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歷史流變及創作思考

【摘要】法律題材電影作為一種有效傳遞法律知識，展現法律文化的影像產品，以影像化藝術呈現方式推動大眾對法律的認識，促使大眾深入思考中國的法治建設，在我國法治化進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通過對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概念及發展歷程的梳理，展現出我國法律題材電影在不同時期所具有的特點及承擔的法律普及責任，提煉出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所反映的具有時代性、共通性的法律問題，以及我國法治化進程中的法律困境與法律訴求。以此，總結出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的優勢與不足，為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創作提供可行的建議。

【關鍵詞】 法律電影；影像藝術；現代法治

【中圖分類號】 J90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009（2025）02-0096-07

Historical Changes and Creative Reflections on Chinese Legal-themed Films

Abstract：As a kind of video products that effectively transmits legal knowledge and shows legal culture， legal-themed films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rule of law by promoting the public’s understanding of the law through visual art presentation and prompting the public to think deeply about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rule of law in China. By sorting out the concepts and development history of Chinese legal-themed films， we show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legal-themed films and the legal popularization responsibilities they have assumed in different periods， and distill the legal issues of the times and commonalities reflected in Chinese legal-themed films， as well as the legal dilemmas and legal demands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rule of law. In this way， the strengths and weaknesses of China’s legal-themed films are summarized to provide feasible suggestions for the creation of Chinese legal-themed films.

Key words：legal film; graphic arts; modern rule of law

法律題材電影借助法律素材講述法律故事，通過影像化的表現形式，將影像與法理相結合，向大眾展現法治化進程中的法律困境與法律訴求，使公眾在電影世界中完成對法律問題的思考，并與現實的法律實踐實現互動，促進法治觀念的傳播，尤其我國法律主張“人文關懷融入是法治社會對良法善治的必然要求”。[1]但就目前來看，我國法律題材電影創作處于發展階段，法律題材電影數量居于低位且類型劃分多樣，尚未形成體系化的創作模式。因此，有必要對我國現存的法律題材電影進行梳理，提煉出具有規律性、共通性的類型元素，總結出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的優勢與不足，為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創作提供可行的建議。同時，研究中國法律題材電影可以為我國現代法治建設提供新的傳播路徑，培養大眾自覺接受法治教育的意識，樹立大眾法律文化觀念，進而推動國家法治化建設。

一、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概念辨析

我國對于法律題材電影的概念尚未有統一定義，大多與“法庭片”（Courtroom Movie）、“法制電影”同義出現。“法庭片”源于美國法律類型電影，主要以英美法系作為司法基礎，法庭作為影片主要敘事空間，包括法官、證人、被告與律師、原告與律師（檢察官）、陪審團（12人）、聽眾席（如圖1）六大部分[2]。采用抗辯式庭審模式，以判例法作為評判依據，故事往往圍繞法庭空間中，原被告兩方激烈地辯護展開，并形成固定的影片敘事模式，呈現出類型化特征。我國司法運行的基礎是大陸法系，以成文法為主要形式，司法案件講求事實證據，庭審過程具有程序化、體系化特點。這就使得我國法律題材電影在法庭場景的敘事方面，其緊張性、戲劇性的張力不足。且在我國法律題材電影中，法庭庭審場面大多充當故事結果或是事件發生的背景，故事發展主要圍繞司法案件展開。因此，以“法庭題材電影”概括我國法律題材電影是狹義且不符合中國司法基礎的。

“法制”一詞，自我國古代便一直沿用至今，從狹義上來看，法制即法律制度。廣義上的法制則具有復雜豐富的概念，它可以包含法律制度以及參與法律實施、法律監督的一切活動過程、原則和制度。如若將此概念套用于“中國法制電影”中，不難發現其范圍覆蓋所廣，內容題材涉及諸多的問題。如《中外法制電影賞析》中，作者將政治片、反特片、警匪片、偵探片、推理懸疑片等納入中國法制電影范疇中，將“以反映社會法律制度和人們法制生活為主要內容的影視作品”[3]視作中國法制電影的突出特點。從1989年由《上海法制報》等單位創辦的“大眾杯”首屆法制影視評論系列活動，以及以評選法制題材電視節目作品及公開上映的法制題材電影作品的“金劍獎”中可以看出，“中國法制電影”已經得到官方和社會的廣泛認可。即便如此，“中國法制電影”依舊存在與某些類型電影邊界劃分模糊、類型包含范圍過大的問題。除此之外，在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概念界定上，還有與“中國法制電影”相易混淆的“中國法治電影”概念。“法治”與“人治”相對，是基于法律的治國理論，是一種科學的、文明的、現代的、宏觀的思想與理論，是現階段我國建設的任務與理想。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是基于現實生發的影視藝術作品，我國現代法治建設還有較長的一段路要走。并且，我國涉及法治思想的電影大多以某一具體的法律事件作為敘事起點來建構影片，并圍繞法律屬性來塑造人物形象、體現法律價值、彰顯法律思想，以發揮法律電影的法治功能。因此，“中國法治電影”的概念更多偏向于電影的法治功能層面，而非具體的電影類型劃分。

