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民國教授往事》與《西風·東風》之緣起

早在2008年，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二本小書《民國教授往事》。那時“民國熱”剛開始升溫，作為一個職業出版人，根據對市場和讀者的理解，我決定另辟蹊徑，選擇一個微觀視角切入，集中書寫民國教授這一特定群體。作為聚焦民國教授這一群體的非虛構作品，這本小書在當時差不多算是第一本。出版后，市場反響良好，短短十年內，先后出過五個版本，其中還有一個臺灣版。當初我只是想寫一本能夠供讀者消遣且有些趣味的書，并沒有太多奢望，其市場表現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這本小書的誕生，并非受當年民國熱的影響，而是緣于我當時為單位組織策劃的一套“大家散文文存”。為了做好這套書，我擔任了一部分圖書的責編工作，由此對這些散文大家的生平有了更多的了解，其中一些散文大家如魯迅、胡適、朱自清、俞平伯、蘇雪林、陳西瀅、沈從文等，既是民國文壇的風云人物，又是大名鼎鼎的大學教授，這是那個年代很多文人的一個共性。大學教授在那個年代是所有文人學者向往的職業，高薪且位尊。

隨著了解的深入，他們的形象從故紙堆里和歷史深處一一浮現出來。我曾在《民國教授往事》后記中說，這些作家在作品中“談到他們當年在北京、上海、武漢、廣東，以及抗戰時期大后方昆明、重慶、成都等地高等學府的教書生涯和生活經歷，透過這些文字，我第一次對民國時期大學教授這一特定群體的生活有了一些感性的認識，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產生了寫這本小書的沖動”。當時搜集資料，遠不像今天這么便捷，作為一個業余作者，我花了大量時間鉆圖書館，跑古舊書店，逛舊書攤，四處查閱搜集資料，前后歷時近三年時間，最終完成了這本小書。

作為出版人，我深知在圖書爆炸的時代，市場并不缺少一本小書，既然要寫，就應該盡量為讀者提供一些新東西。因此，寫作之初，我為這本小書定了幾條標準：第一，入選的人物必須是大學教授，要有在大學教書的經歷，而且要正面書寫他們在大學執教的職業生涯，給人以現場感。第二，入選者不光有名氣，有影響力，而且必須有故事，有趣，能引起讀者的興趣，給人閱讀的快感。因為我也深知書首先是讓人讀的，所以文字要可讀，有趣，口感要好。口感是讀者進入文本的第一步。第三，作為一本非虛構歷史文化讀物，一定要用史實和史料說話，用細節說話，不說教，不胡編亂造，不搞假大空，力求做到無一事無出處、無一事無來歷。因此，書中所有的引文都注明了出處，盡可能還歷史以本來面目。

拙作出版后，受到了許多讀者的喜愛，一些朋友和讀者希望我繼續寫下去，出個續集。其后，由于職務變動，我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工作上，一時無暇他顧，時間一久，便漸漸淡化了寫作的激情，寫續集的事也就擱了下來，一擱便是十多年。

直到前兩年，由于組織安排，我有了更多的閑暇和自由，又因為雜志朋友的約稿，手中資料越積越多，差不多水到渠成，忽然覺得可以繼《民國教授往事》之后再出一本小書，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續篇，也算是了卻了多年前的一個心愿，同時也是對當年鼓勵我的讀者和朋友的一個交代，于是便有了《西風·東風》。

這本《西風·東風》，從搜集資料到全部完稿，前后歷時兩年。圖書市場與十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十多年的延宕和沉淀也讓我對歷史、對人物，甚至對出版有了更多、更深入的理解。在這本遲來的小書中，自然也融入了我對寫作的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需要說明的是，這本小書并不能完全算作《民國教授往事》的續集或姊妹篇，但總體上仍然保持了前者的一貫風格。在保持前者風格的同時，我也力求在其他方面有所突破。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雖然總體上仍然以學者、教授、作家和文人為主，但這是一本真正的新書，所有人物都是新的。

