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偶得
宇宙之黑暗止步于路邊草叢
光的圓錐體,飛蚊癥幻覺
越獄之蝌蚪文
翩然起舞
世道難平。蟲子們喝水
或者作愛,為何發出
如此巨大聲響,抑或
是對長夜的恐懼
一桿路燈投下的
光之帳篷、灑金小教堂
寂靜的唱片,邊緣融化
將墜末墜之汗滴
無有之人——每一次的合掌
俱在領受一顆
天外流星
傷 春
光合作用令這個時節的
色差及形狀模糊:路邊長椅上
端坐著平民化的消化系統
深夜,未深,黑
據守在密林處。四散之游人
拆解了一座植物園的歡欣,各取一份
掃碼開車回家
垂柳的秋千,黃鸝朝西邊的長水塘
拋擲音符。縮水的人影
剛好填充進泥灘上的足印
萬物局促的生長體現為整體性的
無知無感。落寞者即隱形者
鬢毛衰的四月風光不在
長三角示范區之屈原
我看見,我提著我的頭顱
沿汾湖走上一圈
依次遇見如下人員:袁了凡
楊維楨、柳亞子諸老夫子
我沉默的語言里有楊柳、長堤和白鷺
酒后,他們的招呼
我拒絕聽聞
走在自身的靜默里,一路下去
房貸如結石,時光如翼
展翅的是尋常萬物
擺脫正經歷著的恒古以來
宇宙之虛無,水草間的螺螄和河蚌
歡迎我和它們呆在一處
給 她
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我確認,停止跳動的
是我的心臟,在你面前
無邊無際四月的油菜花是我們的
兩人世界,金色海洋的浪濤
止息、靜默,我的心臟也隨之
停止跳動,地球停止
公轉與自轉……四目相對
你眼珠一轉,說:“那邊
好像有人過來了。”青春的世界
重新鑼鼓喧天
清明懷古
吹過植物園的楊柳風
也拂過我鋸齒狀的精神創傷
突如其來的顫栗,心臟
猶如被閃電擊中
卻不停止跳動
閉眼也無法回避的,是一個人
沿來時的路,走了回去
同行者去了哪里
打劫者何在
盜火者何在
黑暗在后退,不知不覺
是一個又一個
弧度很小的的拐彎
讓人徹底迷失方向
一步墩
一步墩給汾湖寫過一封信
其大意是:自元、明、清,汾湖波浪的
小手一直拍打、觸摸本尊之軀體
晝夜不得停息。存在感即
酥麻感,一如蔥蘢的灌木、雜草
蔓延著蓬勃之騷癢、苦痛
曾寄托于紅旗塘水利工程
石砌圍堰會阻隔如此煩惱
希望落空,幾度春秋
落空的希望等來了一首詩
漢語的遣詞造句,字詞的塊壘
圍護流失的水土,無形之中的保護
自 由
我的手臂停滿了鳥
肩膀上毛發蓬松的頭顱
——白頭翁
鳥目,啄食汾湖水面上的線條
以漣漪之名
以時光之名
以楊柳岸曉風殘月
以纜繩之名
剎那間:鳥類天地
靜默無聲,唯有詞
雙翅一展
鳥,是自由的別名
汾湖吟
多少的天空消失于湖面
路過的飛鳥
不會察覺。它們
只不過對風向
有著稍許的感受力
以楊維楨為首,古代詩人
時不時地來我心頭
走上一遭,留下
鹿蹄狀足跡
和去年一樣,我在云臺禪寺
平躺著睡下,背部長出的根須
穿透床板,往最深處
深扎
啜飲流水之外的液體
奇 觀
自藍天深處
跨出宇宙空間站的
宇航員,手拄閃電的
金手杖,一步一晃地下凡
淡積云、濃積云、積雨云和層積云
宛如白色蒙古包,擁擠出
一座吉祥如意的空村
在兩次臺風之間
汾湖之畔,閃爍著
云臺禪寺的清澈佛光
草木鳥獸的眼睛睜到了最大
返 鄉
從我的出生地一雨浜
到汾湖,隔著油車港、天凝
汾玉和陶莊。詩會結束
我駕車返回,就是走這一段路
朝陽,曬干碧綠稻田的露水,平原烘托著
生命徹夜叫喊之后的空曠與深邃
一切,是這么美好。鄉村公路的
拐彎一個接著一個,而河流
同樣如此,很少有船的水面
靜得像一張宣紙,風,寫下
一行行草書,魚兒擺尾、嬉戲
享受著文盲的快樂并勾起我的口腹之欲
訪袁了凡故居
那些遠去的木船,會在某個
時空點上,變作大巴車
以采風的名義回來
河埠的石階,是從河水里
冒上岸的詩行,單獨的齊整
與整體,鉚得很緊
象征一種成熟的文體
我的皮鞋踩著鋪地青磚,以此接收
來自晚明瓦片的信息
臺風,剛剛過去,物欲
于紫砂壺內橫流,而了凡
選擇了自律
作者簡介:薛榮,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嘉興市作協主席,出版小說集多部,詩作散見于《星星》《詩歌月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