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著走啊!”放學了,施洋明收拾好書包正要往外走,卻被馬千里一把拉住。
“來來來,我給大家出個腦筋急轉彎。”馬千里向來是班里的氣氛擔當,只要他一開口,教室里準保笑成一鍋粥。
“你怎么不笑啊?”這種場合,施洋明總是面無表情,他推開馬千里的手,安靜地穿過喧鬧的教室,似乎這一切熱鬧都與他無關。
“他怎么這么無趣啊?就沒見他笑過,真是個奇怪的人……”施洋明聽見有人在議論。
無趣?奇怪?這些年好多人都是這樣評價他的。施洋明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默念:“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你可是溫文爾雅的獅子先生。”
對,獅子先生!這是爸爸對他的昵稱。爸爸說,獅子勇敢但過于兇猛,他希望施洋明能成為朝氣蓬勃、永遠洋溢著明媚笑容的獅子先生。獅子先生,多紳士的稱號啊,也只有爸爸能取出這么有內涵的名字。
一想到爸爸,施洋明緊皺的眉頭就立刻舒展開來。在施洋明的心里,爸爸永遠是他最溫暖最堅實的依靠。
施洋明在家附近徘徊了好久,直到確定那個身影就坐在攤位上。
推開門,家里彌漫著一股魚腥味,施洋明立刻感到胃部一陣不適。他飛快地跑到陽臺上推開窗,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媽媽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餓了吧,快洗手吃飯,今天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盛飯,夾菜,媽媽問什么,施洋明就答一聲,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
“這魚新鮮著呢,多吃點,吃魚聰明又長個兒。”媽媽夾來的魚肉被施洋明厭惡地擋了回去。
“明明,來,試試這雙球鞋。”見施洋明放下碗筷,媽媽趕緊拆開包裝,帶著近乎討好的笑容。
施洋明抿了抿嘴唇,極力克制著自己。可媽媽仍在念叨:“你不是說喜歡這個牌子嗎?快試試看,今天商場在打折,好不容易搶到你的碼……”
“他買的吧!”施洋明冷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媽媽正在解鞋帶的手停住了。
“讓他以后別給我買東西了,我不稀罕!”施洋明抬起頭,努力想把眼淚憋回去。
“明明,媽媽想跟你談一談。”媽媽還是開口了,“你張叔人挺好的,我想——”
“我不同意你們結婚!”施洋明幾乎帶著怨憤喊出來,“他一個賣魚的,又矮又瘦,還一身的魚腥味,哪里比得上爸爸!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不許這么說你張叔!”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媽媽的語氣立馬軟和下來,“你爸爸離開的這些年,這個家多虧有他幫襯……”
“媽媽,你不是說過,只想守著我過一輩子嗎!”施洋明哭了出來,“為什么你變了?你這樣做對得起爸爸嗎?”
沉默,家里安靜得可怕。
“生活還要繼續,人總要向前看。”媽媽深深嘆了口氣,她摸了摸施洋明的頭,“張叔跟媽媽保證過,他一定會像爸爸那樣對你好——”
“他不就是看上爸爸那點賠償金了?”施洋明歇斯底里地喊道,“不然誰會好端端地找一個瘸子,還帶著一個古怪的兒子。”
“施洋明——”媽媽怒吼的聲音回蕩在客廳里,施洋明驚得身子一抖。印象中,媽媽從來沒有對自己發過這么大的火,絕望的情緒在施洋明的心中蔓延。
“好,你倆一起過日子!我走!”施洋明重重地甩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昏降臨時,天色總是陰沉沉的,大有一種“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凄涼和無助。
施洋明的家在一條老舊的巷子里。平日里,好多小攤販會來擺攤賣菜,久而久之,這里便成了菜市場。即使太陽落山,人群也還是熙熙攘攘的。
快速穿過菜市場的時候,施洋明有意拉高了衣領。賣菜的是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誰家里有點風吹草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尤其像施洋明這樣的“特殊”家庭。
“小施,走這么快干嗎去呀?”攤口的劉阿姨熱情地打著招呼。
“快走,別停下,他們一定在笑話你、可憐你,對,一定是這樣的。”施洋明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徑直從他們頭頂上飛過去。
“哎喲——”施洋明正想得出神,卻一頭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人。他抬起頭,好巧不巧,眼前站著的,正是讓他和媽媽起爭執的“罪魁禍首”。
“吃晚飯了嗎?”對方憨厚地笑了笑,又有些尷尬地擦了擦衣擺,“天快黑了,這么著急去哪兒?要不要我騎車送你?”
