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莎士比亞還是“一個投資廣泛的有錢人”

英國沃里克郡的斯特拉福德小鎮，是莎士比亞人生的起始和終結之地。這里依偎著靜靜流淌的埃文河，距離倫敦大約一百八十公里。斯特拉福德鎮亨利街道的當口有一尊雕像——一個小丑。小丑的原型是莎士比亞戲劇《亨利八世》中的人物，劇中的這個人物有句名言：“我很丑，但我很快樂?！边@句聽來普通簡潔的言語，實際上蘊含著一種精神和信念的寓意，那就是無論面對怎樣的困厄和不幸，也不失隱忍和達觀，不泯對美好的向往。

“莎士比亞故居”位于亨利街北側，這幢木結構框架、土黃色外墻、黑色梁柱和窗欞鑲嵌其間、暗紅色瓦鋪頂的兩層小樓，在午后陽光的照耀下相當打眼。這里實際上是莎士比亞的出生之所，稱之為“莎士比亞父親約翰·莎士比亞故居”才更為精準。

約翰曾經是一位制作和銷售皮毛制品的工商人士，發達之后買下了這幢兩層小樓。樓下是他的皮毛手工作坊，家人的生活起居在樓上。有這樣的樓房住，在16世紀的斯特拉福德小鎮，應該算是體面人家了。

故居內的起居室和廚房都是石板地，陳設依舊是當年的樣子。樓上的臥室鋪的木地板，擺放的木頭桌、椅、床、柜都有著手工打造的樸拙之美。在一間臥室的大床邊，還有一個木制嬰兒搖籃。樓下一側的作坊內，擺放著那個時代加工羊毛制品的原材料和工具。

顯然，這些擺設與莎士比亞成人后的生活狀態是不相符的。依照他成年后的生活基調，作為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其長久居住寓所的陳設中，最醒目的應該是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支鵝毛筆，一瓶墨水，幾張稿紙……

在能搜索到的有限的中文資料中，有關莎士比亞生平的記載少之又少，甚至很難找到一個有完整情節的生活片段。這樣一個被稱為“人類文學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的人，在所有有關他的中文書籍中，幾乎沒留下一個有頭有尾的真實生動的故事。有意思的是，現實中并不存在的“宙斯”，卻有那么多活靈活現的文字記載。

看來，杜撰是容易的，歷史真相的還原卻難度頗大。因此，關于莎士比亞，能確定的是他出生在1564年，當時使用的還是儒略歷，具體的日子是儒略歷4月23日。他去世那一天，按儒略歷是1616年4月23日。還可以確定的是，他誕生在這幢小樓里。

莎士比亞的父親經商發達后，曾做過斯特拉福德鎮的民政官和鎮長。無奈好景不長，父親便因債務問題，被追究得官、財兩空，使得莎士比亞十四歲時便不得不輟學，開始為謀生而勞碌。

莎士比亞年方十八就娶妻生子，妻子安妮比他大八歲。莎士比亞在婚后的第四年，便孤身前往倫敦，妻子安妮則始終留守在斯特拉福德。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打工仔，到倫敦也就三四年的光景，就成了卓爾不群的腦力勞動者——詩人和劇作家。他的第一部作品《亨利六世》，一經上演便大獲成功。

之后的1590年到1607年，被稱作莎士比亞戲劇創作的旺盛時期。許多研究者將莎翁的創作分為三個時期。一般對其作品風格的簡明評價是：前期（1590—1600）明朗樂觀，中期（1601—1607）沉郁悲愴，后期（1608—1612）高妙遠逸。多數人的成長、成熟，似乎都因循著如是的年輪。

在《亨利六世》之后，莎士比亞相繼創作了《羅密歐與朱麗葉》《仲夏夜之夢》等劇作，在倫敦戲劇舞臺卷起一陣莎劇旋風。戲劇創作才華初顯的莎士比亞，受到了南安普敦勛爵的賞識和青睞。得到這樣一位貴族的扶持，是上蒼賜予這位青年戲劇俊杰的一大筆財富。

南安普敦勛爵是個頗有活動能量的宮廷顯貴。他機敏英俊、玉樹臨風，熟諳古典文學，喜愛戲劇，還深得女王恩寵。南安普敦勛爵的家還是倫敦文化名流聚集的場所，正是因為他的關系，莎士比亞得以走進貴族文化沙龍，結識了許多有教養、有才華的人士，得到觀察了解英國上流社會的機會，從而大大拓寬了社會視野，其生活和創作亦隨之呈現出新的色彩。為表感激，莎士比亞把他的兩首長詩《維納斯與阿多尼斯》《魯克麗絲受辱記》獻給這位勛爵，還為他寫了一些十四行詩。

莎士比亞一生留存下的劇本有三十七部，除了獻給勛爵的兩部長詩，還有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詩。然而在莎士比亞眾多的劇本中，無論是喜劇、悲劇、歷史劇，像《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理查二世》，這些經典之作的內容，都與斯特拉福德的鄉村生活有著莫大的距離和差異。他的創作靈感與才華，顯然并非源自故土生態的浸淫，而在于自勵和精進、博聞與閱覽以及在大都市倫敦的全新社會體驗。

那么，莎士比亞之所以成為莎士比亞，是斯特拉福德的哺育滋養，還是因為他年紀輕輕便走出了斯特拉福德？如果莎士比亞終生沒有離開斯特拉福德，他會成為劇作影響遍及世界且跨越世紀的文學巨人嗎？

