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擺渡人

葉小果

成長于陜西，大學畢業后赴天津任教，后南下廣州。曾在南方報業傳媒集團任編輯記者，于2017年開啟“傾聽人生”系列非虛構寫作。該系列已在《杭州日報》副刊“傾聽·人生”欄目發表40多篇，在《讀庫》發表6篇，其中10余篇被《中國青年報》《讀者》《青年文摘》《作家文摘》《意林》等轉載。

本書共10個篇章，講述了10位主人公憑借內心的善意、勇氣與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向社會各個角落伸出援手。他們當中有人救助流浪動物，有人為器官捐獻事業出力，有人開了一家永不打烊的書店為讀者留一盞燈……當善意被傳遞，內心的冰雪被一點點消融，生活里的溝壑被一寸寸撫平，生命的希望與意義漸漸顯現。這些真實的人生故事讓人看到生而為人的力量，也許只要多邁出一步，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自己故事中的“英雄”，也能照亮自己與他人的人生。

作為一名專職器官捐獻協調員，我的使命就是在逝者和生者之間打開一條通道，讓逝者生命延續，讓患者重現生機。

時間：2019年4月

城市：深圳

講述：高敏

如果生命不能繼續，就讓生命延續生命。

器官移植被譽為21世紀最偉大的醫學成果之一，是拯救和延續生命的一種特殊方式。

我作為我國第一個器官捐獻協調員，見證了器官捐獻從深圳一步一步走向全國。

1966年，我在山東省濟南市商河縣出生。1997年，我到深圳幫妹妹照看孩子。一次上街買菜時，我看到路邊有輛無償獻血車，就記起了小時候看過的小人書里面白求恩大夫獻出鮮血挽救了八路軍傷員的生命的故事，心想自己也有機會通過獻血去救人了。后來，我漸漸成了深圳市紅十字會無償獻血的“常客”，也成了深圳市紅十字會的志愿者。

1999年，深圳大學向春梅老師不幸患癌，她向深圳紅十字會提出身后捐獻器官和眼角膜。但她因為癌細胞轉移，器官不能用，只有眼角膜可以捐獻，延續別人的光明。6月13日深夜，向春梅老師被癌癥奪去了生命，她的一對眼角膜分別捐獻給了一名姑娘和一名老人。她是中國首位無償捐獻眼角膜的人。

我以前在老家沒有聽說過遺體捐獻和器官捐獻，初次聽到向春梅老師的事跡，知道了人去世以后器官可以從一個人的身上轉接到另一個人身上，而且能讓那個人健康地生活，覺得特別神奇。

其實，深圳的“三獻”（獻器官、獻骨髓、獻角膜）工作都走在全國前列。2003年8月，《深圳經濟特區人體器官捐獻移植條例》出臺，成為中國第一部器官捐獻移植相關法例。4年后，全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2024年5月1日起廢止，施行《人體器官捐獻和移植條例》）才頒布。

深圳市紅十字會邀請相關部門到香港學習和調研那里的器官捐獻工作，回來后制作了登記志愿者資料的小卡片和宣傳資料冊子，放在一些醫院里面。小卡片跟名片一樣大，宣傳冊也印刷得很小。我在門診拿起那些冊子和小卡片翻來覆去地了解，有愛心市民去獻血時，我就給他們講，他們一聽都說這是好事。有的人就會填寫卡片，然后我收集起來送到紅十字會，把資料入檔。

我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理解器官捐獻這個事情，是在2005年8月底。深圳紅十字會當時只有5名工作人員，有一天他們出去調研，會長給我打電話說辦公室不能沒人，讓我過去負責接聽幾天電話，市民有什么需求就記下來。比如記下小額的捐款，保存發票的第一頁和第二頁，將第三頁交給捐款人；如果是大額捐款就等財務人員出差回來后辦理，因為要驗鈔。

第二天，我在深圳市紅十字會值班，接到一個來自湖北的電話。那名女士的語氣很著急，她可能憋了很多天的話，而且心里悲傷苦悶，一下子就忍不住哭了。

我安慰她慢慢講。她說女兒叫金金，18歲，是高中生，多才多藝，學習成績在年級里名列前茅，下晚自習后因發生交通事故，造成顱腦重度損傷。醫生說無論怎么努力都救不回來了，目前她女兒在醫院靠呼吸機維持著。

她說了解到在國外器官可以救人，醫生說她女兒所有的器官都是完好的，只有頭部受了重傷。她實在不忍心讓聰明乖巧的女兒白白地走了，想把女兒的器官捐出來救別人，也好留個念想，這樣她心里會覺得女兒沒有離開這個世界。

由于當時器官捐獻體制不健全，她給很多地方的紅十字會打了電話，都被拒絕了。她說在深圳打過工，偶然看到過街頭相關的公益廣告，知道深圳可以。她在電話里對我說：“求求你，幫幫我?！?/p>

深圳市雖然在2003年就出臺了《深圳經濟特區人體器官捐獻移植條例》，但兩年過去了，只做過眼角膜和遺體的捐獻，并沒有器官捐獻的案例。

于是，我找了自己認識的醫生，再通過醫生找醫生，最后找到了武漢大學同濟醫學院器官移植研究所的陳忠華教授，把資料傳真給金金的媽媽，她填好以后再傳真給我，我整理以后反饋給陳教授。陳教授帶領團隊趕到金金所在的醫院，全面評估以后，當金金沒有了呼吸時，按照器官捐獻的標準流程，完成了捐獻的全過程。

金金的腎臟救了上海的2個小男孩，肝臟救了武漢的1個男孩，眼角膜讓4個眼疾患者重見光明。信息反饋回來后，我完全沒想到自己無意間促成了我國首例無償多器官捐獻案例。我知道，在自然界，一朵花凋謝了，就結一個果子。但一個生命結束了，不僅救了3個人的生命，讓3個家庭重享天倫之樂，還幫助4個人重見光明，相當于救了7個人。

我覺得這是個好事情，值得宣傳，因此見了人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