施洋明憤怒地握緊了拳頭,他分明感覺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立起來了,怒火頃刻間就會噴發。不知怎的,施洋明又想到了爸爸,那個滿面笑容還會親切稱呼自己“獅子先生”的人。
“要你管!”施洋明極力平復著內心的憤怒。他將松開的拳頭插入口袋,故作輕松地哼著歌,唱著小調,留給對方一個自認為瀟灑的背影。
可沒走幾步,施洋明的眼淚就奪眶而出。每當夜幕降臨,施洋明就分外想念爸爸。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他還生活在幸福的三口之家里,日子過得愜意又快樂。那場毫無征兆的車禍,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爸爸離開后,媽媽因悲傷過度生了場大病,小腿肌肉萎縮后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而施洋明再也沒笑過,他甚至對生活失去了信心。
不知走了多久,施洋明覺得無聊,便找了一處草坪,盤腿坐下。
正迷迷糊糊發呆時,他聽見有人在喊:“施洋明,施洋明,快讓開,這是我的地盤……”
施洋明抬眼,見一個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蹲在他面前。他警覺地站起來,問道:“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一邊笑,一邊用手指了指他校服上的姓名貼:“同款父母。”
“把‘父’字去掉。”施洋明瞬間紅了臉。“媽媽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都上高中了,還喜歡在我校服上縫姓名貼。”他心想。
“怎么,和爸爸吵架了?”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邊。
“我沒有爸爸。”施洋明平靜的樣子讓女孩有些驚訝。
“哦,對不起。”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在學校聽說過你,成績排名年級前十,卻有些古怪,是不會笑的學霸。”
“你也是二中的?”施洋明有些奇怪,“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你每天不是低頭走路,就是埋頭看書,估計你們班的人你也認不全吧?”
施洋明感覺眼前這個女孩有點意思,又多問了幾句:“你剛剛說這是你的地盤?這么晚了,你打算在這里干嗎?”
女孩倒頭睡在草地上:“和你一樣,數星星,想心事唄!”
施洋明偷瞄了一眼她手中的試卷,考得挺糟糕的,難怪悶悶不樂。
“這些題目挺簡單的,你上課沒認真聽講嗎?”
“如果我說,這些題是我故意做錯的,你信嗎?”女孩不服氣地揚了揚手,“他們總是吵架,我再不發揮發揮,他們遲早要離婚!”
“所以,你是故意考砸,以此來吸引你爸媽的注意力?”施洋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謝謝你解決了我的難題。”
沒錯,這么多年,生活過于平靜,必須弄出點動靜來!要讓媽媽知道,自己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所以,到底是遲到早退,還是跳河救人?抑或遭遇歹徒行兇,他奪刀救人,英勇負傷后被媽媽緊緊抱在懷里——“明明,你醒醒,媽媽不能沒有你,媽媽不結婚了,媽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放學后,施洋明正盤算著,突然發現媽媽早已等在了學校門口。
“還生氣呢?”媽媽不由分說地搶過他的書包,“回家吧。”
施洋明扭捏了一會兒,妥協了。
“我和張叔——”媽媽停頓了一會兒,“以后他不會再來打擾你的生活了。”
這明明是施洋明想要的結果,可不知怎的,他卻沒有預想中的開心。
這以后,媽媽又變得沉默了,就像回到了患病的那段日子。家里不再有魚腥味,如果偏要說有什么味,施洋明的腦海里只能蹦出“索然無味”四個大字。施洋明看得出來,歷經過生活磨難好不容易重新站起來的媽媽,似乎對生活失去了熱情。
那天晚上,媽媽出門倒垃圾,卻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巷子口。多虧男人眼尖,把她背了回來。
“降壓藥是你想停就能停的嗎?”男人責備的聲音把施洋明都嚇了一跳。
“你什么時候得了高血壓?我怎么不知道?”施洋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媽媽真沒用,還要你操心。”
施洋明覺得心像被針刺了一般,自責和愧疚涌上心頭。他太自私了,這么多年來,他只知道強調自己的痛苦,卻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媽媽。施洋明沖過去,用力抱住了媽媽。
“降壓藥放在抽屜的第一格,記得提醒你媽按時吃,高血壓可不是開玩笑的。”男人繼續交代,“切記平時的飲食要少鹽少油。如果可以,我這些天做好魚湯送過來。”
“老張,不麻煩你了,你快回去吧。”媽媽看了看施洋明,不停下著“逐客令”。
“你媽媽太瘦了,有些營養不良。她就是這樣,從來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眼前的男人還在絮絮叨叨,施洋明聽著,第一次覺得,這個又矮又瘦的男人好像也沒那么討厭。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再次見到那女孩,是在幾天后的校園里。女孩主動過來打了個招呼。
“嘿,學霸,分享個秘密。”女孩輕聲說,“我爸媽昨天離婚了。”
施洋明很是奇怪,出了這么大的事,她竟然還能笑出來。
“我現在跟著爸爸過,媽媽每周會來看我。沒想到,我現在過得比以前還開心。”女孩跟在他身后輕聲說,“要我說,這個世界上,沒什么是一成不變的。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接受不能接受的,改變不能改變的。”
施洋明一怔,停住了腳步。
“施洋明,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笑一笑,什么坎都能過去!”女孩沖他大喊。
這一刻,施洋明的心里突然有了答案。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期待放學。他興奮地跑過走廊,跑下樓梯,一路狂奔回家。
“老張——”施洋明氣喘吁吁地跑到魚攤,上氣不接下氣。
“你媽怎么了?”男人一驚,手里的盆差點掉在地上。
“我想喝你做的魚湯。”施洋明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別說,你做的魚湯還真不賴,以后天天做給我喝,別偷懶哦。”
男人的嘴張成了一個“O”字,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不停地揉搓著眼睛,連聲說:“好,好……”
不遠處,瘦削的枝頭上掛著一輪落日,水洗般清澈明亮的紅,印染了西邊的云彩。這個點,盡管天冷得出奇,卻因為這日光,變得溫暖,變得美麗。
“奔跑吧,獅子先生。”施洋明對自己說,“昨天再見,明天將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