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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二十三年的葬禮

2025-04-01 00:00:00徐源
莽原 2025年2期

二〇〇二年,我十八歲,大哥阿諾果果二十九歲,我們生活在烏蒙山里的石羊寨。大哥身材粗短,長著一張苦瓜臉,眼睛賊小,嘴巴特大,老實巴交,半天放不出一個響屁。好不容易說了一門親事,女方雖腿帶殘疾,但臉盤子生得好看,本來是板上釘釘之事,沒想到,我考取了省衛生學院公共衛生專業,所有責任落在了他肩上,他這一扛,個人的終身大事便耽誤了。

父母去世后,給我們兄弟二人留下的唯一財產是屋后的一個小煤窯,為了湊學費,大哥打開小煤窯封閉多年的鐵門,帶著我鉆了進去,我們像兩條狗一樣佝僂在陰暗潮濕的煤洞里一鋤一鋤地挖著,黑黝黝的煤炭一塊一塊地從洞壁上垮下,我們把煤炭一筐筐拖回屋里,待晚上請來拖拉機,悄悄把它運到秘密交易點賣給來收煤的商販。

每一年,烏蒙山里都會有一些人被煤洞吞噬掉生命,因為安全事故頻發,非法小煤窯成了政府重點打擊對象??捎钟惺裁崔k法呢,貧瘠的山區種出的糧還不夠吃,人們只能把致富的希望從地上轉移到地下,都是伸手向大地討活法,挖兩個月煤可當種一年的莊稼。去年,鄰村一個小煤窯發生瓦斯爆炸,一家五口全死于非命,如此血的教訓沒有嚇著烏蒙山里的人們,他們依舊伸出手從大地深處掏走一塊又一塊黑色的心跳。

煤,這太陽億萬年的尸骨,只有烏蒙山才能把它埋藏嗎?

那個暑假,大哥和我就是用這種非法的手段湊齊了我的學費,有一次,我卻差點兒死在了洞里。大哥叮囑過我,不準一個人進洞,可有一天大哥外出辦事,我還是進去了,還沒走到洞底就發生了詭異的事。我看見一條黑色的蛇懸掛在洞壁上,一下子把我嚇癱在地上,它昂著頭向我吐著信子,不斷挑逗我的勇氣和耐性。我的手潛意識抓住一塊煤,與蛇對峙著,它沒進攻我,在我的注視下,它化作了一縷黑色的煙霧融到洞壁上,變成了一塊閃著光的煤。

蛇可以變成煤嗎?《" " "西南彝志》 里沒有記載,烏蒙山里的布摩也沒有說過。

接著,洞內開始搖晃起來,我被卷進一個黑色的旋渦,那黑色的煙霧從煤里冒了出來,纏著我的脖子,讓我呼吸困難,就在我即將窒息的那一刻,黑色的煙霧鉆進了我的喉頭里,進入了我的身子,它在我的骨縫間穿梭著,分解我,我的皮肉和骨頭凌亂地懸在空中,久久不降落。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仿佛來自地心,他喊著我的名字:

“阿諾之古,阿諾之古……”

我看見一個披著白色披氈的孩童,像一道亮光一樣出現在我面前,他伸出手撫摸著我的額頭,我也許認識他,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瘦、很涼,他掙脫了我,向洞底走去,我想喊他,我張大嘴巴卻喊不出聲音,我只看見他披氈上繡著的一只鷹,在白光里振動翅膀,飛了起來。是的,他準是鷹之驕子。

他向洞底走去,之后呢?如果一個煤洞,我們一直挖下去,一直挖下去,會有什么呢,我們會不會找到一條抵達世界另一面的捷徑?這多神秘啊,大地之下還是大地嗎?

