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美術制度研究》序

中國當代美術制度研究是一大課題，李朝霞及課題組的關注在于美術組織、評價體系、傳播系統、會議制度四個點，由此而及他，探討制度中的人以及人與制度的關系。通常認為，制度是規則，用于約束人的行為，或者說，避免沖突，從而使人的行為具有合理性和合法性。美術組織，可以是教育機構，也可以是研究機構、創作機構及展覽傳播機構，甚至包括交易市場的組織機構，如拍賣會等，體現組織的力量；評價體系，可能涉及研究機構，也可能涉及新聞出版機構、展覽評審機構及項目審查機構，甚至包括網絡媒體的話語空間，體現話語的力量；傳播系統面對公眾社會，依托藝術品建立藝術家與公眾之間的聯系，體現人民的力量；會議制度以議事為主，因事設人，因事討論，求同存異，呈現民主的力量。四者都是以人為主體，讓我們看到制度的保障性作用，以及特定制度下的話語生產及其傳播方式，看到核心的價值觀念與公眾的文化認同問題。

制度與人的關系研究，在方法上也有其相對性。制度性研究偏向客觀，一旦確認難以通融改變，而人性問題研究偏向主觀，在不少問題上會因人而異，闡釋的標準也比較靈活。二者結合，既看到制度形成過程中的客觀存在，也看到制度在執行過程中的主觀因素。要做到這一點，真不容易。制度本身的存在是顯性的，有規章可循，即便是制度產生的緣由也好考證，可在制度執行過程中的問題就具體化了。比如美術展覽的評審制度，每個評委的評價標準不盡相同，而得獎的美術作品卻必須依據得票的數額來確認。指標是客觀的、可量化，但對藝術作品內在質量的認可，又存有評審者的主觀性。于是，藝術批評的空間被打開了。制度研究的難點，就在于制度與人的關系上，就在各項硬性制度之間的間隙，因為人的存在，因為不同意見的存在，讓我們看到制度真實存在的狀態。

如果我們在制度研究中僅僅看到各項條例與規則，看到各種制度性的文本，那只是材料堆砌，談不上任何研究。若論研究，其重點還在于歷史的發生與發展過程，要堅持動態的研究。

作為自上而下的組織架構，其制度產生的總體脈絡還是清晰的。李朝霞的課題抓住了幾條線索，且都是從中央到地方，一條線貫穿下去。如從中國美術家協會的建構到中國國家畫院的設立，從中國國家博物館的歷史變遷到歷年組織的革命歷史主題創作，從中國美術館的建設到歷年收藏和運作所逐漸呈現的社會文化服務功能，從民族美術研究所到中國美術研究所、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作為文化和旅游部直屬的科研機構，不僅承擔各項國家重點藝術科研項目，而且也配合中國美術家協會創辦刊物，引導著美術界的輿論方向。從藝術宣傳及大眾化的普及角度，出版制度的建立亦至關重要。可美術教育制度問題過于龐大，應該單列，所以作者避開了，這頗為明智。盡管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為美術界培養了諸多優秀人才，參與了諸多重大活動，推動著中國當代美術的發展，但要以一己之力，在短時間內進行美術教育系統的整理與研究，未免強其所難。不過，在社會化的美術創作工程中，美術院校的作用與實力還是處處可見。這一點，課題的研究者們并沒有忽略。

研究中國當代美術制度，可謂是“摸著石頭過河”。因為大的制度框架是存在的，作為個體，我們身處其中，如果研究我們身處其中的制度，是否能夠跳出制度的閾限另眼旁觀？又是否能夠構建一套論述制度存在的話語框架？我以為，李朝霞以及她的課題組成員正是在這種狀態下進行研究，他們只能自行建構，因為沒有任何現成的理論框架可以借用。

但有一點是清晰的，即不能離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主義政治與經濟體制建設，更不可能脫離新時期以來中國的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方向。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發展方針，尊重藝術自身發展的規律。但我們的生活在變，藝術的存在方式也在變，特別是隨著科技的急速發展，“藝術+”的問題不斷涌現，制度建設不可能一成不變。這就讓我們意識到，迄今為止的制度研究都是過去時。

這項研究不是為國家的文化政策制定機構提供學術支持，而是學者對歷史的一種負責行為。因為是學術研究，允許有個人視角，不要求面面俱到，但要求真實。因此，對中國當代美術制度的研究框架，可因人而異，取舍隨之。在方法與角度的關系上，我們可以看到研究者對檔案資料的重視和對當事者口述資料的重視，也可以看到對整體的把握能力。

盡管是歷史研究，該課題還是避開了通史性的大框架，不稱制度史，這就為其研究留下了合理的空間，也給寫作者提供了相當的自由度。謹此為序。

（作者系廣州美術學院美術學研究中心主任、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原文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