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兩會,馮遠征繼續對影視行業發出質疑。
3月1日,在作為全國政協委員、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接受采訪時,馮遠征提問:“為什么《哪吒2》火?為什么真人演的電影沒有一個動畫人物票房高?”
他的發言指出了演藝圈的生存焦慮,是對近年觀眾對演員演技屢受弊病、深陷流量爭議的回望與反思。
這并非將動畫電影與真人電影對立起來,也并不是認為真人電影就天然地比動畫電影高級。文藝創作本應是“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然而,更普遍的問題是,演員們的專業能力與人格魅力足以令人信服和欣賞嗎?德藝雙馨了嗎?
幾乎是同一時期,兩則關于劣跡甚至是涉嫌犯罪的藝人新聞沖上熱搜。
中國臺灣地區藝人王大陸涉嫌“殺人未遂”而被警方移送至檢方,又在3月9日被查出涉嫌委托黑幫幫女友討債等案外案。
另一邊,所謂的短劇“頂流”男演員之一的何健麟,被前女友公開指控出軌,更被中國電視劇制作產業協會青年工作委員會定性為“微短劇劣跡演員”。
該委員會在公告中稱“微短劇演員何某某的負面輿情,引發大眾廣泛議論,造成不良社會影響”,因此作出風險提示,“堅決抵制有違法犯罪行為、嚴重失德失范行為的劣跡藝人”。
劣跡藝人的新聞從未停止,逐漸主流和正規化的短劇行業自然也不能幸免。
演藝行業,從高收益逐漸演變為高風險,已經有多部大制作因為主演的負面新聞而下架,甚至是無法播出,制作方的投資“打水漂”。
在如今的娛樂圈,文化工業體系將明星打造為可復制的“符號商品”,其價值不再取決于藝術才華或人格魅力,而在于能否在市場中實現符號價值的增殖。

這造成了一對矛盾,符號化的明星不依賴于個人魅力、藝術才華,乃至道德信念,更加可復制、可替代,但同時,正由于其個人魅力、藝術才華、道德信念在資本化過程中不再重要,使得商業價值快速增長下的明星藝人,忽視了才華與品德,從而催化了失德失范現象,造成行業的損失。
這才有了馮遠征所憂慮的問題:“現在很多年輕人考藝校初心是什么?如果拿這個作為事業,有熱愛就會付出;如果想要踏上明星之路,那就功利了。出發點不一樣,追求的不一樣。”
真人明星不穩定且不可控,對比起來,哪吒這樣的動畫IP,風險小多了,正如網友調侃的,粉上哪吒、嗑“藕餅”CP,不會有塌房風險。
理性經濟人假設告訴我們,人總是會選擇低風險而高收益的項目。全民用腳投票出來的“魔童”哪吒,就是最好的證明。
當今的娛樂圈,不再是純粹的制造藝術的場域,造星工業本質是一種明星金融化的商業行為。
資本的本質是逐利的,而逐利行為往往會滋生各種風險。
在這里我們可以用“炒股”里低吸高拋的思維來理解。

包裝素人出道,資本在個人價值處于低位時接手,正如早期的星探發掘普通人、早幾年風行的選秀節目,都是在普通人價值最低時期的一次收割。
持有籌碼,必須通過“炒股”,即“炒作”才能實現其價值的倍增。熱搜榜上的每一個詞條,都是一種爭議炒作。
如今為了保持熱度,“黑紅”路線已成不少無心鉆研演技的藝人明星實現名利的捷徑。
如為了保持“發瘋”人設維持流量,演員李明德曾被要求“每日直播8小時以保持數據”,經紀公司強制他“每日發布三條極端言論”,工作室頻繁購買“發瘋文學”熱搜位置。
而曾出演《甄嬛傳》的演員崔漫莉,因長期無法獲得主角角色,竟編造“醉駕逃逸”等虛假經歷以吸引流量,單條謠言的成本僅為2800元,卻能帶來年入千萬的直播帶貨收益。
通過爭議,藝人明星還被打造成“受害者形象”,博得一番同情憐憫。如最近一檔大火的婚戀綜藝節目中,被刻意制造的婚戀沖突,激起觀眾的情感變化。以歌手李行亮、麥琳夫婦和留幾手、葛夕夫婦為例,方式不限于引發觀眾羨慕李行亮的“寵妻人設”,或心疼葛夕的“獨立大女主”形象,以此立人設提高口碑,積攢一群粉絲,引得全民關注,轉換為直播間的流量。
流量是娛樂圈的“股價”,流量漲則價值攀升。在注意力經濟時代,只要有人關注,就意味著有收入,片酬、商單、直播間邀約接踵而至,此時資本則待價而沽,將明星藝人的價值高位“賣出”,藝人被打造成可以交易的帶有金融屬性的產品。這一套操作下來,宛如股票市場“低買高賣”的娛樂圈翻版,用最低的成本撬動最大的回報。