那天,我進入煤洞后,由于瓦斯濃度高,我中毒暈倒,幸好大哥中途返回家中,沒見著我,他鉆進了洞,發現躺在洞里的我,把我拖了出來。我蘇醒后,大哥把我狠狠批評了一頓,他罵著罵著,摟著我的肩膀,哭了起來,說:

“阿諾之古,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對得起爸爸媽媽,你要是死了,我也沒臉再活了?!?/p>

把烏蒙山里的煤全挖出來,其實是可以重新造一個太陽的。

我蘇醒后,向大哥說了昏迷在洞中時的幻覺,我又說起了那個孩童,從小到大他不知多少次出現在我的夢境里,他是那樣溫潤、可憐。烏蒙山里的布摩說過,每個人一生中都會翻來覆去做一個相同的夢,夢里的場景沒在現實中出現過,但夢的感受是那樣真切。烏蒙山里的布摩又說,那夢,是前世的某個瞬間。

那個孩童,他總披著一件白色的披氈,在一個黑暗的空間里出現,更多的時候,空間里有一塊巨大的巖石,巖石旁有一棵老樹,樹根盤虬在巖石的縫隙間,就像一棵老樹抱緊一塊巨石,生死不放松。巖石下,是一個黑森森的洞穴,站在巖石上大喊一聲,一秒鐘后你的聲音會從洞穴里返回,仿佛有另一個你在黑暗中期待著那莫名的一切。

孩童有時坐在巖石上沉默不語,有時坐在樹丫上沉默不語,我也許認識他,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每當他縱身一躍跳進洞里,我就會從夢中驚醒,滿頭冷汗,心有余悸。

這會是前世的我嗎?一位披著白色披氈的孩童,那披氈上雄健的鷹與他瘦弱的身子形成極大反差,那一世,我也許牧過一只鷹,在烏蒙山粗糙的天空中那一只鷹也許曾俯沖下來,當它像一支箭射向大地的瞬間,敏捷的身子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又翔上了天空。

烏蒙山里的人們,曾用鷹骨做笛哨,一只鷹的長唳從喉頭里發出與從骨頭里發出,都能喚醒沉睡的炊煙。

我在讀大三的時候,一位學哲學的同學告訴我,我的夢是靈魂遺傳,簡單來說,就像生物學上的DNA一樣,有些靈魂信息與生物信息一樣,也是會遺傳的。科學的說法是量子糾纏;通俗的說法是前世記憶。

對于一位學醫的人來說,哲學與宗教,我半信半疑。

我決定用寒假近兩個月的時間,在烏蒙山里尋找我的夢境。大哥已為我挖了多年的煤,他的背變得駝了一些,整個人看上去縮小了許多,我坐在窗前看書,他用慈祥的目光打量著我,我們家的窗戶上,堆積著厚厚的灰塵,布摩說過,一切塵埃皆是時間的痕跡,當它們被光照射著,便會蘇醒。當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大哥,他一改以往的寡言,極力反對我的做法:

“阿諾之古,你年輕不知事,烏蒙山里的事情早有定數,不要強求。阿諾之古,你現在的任務是把學習搞好,成為一名醫生,其他的事情,連布摩都說不清楚,你又何必去追根究底?!?/p>

大哥拉著我的手,他的手粗糙得比鋸齒還割人,他寬大的嘴巴像貝殼一樣再次張開:

“阿諾之古,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夢的事不要去在意。你是聰明人,你要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夢境,你想想,這是不是很可笑。”

大哥站在我面前時,總要仰著頭,才能更好與我對話,他實在太干瘦,也許,我只需一只手就能輕松將他提起,他仍在喋喋不休:

“阿諾之古,你現在雖然走出大山在外求學,但你要記住,你是烏蒙山人,烏蒙山與外面的世界不一樣,烏蒙山自有烏蒙山的活法,你要記住,你不能以外面世界的標準來評判烏蒙山?!?/p>

我驚訝大哥今天的說話水平,像一位知識淵博的人。他羞赧地笑了,說:“這些,都是布摩常告訴我們的。我一個挖煤老二,僅撿了只言片語?!?/p>

我還驚訝的是,大哥今天對我說的話,感覺有點兒莫名,他是想告訴我什么,但又不好直言,只能用布摩的話裝腔作勢。他越這樣遮遮掩掩,我尋找夢境的愿望就越強烈。

大哥轉過身,打開門,一股寒風鉆了進來,他雙手插在衣袖里,縮著身子,走了出去。我看到他的背影像一片枯瘦的葉,踉踉蹌蹌地在風中飄著……

早些年,一進入農歷十月,烏蒙山里就飄起了大雪。

“雪加凌,凌加雪,寡公老者好可憐?!比畾q還不結婚,在烏蒙山里就要被人稱為寡公老者了,孩童們常唱著一句童謠來嘲笑他們的孤苦伶仃。我大哥阿諾果果,是一位寡公老者,我勸他趁早討一個老婆,不管是跛腳的還是瞎眼的,只要是女人就行,好歹在冬天有人幫著焐腳。好歹,當孩童們唱起童謠時,自己不會暗自傷心。