事實上，莎士比亞能在較長的時間里安安穩穩地在倫敦從事戲劇創作，靠的并不僅是劇本寫作的成功和他蒸蒸日上的名望，很大原因還在于他生活節儉，且頗有經濟頭腦，善于投資運籌。

彼時，劇本創作的稿酬并不高，據記載，莎士比亞“每寫一部劇本平均只能掙五到十英鎊”。一英鎊等于二十先令、二百四十便士。那時一英鎊能買一匹馬，一升葡萄酒賣一先令，一天的飯錢、一打雞蛋僅需四便士。整個劇團演出一場也才收入十英鎊。

在從事劇本創作的最初時期，莎士比亞手頭并不寬余。他除了寫作，還身兼演員。當時演員的收入跟手藝人差不多，一周六先令。不過到了1594年，他就成了國王劇團的股東之一；后來又成為環球劇院和黑修士劇院的股東。至此，劇院股東的身份成為他收入的主要來源，他每年有大約兩百英鎊的收入。

這時的莎士比亞剛剛三十歲出頭，血氣方剛、精力旺盛。身為劇院股東，他并不需要付出太多辛勞，劇本創作雖說費神，也絞不盡他的全部腦汁。他還有余心關注留意土地方面的投資。

1597年，已經成名且富裕起來的莎士比亞花六十英鎊在斯特拉福德鎮購置“新宮”，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房產。1612年他重歸故里后就住在這里。當年的新宮，號稱斯特拉福德鎮第二大宅第，可惜后來在18世紀被毀壞了，如今能看到的只有原始的基礎、地下室和一口井。此外，在小鎮的教堂巷，他還買下過一座帶花園的寓所。

1602年，莎士比亞用三百二十英鎊買下鎮子北邊一百多英畝耕地。在這之后，他又收購了新宮花園對面的十五畝地。1605年，他用四百四十英鎊買下斯特拉福德及附近地區的“谷類、禾葉與草料”什一稅（歐洲基督教會向信徒征收的宗教捐稅）的一半份額。僅此一項，就讓他每年又多了六十英鎊的進項。

然而購房置地還不是莎士比亞經濟投資的全部，他還會在饑荒年代囤積谷物、麥芽和大麥等，然后溢價倒賣謀利。據記載，他曾因這類倒賣行徑遭到法院起訴。此外，放高利貸也是他增益財富的一個途徑。正是這些不太光彩的作為，給莎士比亞的生平引來了一些詬病。

對已經到手的錢財，莎士比亞更是格外珍視，一絲一毫的損失都令他難以容忍。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鄰居羅杰斯欠了他二英鎊一先令十便士，很長時間才還了他六先令，他遂雇律師把羅杰斯告上法庭，討回了剩余的錢和相關損失。

莎士比亞像精雕細琢臺詞的文字一樣錙銖必較地撥弄著財富積累的小算盤。在戲劇創作和放貸理財兩方面，他都不乏天賦異稟且揮灑自如。只不過，一個為他贏得了普世的贊譽，另一個卻招來了不少非議。

人們更不會想到在莎士比亞五十多年的人生履歷中，官司糾纏在他成名后的歲月里會占據相當的比重。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一類討債官司，根據當地的稅務部門和法院的相關記錄，莎士比亞還多次因為逃避稅賦受到官方的追查，并被判繳付罰款。

盡管如此，莎士比亞這個因家道中落，年紀輕輕、新婚不久便不得不外出打工的“前富二代”，憑借自己活絡的經濟頭腦，終究重新回歸于富人行列。1612年他是“作為一個投資廣泛的有錢人”返還故里的。今天的斯特拉福德鎮還能留下諸多與莎士比亞有關的遺跡，實在是得益于他很早“就開始精心地積蓄、投資”。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可以說正是財富的積累和財務的自由，使得三十歲以后的莎士比亞沒有因為生計所迫和經濟窘蹙寫下什么急就章類的作品，可以從容不迫、瀟灑自如地從事戲劇的創作。

松弛無憂的生活使他有足夠的時間和情趣，對千姿百態的社會、形形色色的人倫做自己的持久洞察，咀嚼反芻蘊含其中的玄奧，繼而通過戲劇這一形式，將他的思考與感悟傳達給更多的人。也就是說，他的創作初衷并非追逐名與利，而是希望借助文字與舞臺，揭示人性的復雜與多樣，展現社會的價值與愿景。

無論如何，斯特拉福德鎮因莎士比亞而名揚世界。

如今的斯特拉福德鎮在每年的4月23日莎士比亞誕辰和忌日前后，是最熱鬧之時。鎮上會舉辦戲劇、詩會、音樂會、研討會等一系列紀念活動，還有周末的盛大游行。這一場景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如今已固化為別具特色的國際盛會。

斯特拉福德鎮還有許多以莎士比亞命名的社團、商鋪，像莎士比亞學會、莎士比亞畫廊等，所以人們將斯特拉福德稱為“莎士比亞的世界”。它仿佛被賦予守望莎士比亞的出生、成長、離別、回歸、辭世而存在，繼而又等候著世人一代代前來憑吊和拜謁的使命……

四百多年過去了，莎士比亞依然活在世人心中，魅力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