在這場商業行為中,明星的價值被量化為票房、收視率、點擊量、代言費等一系列可量化的指標。而這些指標背后,是利潤最大化的無盡追求。
與利潤最大化配套的,是打造明星的速成之路。曾經需要數年甚至數十年才能積累的名氣和資源,如今可能只需要一部熱門作品或者一次成功的營銷就能獲得。
演員走“黑紅”路線已成為一種規模化運作的生存策略。這種以爭議性話題換取流量的模式,本質上是創作生態被異化的產物,其背后既有平臺算法的推波助瀾,也暴露出行業對短期利益的病態追逐。
短期來看,“黑紅”是高利潤選擇,但與此同時也伴隨著高風險。
近期熱播的《演員請就位3》是這種風險的極致體現。
楊子扮演西門慶,油膩地說出“如果于小姐能到我府上春宵一刻,豈不快哉”時,法國國寶級演員于佩爾撅起輕蔑的表情,雙手裹緊了衣領。

網紅劉梓晨則以僵硬的演技證明了整容過度確實不適合當演員。此外還有姚笛、徐開騁等曾被發現有私德問題的藝人在節目中復出失敗。
如此種種,都讓作為演技競技的節目重點反而被爭議沖淡了。
比如楊子,他是演員,也是商人,更是帶貨主播與網紅。在這幾個身份中,演員一定不是他最在意的身份。而他上節目的初衷,也沒人相信會是檢視自己、錘煉能力,展現專業性。果不其然,他沒有超出預期的在綜藝里“爹爹不休”,博得罵聲一片。但他依舊樂此不疲地活躍于公眾視野中。
“楊子們”盡管不能依靠某一檔綜藝或某一個直播間成就演藝事業的長久,但他只要保持有關注度即可。而觀眾不掌握生產權力,被動地觀看,在這一過程中,成就了一種畸形的狂歡。
如果說劣跡藝人的涌現,暴露了已經泛濫的道德風險,那么靠爭議博眼球的節目模式,則展現了影視創作生態更深層的扭曲。演員演得越爛,觀眾罵得越狠,收視反而越有熱度,這并不是一種健康良性的生態。
一系列爭議與尷尬情節讓節目一直保持熱度與話題,但同樣犧牲了品質,因此在第四期時,節目突然被停播,至今仍未復播。對于一檔節目來說,停播相當于斬斷了生命線,同時它也暴露了整個演藝圈生態的失衡與反常。
眼下所發生的,不禁讓人想起美國新聞業的“黃色新聞”時期。報業大亨赫斯特與普利策通過策劃聳人聽聞的事件、重點關注丑聞、煽動社會分裂與對立等“黃色新聞”來博取社會的關注度,利用信息焦慮和恐慌心理來收割民眾注意力,以此形成早期資本主義媒體市場的發展底盤。
這與當下似乎異曲同工。


但這是虛假的繁榮。盡管那些漂亮的票房、收視率可觀,但在虛假的繁榮之下,仍是藝術的荒蕪。
當演員臺詞靠后期配音、藝考培訓機構批量生產“教科書級哭戲”模板、唱歌走音被營銷成真性情、原音出鏡成為新劇賣點,AI生成臺詞成為劇組標配……演員的職業也正在喪失其尊嚴。
在這樣反常的生態下,就不難理解為何馮遠征會關注到真人電影票房不如動畫電影的現象。這不只是一個作品的質量問題,而是牽涉到整個演藝行業的根本問題。而《哪吒》等動畫電影的成功,從側面說明了觀眾對于高質量內容的渴望與追求。
但愿這能倒逼行業重新審視發展模式,拿出一些像樣的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