首先,我大哥根本討不了老婆;其次,這幾年,我大哥根本就不想討老婆。這不完全是受我讀大學所拖累,有一次,我大哥喝醉了,說漏了一嘴,他說:

“布摩對我說了,你父親走了,你這輩子就別結婚了,去把該辦的事辦完,你一生的使命就圓滿了,努婁則會原諒你的,啥額會加冕你的?!?/p>

我不知道布摩認為我大哥一生的使命是什么。布摩說,烏蒙山里的人都是蜘蛛,造天地如織布,先紡花后牽經線,再牽緯線,一線一線織成萬事萬物,每個人都是蜘蛛,都要把自己的那根絲線牽好,世界才完善,烏蒙山才完善?!爸┲肴鼋浘€”這一說法,讓烏蒙山里的人相信了布摩的宿命論。

我大哥這一生要牽的那根線,是什么呢?

雪一下大起來,麻雀們就慌了,成天嘰嘰喳喳地在樹枝上亂竄,我踩著厚厚的積雪,在烏蒙山里漫無目的地行走,那一塊巨石,那一棵老樹,那一口黑洞,它們在哪兒呢?

我遇到一位拉馬車的人,我向他描述我的夢境,他從馬車上提下一個麻袋,我以為他的麻袋里裝著糧食,當他解開麻袋,我才看見全是碎石子。他憤怒地對我說,我這輩子,就愛夢見石頭,你看,我每天就在烏蒙山里尋找,把與夢里相似的石頭都撿起運回家,我這樣做了十年,但是,沒有一塊石頭是我夢里的石頭。他遞給我一瓶酒,說:“天太冷,喝喝暖和?!彼x去后,我看見兩條車轍倔強地伸進烏蒙山深處,最后,那駕馬車與他都騰空而去了,只留下一臉驚愕的我被飛舞的大雪吞噬著。

我走到一個寨子里,看見一位鐵匠光著臂膀,揮舞著錘正在鍛打一塊鐵,爐焰旺盛,仿佛燒著整個烏蒙山的雪。我向他描述我的夢境,他瞟了我一眼,把那塊紅鐵丟在水中,我聽到了鐵的尖叫,水里立刻冒起了一陣龐大的白煙。他熱情地拉著我的手,激動地說:“你真的能看見我?”

“能呀?!蔽艺f。

“我以為人們看不見我。因為,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夢境。”鐵匠說。

“如果這只是你的夢境,那你在哪兒呢?”我疑惑地問。

鐵匠默默地坐下,搖了搖頭。

烏蒙山里的人們,似乎都在尋找自己的夢境。這一次出行我花了二十天,當所帶干糧快吃完時,我才決定返家。

烏蒙山里的雪被冷風一吹,都變成了凌,烏蒙山冰得像一塊生鐵,連路邊的野狗也冷得直哆嗦,見了人懶得叫幾聲。我回到家時,我大哥正在堂屋里燒苞谷棒子取暖,他的頭上落滿了白色的灰屑,在火光的熏烤下,他身上的酸臭味兒蒸發了出來,在我們家破陋的堂屋里彌漫著。

大哥認為我不聽他的勸告,一意孤行,對我的這次行為很不滿。他失望地說:

“阿諾之古,你長大了,大哥管不了你了?!?/p>

我大哥阿諾果果蜷縮著身子,在火光的熏烤下,像一截老臘肉。他微閉著眼睛,不再和我說話,開始打起了盹。

大學畢業后,我被分配到縣衛生防疫站工作。

這一年,政府對非法小煤窯進行了嚴厲打擊,我們家的煤窯也被炸封了,幸好,政府免予了我大哥刑事處罰,繳了五千元的罰款了事。一天,我大哥特意托人把我召了回來,說他決定與鄰村的人到福建打工,打什么工呢,就是出海打魚,供吃供住,一年保底工資三萬元。我大哥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聽說,出一次海,要幾個月才靠一次岸,你是聯系不上我的,但我會給你寫信。這老屋你要?;貋砜纯?,打開門多透透陽光,免得發霉?!?/p>

我問大哥:“你同誰一起去?”

