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情思

思念，從未因時間的流逝而停止。

時間一晃，父親已經離開我們十二年了。

一別十二載，多少次倚閭悵望，眼淚和血流，迢迢玉宇，高處寒否？父女一場，只留得面影迷離，入夢渾難辨，茫茫蒼天，此恨曷極？

古人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逝去時光的確不能再追回了！

父親走得突然，突然到我多年來仍心存愧疚：如果那晚我有打電話回去，如果有多看望看望父親，多叮囑他不要喝酒，是否結局就會不一樣？父親走得突然，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我看到的只是一張沉默的臉，不言語，不動彈……那晚的雨很大，很涼，很冷，我跪著求醫生再施救，再救救父親，可是沒有用，我流盡了淚水也無法喚回他。那晚，下著雨，是霜降天。星期天還在街頭與我談笑風生的父親，到星期一晚上就離我而去……

今天又是霜降天，父親離世的日子，秋風秋心涼，蕭瑟老梧桐，歲月化愁腸。有太多的回憶沉淀在內心深處，來不及細想，也來不及撫慰。

記憶中，父親從來都是溫和的。

父親有一個雅號：“國家大事。”這是鄰居們對他的親切稱呼。爺爺在父親九歲時候就過世，因為家庭貧困，父親未曾上過學，一個字也不識，但他有驚人的記憶力。只要是耳朵聽到過的，基本就能記在心里，并能清晰地表達，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果緣由講得清清楚楚。所以父親總會在清晨與鄰居們探討國家政策、時事新聞，人們總說他講得很有道理。當然，父親終究未曾讀過書，也未出過遠門，思想有時顯得偏執。只是對于我們——我和姐姐，父親最是寬容。他從來不大聲與我們講話，始終隨我和姐姐的性子，似乎我們怎么樣都可以。我們有一點點成績，父親就為我們高興；沒有，也憨厚地說：“沒有關系，下次努力。”

父親是一個平凡到不起眼、謙遜到骨子里的父親，愿意憑著一身力氣給孩子們一個溫暖的家。

歲月悠悠，世事改變，但父母之恩最大，最難忘。

忘不了，圍坐一起，吃飯，聊天，父親侃侃而談，神情自信喜悅。

忘不了，夕陽西下，父親手拿槳，右手挎著籮筐，從船上下來，信步回家。父親總是充滿活力，鄰居總會高聲與他打招呼：“阿張，回來了！”父親總是笑呵呵地應答。我想接過他手中的物品，父親總說：“東西臟，不用。”

忘不了，因為一場雨，父親放下手中忙碌的工作，焦急地給我送傘過來。而那天我沒有聽從母親拿雨具的建議，想著他們又如此忙碌，定不會給我送雨具了。當我要冒雨沖出校門的那一刻，竟然發現了父親拿著雨具匆匆趕往學校。那一刻，我淚眼模糊。

忘不了，我在大二入黨的時候，父親比我還高興。

忘不了，我第一次在同事家喝喜酒，稀里糊涂喝醉了，打電話到家里，父親氣得一度要跟我的領導拼命。

忘不了，結婚有孩子后，當我為女兒不懂事而生氣，第一次動手打她的屁股，父親愛憐地把她護在身后，說：“孩子還小，好好說。”這份疼愛，女兒一直記得。

忘不了，當我們買車差了點錢，我猶豫再三，打電話給父親，他立馬就說：“家里有這筆錢，你過來拿吧。”事后我想還錢，他總說，等你們錢空余了再給也不遲。

忘不了，忘不了……

真希望有所謂在天之靈，真希望有所謂投胎轉世。讓苦難的生命有不一樣的命運轉折，讓血濃于水的親情得以在某一時刻延續。

或許是由于多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時忙碌到下午一兩點吃中飯，父親的身體早已出現問題。可他總說：“早上能吃得下兩大碗米飯的有幾人？”我們也天真地以為：父親的身體應該是很好的。因為他臉色紅潤，雖然皮膚常年在太陽底下暴曬變得黝黑，但走路帶勁，相當有精神。可繁重的體力勞動，再加上吃飯時間沒有規律，父親的高血壓已經存在，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朱自清的《背影》描繪父子情深，一個顯得有點笨重的背影，卻讓我感動不已。朱自清的父親，爬過鐵道為兒子買橘子，那胖胖的身軀，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步履艱難，腳步蹣跚。誰說父愛沉默？誰說父愛不顯露？一切都在這個背影中。

人世間，最難得的是父母兒女一場。悠悠歲月中，很多年，你都是如此無怨無悔地付出。

若你在，父親，我定要帶你去北京。北京一直是你想去終究沒有去成的地方。你總說北京對于老一輩的人來說是意義非凡的地方。當時讓你去，你一直說等我空了再去。如今，這永遠地成為奢望。

若你在，父親，我會跟著你去普陀。一直以來，你虔誠，善良，每到祭拜時候，你都特別嚴肅認真。

……

又一年霜降。我明白父親寄予我的厚望。我能拿哪些事情來告慰我在天之靈的父親，一直對我懷有期待的父親，一直希望我像男孩子一樣勇敢，一直告訴我要有出息的父親？我只能告訴我的父親：我一直在努力。

長天明月，人月兩圓固然好，既然圓滿成全不來，就在生活里好好活著，以此告慰我的父親。史鐵生在《奶奶的星星》寫道：地上一個人死了，天上就會多了一顆星，而那顆星就會“給走夜道的人照個亮兒”。

親人，我們生命中的至愛，或陪伴我們一段時間，或陪伴我們走過很長的歲月，或決然地永遠地離我們而去，我們只能把這份深情和思念深埋于心底，化為前行的力量。

春去秋來，在歲月的輪回中，一切安好。

魯明兒，浙江省紹興魯迅中學語文高級教師，曾獲紹興市名師、市學科帶頭人，浙江省名師網絡工作室學科帶頭人，紹興市柯橋區“桃李獎”百名優秀教師、區美麗教師、局級先進工作者、局級優秀共產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