第二，時間跨度更大，視野更加開闊。不再僅僅局限于高等學府，而是面向更為廣闊的社會，除了高等學府，還涉及古建筑、出版、考古、文壇等，特地選擇了一些在歷史上極有影響而今天的讀者并不太熟悉的人物，如朱啟鈐、李濟、陳從周、羅振玉、陸費逵、王星拱、張元濟、朱光潛、李健吾等，還歷史人物以應有的地位。

第三，本書涉及楊絳、錢鍾書、趙元任、朱啟鈐、林語堂、俞平伯、聞一多、李濟、陳從周、王國維、羅振玉、張恨水、陸費逵、王星拱、俞平伯、張元濟、朱光潛、鄭逸梅、李健吾等近二十人，其中一些是讀者比較熟悉的人物，為了避免雷同，凡讀者比較熟悉的人物，盡量選擇新穎的視角。比如清華四大導師之一的趙元任，人們談得最多的是他在清華園的風光，本書卻只寫他的愛情與婚姻，通過一個老夫子的愛情故事展示人物的真性情和國學大師私人生活的另一面。關于聞一多，人們知道最多的是他作為民主斗士的風采，本書卻展示了聞一多作為學者、藝術家多才多藝且不為人知的另類風采，還原一個真實鮮活、可敬可愛的聞一多。提到王國維與羅振玉，人們向來褒王抑羅，其實真實的羅王關系遠比世人了解的復雜得多，二人不僅亦師亦友，還是兒女親家，在治學和經濟上，羅振玉曾為王國維提供了極大幫助，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羅振玉，就沒有王國維。此外，像朱啟鈐、王星拱、俞平伯、李濟、陸費逵、李健吾等人，其生平故事，對一般讀者來說，也都比較陌生，但他們在歷史上的地位與影響超出了很多人的認知，需要重新認識與評價……這種視角和材料的選擇，為讀者提供了一種閱讀的新鮮感。

第四，可讀性仍是本書努力追求的一個目標。這本小書沒有空洞的宏大敘事，只是歷史微瀾與生活余波，一切都基于史實、史料和細節，所有材料都來自作者本人、親友和學生的書籍、書信、日記、回憶錄和相關報刊資料等，只是在此基礎上做了適當的剪輯和合理的加工。

需要說明的是，之所以用《西風·東風》這個書名，也是由書中的內容、人物以及他們所處的那個特定時代決定的。本書中寫到的這些著名學者、教授、出版人和作家等，一方面，大多有過海外游學的經歷，是真正的學貫中西。比如林語堂、楊絳、錢鍾書、王國維、羅振玉、朱光潛、李濟、聞一多、趙元任、俞平伯等，即使個別沒有出國的，也多接受過西方文化思潮的影響，在西風東漸中汲取了西方先進文化。另一方面，這些文化名人從小又都經受傳統文化的熏陶，繼承了優秀的傳統文化，可以說，他們既是傳統文化的繼承者，又是西方文化的學習者。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正是一個東西方文化、思想和思潮碰撞、交流、融合的時代。一方面，西風東漸，西方各種文化思潮沖擊著古老中國；另一方面，東風浩蕩，傳統文化依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很多學者從小就打下了深厚的國學功底，國學成為他們治學的根基和底色。即使喝過洋墨水，他們也沒有一味崇洋媚外，而是對中學和西學采取了兼容并蓄的態度。既不是簡單的東風壓倒西風，也不是簡單的西風壓倒東風，而是東西風的激蕩、融合和化學反應。

在本書撰寫的過程中，除了原傳主的書籍、文章、日記、書信、回憶錄等，我還大量參閱了前人的資料和回憶性文章，也包括同時代人的一些文章和研究成果。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他們的勞動，就沒有這本小書。我也十分感謝領讀文化傳媒總經理康瑞鋒先生，正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這本小書才得以順利出版。

考慮到書中涉及作者太多，且在引用時已標明作者和出處，恕不再一一列出他們的名字。在此，我謹向他們表示由衷的謝意和敬意。

（汪修榮，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原總編輯、中國作協會員。先后發表小說、散文、傳記、論文、書評等一百余萬字，主編“世界名人經典叢書”“人生苦旅叢書”“世界文豪同題散文經典”“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美文選”等叢書二十余種，著有《民國教授往事》、《百年斯文》、小說集《迷途的鳥群》、《西風·東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