“這你就不要管了,這幾年,烏蒙山里出去打魚的人多了,同誰一起都行,不重要。”我大哥隨即轉移了話題,他叮囑我:“你現在已經參加工作了,有合適的姑娘就主動一些,結婚的時候提前告訴我,我會從福建趕回來的?!?/p>

之后,我在縣車站為大哥送行,他瘦小的身子背著一個大大的牛仔雙肩包,里面裝著他一年四季的衣物,還有一床被子。雙肩包把他的背脊壓得更彎曲了,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十多歲。他登上客運車那一刻,回頭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回去,我站著沒動,他坐好后又隔著車窗玻璃向我喊了幾句,但我什么也沒聽見。

父母去世后,大哥成了我唯一的依靠。見我沒反應,大哥干脆扭過頭,不再看我。客運車叫了一聲,沉重地放了一個屁,搖搖晃晃駛出了車站。它將帶著一群人,去向遠方,有些還會回來,可有些永遠也回不來了。

我大哥出海打魚的前三年,我偶爾會收到他的信,他告訴我,海上的風太大,稍不留意,就會把衣物吹跑,老板對他非常好,海里的魚類他幾乎吃了一百種,這輩子也算嘗盡了海味,不枉然了。有時,他也會提及存了多少錢,有時也會拿大海與烏蒙山作比較。我在信里問大哥,什么時候才回烏蒙山。半年以后,大哥回信說,急什么急,這幾年老板生意好,跟著他多掙幾年錢才回來。只要知道他好好的,我便心安。

二〇一〇年,大哥知道我要在縣城買房,給我匯來了五萬元錢,他在信中說:“阿諾之古,長兄如父,這錢是我代表父親送給你的,不需要你還,你安安心心看房、買房?!卑殉恋榈榈奈逶X拿在手里時,我感覺,它們仿若烏蒙山的重量,壓著我的人生。大哥是否被海風吹得更加瘦小了?那浩瀚的海水,是否也吞噬了他的影子?我不知道,他是怎樣以瘦小的身子去與洶涌的大海抗衡的?想著想著,我的鼻子一酸,心里也隱隱痛了起來。

在裝修房子時,我給大哥寫信,告訴了他我的近況,并在信中強調,半年以后房子裝好,我就準備和女朋友舉辦婚禮了,希望他無論如何也要回來?;槎Y時間越來越近,大哥一直沒給我回信,直到結婚三個月后,我才收到大哥的道歉,他說,他收到我的信時,婚禮時間已過了,他只能面對大海,向我表示祝福,他還說,以后給我寫信的時間估計會很少,讓我不要擔心他。從第四年后,大哥便杳無音信,給他寫信,也不回,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石羊寨出海打魚的人都回烏蒙山了,大哥阿諾果果還不回來,我問他們,這兩年見過大哥沒,他們說,阿諾果果不是早就回烏蒙山了嗎?這把我嚇了一跳,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找到了布摩,讓他給大哥占一卦,他說:“不用占啦!阿諾果果回過烏蒙山,他回來時,來找過我。”可是,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呢?他在哪兒呢?布摩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本破舊的 《指路經》,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灰塵立刻在光線中懸浮著,像蒼茫宇宙里無數卑微的星體,布摩接著說:“阿諾果果在祖先的祝福里,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說來也怪,自從我結婚后,每晚有佳人相依,就沒夢見過那位披著白色披氈的孩童了,也許他感應到了我已有歸宿,不再糾纏。靈魂遺傳也罷,量子糾纏也罷,畢竟,每個人每一世都有自己的活法,過于執著以往的東西,只會徒生幽怨。

