濾鏡（五首）

火

萬物中，我獨偏愛的是火

眾鳥飛盡，連塵埃也彼此疏離

我請求火

給大地繪上濃郁的色彩

讓夏日更艷，秋日更紅

請求火覆蓋所有被遺忘的角落

燃盡卑怯與恐懼，陰冷與朽敗

然后，我請求引火上身

請求火舌舔舐黑夜的傷口

讓火光洗凈我的床榻

在夢中肆虐，像盛放的焰火

最后我請求，高舉

普羅米修斯不熄的火

請求成為——

太陽的子民

在醫院

那是在醫院

我卸下了自己的面具，像一個

質檢員手中抽象的零件

被具體地翻來覆去

這是在三月

他們穿上了凜冬的鎧甲

十里浩蕩春光便潰不成軍

萬木在我身后凋殘

冰涼的橡膠手套，冰涼的儀器

冰涼的莫名液體從頭頂流下

聽著：禁止閉眼

禁止說話、移動和拍照，同時

盡量放松

我很難說，手中檢查單是

白色蝴蝶紛飛

就像我很難對你說謊：

我們都有驚心動魄的春天

夜間飛行

罪孽深重的是我

企圖沿月色逆流而上，撫摸

昨天的你，挨我最近的星星

現在，顫抖得那么厲害

那些白天如同城堡的城市

今夜，都成為貧瘠的沙漠

只有燈火點點如螢草

匍匐在我們腳下

越來越接近云層了

你的眼中閃過黑夜的神情

讓我懺悔，讓我彎彎曲曲地

繞過你筆直的靈魂

你痛苦的面龐越來越清晰

而罪孽深重的是我

我們高過了月亮的頭頂

但終究高不過命運的安排

衣 服

眾目睽睽下我首先是商品

游離于統一之美的殘次品

萬人舉起手中針線，企圖

篡改我皺巴巴的人生——

連綿的崎嶇需要熨平

槎椏的線條需要裁剪

最后，捏一朵掩人耳目的

玫瑰

你也注視，和他們一樣

但你是春天，我是禮物

你有過分廣袤的青草地

鋪展我痛苦的皺紋

我有長年漏風漏雨的破綻

你就有南方永遠的好天氣

甚至，你斂起無邊春色

甘心做一個丑陋的補丁

我無中生有的

蝴蝶

濾 鏡

時時刻刻都要握緊你的濾鏡

給所有的事物涂上一層好看的

色彩，比如夜深時一個令人不安的

夢，要在深淵顯露之前迅速修改

比如涂掉這個春天的眼淚，涂掉火化場

冒滾滾濃煙的煙囪，最好再P上

一行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這樣還不夠，還要

給所有的語言加上濾鏡，以使它們

學會歌唱與贊美，還要

涂掉所有面對現實與理想的勇氣

以使自己戴上幸福的面具

心無旁騖，安享人世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