并全力配合美方的行動,可見兩國的信任與默契。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蒂普·奧尼爾曾表示:“美國人將永遠感謝我們北方的摯友兼盟友?!比欢瑖H關系并非如電影劇情般快意恩仇,從來都是權力博弈與利益權衡的復合體。美加關系看似緊密篤定,但在歷史中不乏齟齬糾葛。
" 美加關系根源于兩國間的歷史文化紐帶,以及在地緣政治和安全利益上的高度契合。美國政府將美加關系定義為“最緊密、最廣泛的雙邊關系之一”,加拿大政府則稱與美國享有“獨特關系”。
" 1961年5月,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在加拿大議會演講時概括了兩國緊密關系的多維性:“地理使我們成為鄰居。歷史讓我們成為朋友。經濟使我們成為伙伴。(防務)必要使我們成為盟友。這是天作之合,無人能將其分離?!?023年3月,時任總統拜登在加拿大議會演講時再次強調兩國關系的特殊性。他表示,“地球上沒有哪兩個國家(像美加一樣)聯系如此緊密”,并承諾“加拿大人永遠可以依靠美國”。
" 依托兩洋屏障,美國獨立后長期免受外敵侵擾。而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外敵入侵,正與加拿大有關。1812年,英美之間矛盾重重,而英國正忙于在歐洲與法國交戰。美國政府認為英國無暇西顧北美事務,趁機向北擴張領土。當時,美國總統麥迪遜曾樂觀地認為,美國軍隊會得到加拿大人的支持,從而迅速占領加拿大。不料,美國的入侵激發了加拿大英裔和法裔殖民地的民眾聯合起來抵抗外敵,奠定了加拿大的國家認同基礎。英國軍隊聯合加拿大民兵攻入美國,并于1814年8月攻占華盛頓。為報復美軍此前在約克(今加拿大多倫多)的縱火行為,英軍在華盛頓將美國總統官邸、國會大廈等標志性建筑付之一炬。
" 此次戰爭對北美格局和美國國家建構產生了深遠影響。在美國巴爾的摩市麥克亨利堡的激戰中,還誕生了美國國歌的歌詞。不過,停戰和約《根特條約》使美國北方邊界恢復至戰前狀態,美國試圖控制北美大陸的愿望落空。1871年,美國通過《華盛頓條約》承認加拿大自治領,此后,美國政府再未提出對加拿大領土的訴求。
" 現在,美加擁有世界上最漫長的陸地邊界,長達8891公里。美加邊境曾號稱“不設防”,與美墨邊境的高墻鐵網相比,確實迥然不同。
現實中的強鄰
" 隨著美國成為超級大國,其對加拿大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從汽車、家電到電子設備,美國制造的產品在加拿大市場占據主導地位,成為加拿大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加拿大在文化和體育等領域也深受美國的軟實力影響,美國的電影、電視劇、廣播節目、新聞媒體、廣告以及報刊在加拿大的受歡迎程度甚至超過本土內容。
然而,與強鄰為伴的加拿大,不得不適應美國國際戰略、對外政策與執政者風格的多變與搖擺。肯尼迪將美加關系稱為“天作之合”,而他也不乏對加拿大施壓干預的一面。20世紀六十年代初,加拿大在與中國建交前,率先解除了自朝鮮戰爭時期實施的對華貿易禁運,開始將小麥等貨物輸向中國。肯尼迪向時任加拿大總理迪芬貝克施壓,甚至威脅實施制裁,干涉加拿大與中國打交道。
" 2024年美國大選后,特朗普在總統權力過渡階段揚言考慮“兼并”加拿大為“美國第51個州”。無論特朗普這番言論是經過認真考慮,還是用作威脅加拿大、攪亂其政治與輿論的工具,顯然已激起加拿大的民族主義情緒。加拿大安格斯·里德研究所1月14日公布的民調結果顯示,即便舉行全民公投表決并入美國事宜,90%的加拿大人也會投下反對票。