有時,我突然覺得,我現在居住的烏蒙山里的小縣城,與以往我生活的烏蒙山里的村寨,只是烏蒙山兩張不同的儺面,真實的烏蒙山不是用眼能看見的,只能用心去感受。正如我大哥所說:你不能以外面世界的標準來評判烏蒙山。

二〇一一年秋天,我們單位要編一本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全縣衛生防疫志,我成了編撰組成員。

在查閱檔案時,我從一份泛黃的資料里,發現了這樣一段話: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烏蒙山是全國傷寒、副傷寒重災區,連續多年發病率居全國首位,一九八七年和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曾出現過兩個高峰期,其中一九八七年發病率為214.62/10萬,一九九一年發病率為203.16/10萬。

這份資料,是一份知名的醫學雜志,期數為二〇〇三年第九期。

除了上面這段話,關于烏蒙山的那一場疫情,并無其他詳細記載。我決定去做一下田野調查。秋天的烏蒙山到處堆疊著白云,隨便伸手就可摘下一朵,它們像野棉花一樣柔柔的。風每吹一下,草木便矮掉一截,在山中行走,人會越來越小,山會越來越大,偶爾,會彈出一只鳥,在樹枝上跳動幾下后便唱出歌。當你感覺到饑餓時,有一種鳥會唱道:“狗餓,狗餓……”氣得你半死。

我回到石羊寨,找到六十多歲的老村醫,他鑲著一瓣銀牙或者不銹鋼牙,坐在墻腳曬太陽。我向他說明來意,他瞇起眼睛,把我細細打量一番,在他打量我的時候,山上的草木泛著黃光,照映著這暖意的秋日。

他露出一瓣銀牙或者不銹鋼牙,慢條斯理地說:“你有出息了???不過……你算是問對人了。”

“八幾年的時候,那一場傷寒來得太兇,奪走了許多人的命。國家發放的藥物有限,我們整個村子就靠我一個人硬拼著,白天走家串戶發放藥物、宣傳防疫措施,晚上還要根據全村人的用水量在水井里投放相應比例的漂白粉,只有吃上干凈水,才能阻止疫情蔓延。

“那時我還年輕,哪里見過這么恐慌的情景,有些村民一家五六口人一起生病,連日常生活都難以自理、維持。一些因病重死亡的人,不敢進行土葬,為防止二次傳染,只得火化,挫骨揚灰,草草了事,整個村子彌漫著緊張、恐懼的氣息,那時天上飛的老鴰,叫聲像哭聲,揪人的心??!”

從石羊寨開始,整個秋天,我走了七七四十九個村子,搜集記錄了上百名親歷者關于傷寒疫情的口述,他們之中,有曾經的村醫、患者,為那份資料上生硬的數據,增補了鮮活的案例。

我在石羊寨走訪的時候,還聽一些親戚隱約說,在我大哥之下,在我之上,我還有一位二哥,也是患傷寒病死的,對于他們口中所說的二哥,我并沒有任何記憶,更沒有聽大哥提及過,也就半信半疑。

一天,我爬到一個懸崖上的寨子,遇到一位剛從福建打工回來的人,聊起傷寒這個話題,他告訴我,他在福建干泥水工時,曾應邀去一座廟里修補圍墻,遇到了一位義工,義工是烏蒙山里的人,老鄉見老鄉,多了親切感,義工還請他在廟里吃了齋飯。他問義工,為什么不去掙錢,來這破廟里干沒錢的活兒?義工說,那一年的傷寒病,他的二弟走了,這么多年,他心懷內疚,甚至有負罪感,他一直過不了這個坎,布摩曾告訴過他,在今后的人生中,如果走到一個地方,它能讓心安靜,便要停留下來,直到自己覺得可以離開時,才能離開。我問他,義工叫什么名字,他說,當時只顧著聊天,忘了問名字了。

之后,在檔案整理過程中,縣里一位從事文化工作的朋友聽說我正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便給我提供了一張剪報,報紙上用紅筆標注了發表日期: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剪報為一篇散文,里面寫道: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傷寒嚴重時,由于烏蒙山醫療條件簡陋,百姓談傷寒而色變,特別是在偏遠村寨,有患傷寒病重者,未斷氣,家人就迫不及待把人抬走……