" 近年來,美加邊境安全與跨境執法合作摩擦頻現。美加此前推動的出入境信息共享等多項計劃因加拿大對主權和隱私權的擔憂而推遲實施。與此同時,根據美國海關與邊境保護局統計,美加邊境發生的截獲事件在2024年激增至23721件,較兩年前增長了10倍。邊境安全問題已成為觀察美加信任裂痕的顯微鏡。美國政府愈發強調美加邊境正遭受非法移民、跨境犯罪、毒品問題乃至恐怖主義的滲透,以威脅感知驅動邊境管控強化,與加拿大對邊境的傳統治理邏輯日漸疏離。
" 美加在防務分擔上也存在分歧。二戰后,美國通過一系列戰略安排將加拿大全面納入北美防務體系,使加拿大在防務與安全領域別無選擇地依賴美國。這一進程在冷戰背景下不斷深化。1958年,美加聯合成立北美防空司令部,按照美國承擔60%、加拿大承擔40%,分攤經費。然而,由于加拿大長期面臨軍費預算緊張的境況,兩國實際經費投入成為一筆“糊涂賬”。美國政府屢次指責加拿大在防務上投入不足,批評其未能履行盟友責任。這與美加緊密同盟關系理想化敘事形成鮮明對比。到了特朗普執政,那就更是“親兄弟,明算賬”了。
利益紐帶與結構困境
" 美國和加拿大有利益的紐帶,也存在結構性困境。
" 美國與加拿大互為對方最大出口市場,兩國經貿關系高度依存。然而,由于綜合國力與經濟體量上的差距,加拿大在經貿方面對美國具有結構性依賴。2023年,加拿大貨物出口總額的77%流向美國,貨物進口總額的約一半來自美國。同年,美國從加拿大進口的貨物只占其貨物進口總額的約14%。
" 加拿大的對外貿易活動幾乎以美國為中心,而美國則擁有高度多元的進口來源。這種不對稱的經貿依賴關系,使加拿大格外擔憂特朗普政府加征關稅與政策搖擺。
"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的父親、前總理皮埃爾·特魯多曾用“與大象共眠”比喻與美國為鄰:“無論這頭野獸多么友善溫順,它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你?!?/p>
" 20世紀初,美國的經濟總量躍居世界第一。加拿大對美貿易額大幅增長,并逐步超過對英國貿易額,這也使加拿大經濟愈發受到美國貿易政策波動的影響。1930年,美國出臺《斯穆特-霍利關稅法》,提高了農產品等多種產品的進口關稅,導致加拿大出口收入嚴重下降。20世紀九十年代,加拿大經濟增長整體上較低迷,但對外貿易卻一枝獨秀,關鍵也在于對美出口貿易的持續增長。不同的案例都凸顯美國市場對加拿大的重要性。
" 美加經貿關系緊密,但在多個領域長期存在貿易爭端。傳統領域包括汽車、能源、木材、小麥和奶制品,而新興領域則涉及數字服務稅、網絡新聞與視頻、關鍵礦產。
" 加拿大在與美國的貿易爭端中總是相對被動,這主要是源于美國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對加拿大構成結構性約束。此外,加拿大既要尋求與美國發展更加平等互惠的經貿關系,又要維護美國主導的國際經貿規則與價值觀,這種雙重目標并不總能實現平衡。
" 細數美加歷次貿易爭端,“劇情”一般都是美國挑起爭端,加拿大在維護自身利益與面對美國施壓之間陷入兩難。多數情況下,爭端以加拿大讓步妥協收場。
" 雖然與美國同屬普通法系國家,但加拿大反對美國運用制度性權力將國內政策國際化,并積極聯合其他受影響國家予以抵制。結果,加拿大政府與商界不久后便以實際行動向美國妥協。但加拿大為反制美國“長臂管轄”所制定的法律極少付諸實踐。
(摘自《光明日報》陳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