這樣的描述,讓我震驚。如果散文所述事件是真實的,那么這一場疫情,就活生生把烏蒙山撕裂了一個口,疼痛的何止人心,烏蒙山何嘗不是如此。

烏蒙山里,樹木枯了又綠了,溪水繞過了許多彎后,又漲了。去年吹過我們的風,現在又回到了山間,涂染著一切。時間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流逝著,老去的只有人心,不變的,仍是青山看我、我看青山,山還是山、我還是我。

有一天,大哥阿諾果果突然回來了。烏蒙山里的杜鵑花開得正艷,一朵一朵地炸裂著,它們從山頂炸到山腳,又從山腳炸到壩子里,白杜鵑、紅杜鵑、黃杜鵑……把烏蒙山裝點得一片繁華。這么盛大的場面,只為迎接阿諾果果的歸來。

這么盛大的場面,我以為大哥會披著一肩海風、摟著滿包鈔票歸來。當我在老屋低矮的檐下見著他時,一滴水珠正從檐上滑落,打在他的額頭上,他伸手擦了擦,愧疚地看著我,說:

“阿諾之古,我讓你失望了……我的錢,被一個沒良心的女人騙走了?!?/p>

我看見大哥的苦瓜臉上,眼睛更小了,嘴巴更大了,他把雙手蜷縮在袖子里,等待我的回話。

我伸手扶著大哥的肩膀,他警惕地顫抖了一下。我問大哥這幾年去哪兒了,他目光躲閃,總向我扯野話,說烏蒙山比以前空了,再多的杜鵑花也塞不滿,花中看不中用,他回來了,就要在山里多種一些莊稼,多養一些羊。

發霉的老屋已被大哥重新收拾整理了一番,看上去整潔多了,這一晚我在老屋留宿,大哥向鄰居買了一些菜,又到寨子口的小賣部里打了一斤老白干,大哥說:

“阿諾之古,我們兩兄弟七年沒見了,可以喝一小盅?!?/p>

大哥把菜炒好后,給我倒了滿滿一碗酒,我倆慢慢喝了起來。窗外的山巒在夜風的吹拂下更加沉默,它們在無邊的黑暗里層疊著,努力抱緊寨子里幾粒微弱的燈火。幾聲夜娃子的叫聲突兀而空曠,我也仿佛聽見了它拍打翅膀的聲音,夜幕是它的翅膀嗎?

酒在喉頭里,辣辣的,把它吞下去,它在胃里作了一番思量后,又從肌膚上慢慢散發出來。幾口下肚,我和大哥微紅著臉,大哥說:

“阿諾之古,有一年我在海上,我們的船差點兒被大浪掀翻,我被浪拍掉在海里,險些丟了性命?!?/p>

大哥的眼睛里泛著光,我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烏蒙山比大海老實多了。烏蒙山才是我們的根。”

我和大哥各喝了一碗酒,又再倒了一碗,大哥的眼神開始迷離起來,說話也變得遲鈍。我問大哥:

“聽寨子里的人說,你還有一位弟弟,我還有一位二哥?”

大哥喝了一大口酒,沒有說話,他把頭埋了下去,打起了盹,他似乎有點兒醉了。我準備扶大哥上床休息,他抓住了我的手,讓我坐下,搖晃著頭,含混地說:“阿諾之古,這是真的?!?/p>

大哥揉了揉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他接著斷斷續續地說:

“那個人啊,嘴太饞,喜歡捅蜂窩找蜜吃,有一次,他被馬蜂咬得昏死過去,還是我把他背回家的,他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的蜂蜜呢?”大哥說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大哥接著說:“阿諾之古,我和父母上坡干活兒時,都是他在看守著你,那孩子啊,他心眼兒好,不管你再哭鬧,他可從來沒打過你,你成天喜歡黏著他,就像他的小跟屁蟲?!?/p>

大哥長長嘆了一口氣,語速慢了下來:“我的弟弟,你的二哥,阿諾羅嘎,在十歲的時候,就病死了。阿諾之古,那時你還小,才五歲,或者是四歲,你什么也不知道。那年月啊,人瘟來到了烏蒙山,連布摩也沒轍,一家一家的得病,死了好多人?!?/p>

“是傷寒病嗎?”我問。

大哥晃了一下頭,說:“寨子里的赤腳醫生當時是這么說的。”

“大哥!二哥埋在哪兒?”我想祭拜沒有一點兒記憶的二哥,想在墳頭上喊那個十歲就離開烏蒙山的孩童一聲“二哥”。

大哥的眼睛里溢出了淚水,他看著我,說:“阿諾之古,你長大了,是該讓你知道了。可憐的阿諾羅嘎,被我和父親抬到了一個山洞里,人瘟啊,當時大家都怕傳染,大家也是這么做的。二十多年前……對,二十三年前,烏蒙山里的那場人瘟啊,讓人們喪失了自己。布摩也沒轍,他的那本羊皮大通書里,根本沒有預示這場災難?!?/p>

“二哥喜歡披著一件白色的披氈,對嗎?”我的心里隱隱作痛。

大哥點了點頭,抹了一把淚水,說:“對。把他抬走那晚,他身上蓋著的,也是那件心愛的披氈。你在父親的背上睡得很熟,阿諾之古,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們什么也不想讓你知道?!?/p>

我傷心地流下了淚水,對大哥說:“我曾在夢中,看見他動了?!?/p>

“不,不,他沒動。阿諾之古,他奄奄一息?!贝蟾绾莺莸赜妙^撞著墻,被我死死抱住了,他把頭埋在我的胸前,抽泣了起來。他說:“阿諾之古,阿諾羅嘎動了嗎?阿諾羅嘎動了……在我們把他扔進洞里前,他動了……他的呼吸是那么微弱,父親最后一次伸手撫摸了他的臉,轉過身,狠心地對我說……阿諾果果,把他扔下去,讓他重新回到努婁則和啥額的懷抱,讓他成為這烏蒙山的一部分。”

“大哥,當時非得這樣做嗎?”我哭了起來,我的身子也顫抖了起來。

“那年月啊,人瘟來到了烏蒙山,連布摩也沒轍,一家一家的得病,死了好多人……那年月啊,人瘟來到了烏蒙山,連布摩也沒轍,一家一家的得病,死了好多人……”大哥喃喃念著。

那年月,對于貧窮落后的烏蒙山,不這么做,又能怎樣呢?傷寒有多可怕,據載,東漢時期,不到十年間,醫圣張仲景的家族有三分之二的人死亡,其中近七成死于傷寒。近一點兒的,有一九三六年上海傷寒大疫情,當時死亡率達48.1%,外灘一里外滿是棺材與尸臭。再近一點兒的,就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這一場傷寒大流行,除青海省以外,其他地區無一處能夠幸免,西醫面對此病,沒有特效藥,只能按傳統的中醫治療,死亡率約10%。

烏蒙山注定要遭此一劫。

大哥抬起頭,盯著我的臉,說:“你是阿諾之古,你也是阿諾羅嘎。我把對兩個人的愛,放在了你一個人的身上。阿諾羅嘎,我的阿諾羅嘎!”

大哥走到床邊,倒下去,他用被子緊緊蒙著頭,任我怎么叫他,也不應答。

我們準備為二十三年前那位披著白色披氈的十歲孩童,舉辦一場遲來的葬禮。

大哥領著我,爬上老屋后的山,再繞下去,來到一處陡峭的巖坑旁,那兒有一塊巨大的巖石,巖石旁有一棵老樹,樹根盤虬在巖石的縫隙間。老樹下面,有一個洞穴,我們走到洞口處,一陣陰風從洞里吹出來,涼得骨冷。

大哥說:“就是這里了。”

陽光刺著我的眼睛,恍惚中,我看見夢中披著白色披氈的十歲孩童,撥開陽光,鉆了出來,他向我微笑著走來,他一直走啊走啊,卻始終走不近我。他有些沮喪,想伸手拉住我的衣角,也沒成功,他白色的披氈被風吹起,像白色的翅膀,他在光里掙扎著,掙扎著,飛了起來,此刻的他多像一朵鴿子花,那么潔白,那么美。

這棵老樹是一棵千年珙桐樹,枝頭上的鴿子花也跟著披著白色披氈的十歲孩童飛舞了起來,此刻,烏蒙山多輕啊,輕得只剩下白色的翅膀。

我熱淚盈眶,對著洞口大喊到:“二哥!阿諾羅嘎二哥!”

洞里很快傳來我的回聲:“二哥!阿諾羅嘎二哥!”洞里吹出的陰風,涼得骨冷。

大哥領著我摸索著走下洞里,二十三年了,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幾只蝙蝠在洞頂飛躥著,對我們懷著敵意。我們沒在洞里找到二哥的尸骨,他已然全部回歸了烏蒙山,與烏蒙山融為了一體,不留一點兒痕跡。

從洞里返回寨里,我們找到了布摩,把心中的愿望向他訴說。他說:“既然如此,可以招魂來葬?!?/p>

布摩砍來竹子,削成篾條,編扎成了人的骨骼,然后,他在骨骼上糊上了白紙,一個替代二哥的茅人就做成了。經過七天的籌備,布摩在洞口邊設了祭壇,開始請神祭祀。我和大哥抬著茅人,跟著布摩走步伐、作揖、下跪,東方天神請來后,接著請來南方天神、西方天神、北方天神、中央天神,眾神歸位,布摩對著茅人施法,當他把雞血噴在茅人上時,漸漸地,我們感覺到茅人的重量在增加,布摩喃喃念道:“隔山喊你隔山應,隔河喊你打轉身;快快照著原路轉,不讓親人再擔心……”

布摩大喊:“阿諾羅嘎,賤魂歸來!”三炷香燃盡,二哥的魂魄附在了茅人上。

我和大哥抬著二哥,繞下山,把他抬到事先準備好的葬地,那里已站滿了前來幫忙的鄉親們,他們從我和大哥手里接過二哥,把他放進棺材里,給他穿了壽衣,戴了壽帽,套上了壽鞋,加蓋了黃色的壽被,小心翼翼把棺材蓋上。在眾人的幫助下,大哥抬著棺材頭,我抬著棺材尾,把二哥送入了挖好的井穴中。

大哥趴在棺材上,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用頭狠狠撞擊棺材,他的額頭撞出了血,眾人勸不住他,只得強硬地把他提起來。我瘦弱的大哥,像一只干雞似的被他們提著,隨后便被扔在了一旁。突然,大家聽不見我大哥的哭聲,返臉一看,他已哭昏過去,一位年長的人急忙掐住他的人中,大喊:

“阿諾果果,阿諾果果……”

我大哥被叫醒后,不哭了,一個人蜷縮在土坎腳,把頭埋在雙膝間。

布摩在棺材前作了一陣法后,我們開始揮舞著鏟子,往棺材上掩土。那位二十三年前披著白色披氈的十歲的孩童,今天,他的魂魄得以安息。

二哥的葬禮舉行完畢后,我與大哥商量,希望他到城里與我一起居住,被他拒絕了,他握著我的手慈祥地說:

“阿諾之古,你要好好生活。烏蒙山人從不會對不起烏蒙山,之前,我對你說了謊話,我消失的那幾年,沒有去掙錢,我一直在一個小寺廟里,我在那兒遇到了一只貓,我遇到它時,它的腳受著傷,我把它帶到醫院,做了包扎,它病愈后,就離不開我了。白天,我掃地時,它總蹲在經堂前打盹;晚上,它會蜷縮在我的腳邊,與我一起聽風擦著瓦片的聲音。那是一段安靜的日子,它就像阿諾羅嘎一樣,乖巧、懂事,我照顧著它,直到有一天,它在月光的照耀下,變成了一片瓦,直到那無盡的靜吞噬了寺廟,我才想起,哦!是該回烏蒙山了?!?/p>

大哥欣慰地笑了,說:“布摩告訴我,把該辦的事辦完,我一生的使命就圓滿了,努婁則會原諒我的,啥額會加冕我的?!?/p>

隨著年歲增長,人還長得丑,沒有女人再瞧得上大哥。十年后的二〇二三年,六十歲的大哥阿諾果果住進了鄉下的孤老院,我帶著兒子去看望他,他很高興,把兒子抱起來,我看著他們,就像看見了一座山抱起了另一座山。

責任編輯 楊" " 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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