熊小川從廣義層面指出“法律題材電影通常是以司法案件為題材的影片，通過情節的不斷展開，來反映社會現象或者社會問題，進而表達一個國家的法律文化。”[4]“中國法律題材電影”不同于“中國法庭電影”“中國法制電影”“中國法治電影”的概念。用“法律”這個中性、客觀的概念代替“法庭”“法制”“法治”等較為片面、趨同的概念，不僅符合我國現實司法基礎，有利于界定本文的研究對象，而且能夠體現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所具有的藝術審美與法律理念的雙重性質。因此。本文采用“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概念，將反映法制現狀、探討法律案件、思考法律問題；包含律師、法官、檢察官等法律人物要素，將表現特定時期法律法規等法律制度的電影劃分至中國法律題材電影中，其主要特征是反映社會現實問題及法律困境，呈現出中國特色法律文化形態的影片。

二、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發展歷程

（一）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初生階段（1926年—1977年）

1926年由明星公司出品，張石川執導的《她的痛苦》一片，采用正反兩類律師的角色對比[5]。這一律師形象的首次出現，代表早期電影敘事中法律元素的介入。同年，改編自列夫·托爾斯泰作品《復活》，由包天笑譯制劇本，卜萬蒼導演的影片《良心的復活》，將庭審與律師作為推動劇情發展的重要因素，進一步提升了法律元素在影片中的地位。1927年改編自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的影片《女律師》（肉券）可以說是第一部圍繞司法案件展開的，完整意義上的法律題材電影。雖然在之后的《熱血鴛鴦》以及《糖美人》中庭審場景及律師角色的主要功能并未持續受到早期電影創作者的重視，但從情節設置中可以看出，電影創作者已經有意識地將律師、法官作為趨向正義的重要因素。總的來說，20世紀20年代的法律題材電影創作者，受到《中華民國約法》和《中華民國憲法》及政治民主化等法制文化的影響，在影片中開始運用律師、法官、證人、嫌疑人等司法角色及庭審場景，雖然在敘事模式上依然保留著舊道德倫理中人性善惡的因果式結局，和對英雄人物、傳奇故事的感性期待，但影片中司法人物的出現，標志著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的誕生。

隨著南京國民政府開展立法活動，繼承自清末以來的各項法律，“建構了中國第一個完整的近代法律體系——‘六法體系’，形式上完成了法律的近代化。”[6]法律題材電影逐漸與具體的法律條例、法律手段相融合，呈現出關注底層民眾疾苦，尋求公平正義，倡導自由平等的影像主題。如《啞情人》中所反映的普通百姓將家庭矛盾訴諸法庭的故事。《秋扇明燈》是1927年《律師章程》修訂后，女性取得律師執業資格，真正在銀幕上展現女律師法庭風采的影片。這兩部電影涉及公民法律意識覺醒及具體的法律條例，《啞情人》中母親反對親事的手段不再是打罵、說教、關禁閉等暴力手段，而是開始尋求法律手段。《秋扇明燈》則將未成年人犯罪納入影片敘事中，雖然最后勝利的關鍵因素是道德覺醒，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讓民眾認識到未成年人因失去父母教導所導致的犯罪可以酌情審理的法律條例。隨著法律體制的不斷健全，法律題材電影中的律師、法官形象，由勸導向善的功能性人物轉變成嚴謹神圣的類型化人物。如《恨不相逢未嫁時》中的法官金大為；《鳳凰于飛》中初出茅廬的律師陳士明；《艷陽天》中鐵齒銅牙，格外有正義感的律師陰兆時。這些類型化的司法人物，在一定程度上摒棄了前期電影中情節推動器的功能，將司法身份所賦予的英雄主義轉接到法律手段中，開始利用特定的庭審話語構建起表層的司法訓導，以實現感化和懲戒的雙重效果。

新中國的成立宣告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社會主義社會的建立打破了舊的落后的政治、經濟、法律、文化秩序，新的秩序被建立。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承擔著社會主義文化事業的重任。因而，1949年之后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更多是對新的秩序和新的公正理念的反映和建構。如《三年》對新中國成立初期“三反”“五反”運動的反映；《女社長》中全國推行“人民公社化”的社會背景。以及《劉巧兒》中婚姻自由的新婚姻觀念，反映了當時新《婚姻法》的普及。除此之外，以歷史故事和經典故事為藍本的法律題材電影也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代表。這些法律題材電影借助歷史故事的外核，來闡述現代法律思想中的“正義”觀。如《宋士杰》《劉巧兒》《十五貫》《女審》《一文錢》《三滴血》《夫證妻兇》《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秦香蓮》《審椅子》等。通過再現傳統司法制度中的審判模式，對采用不合理審判手段、不依據事實證據和法律基礎的貪官污吏予以諷刺，對敢于直面不法指證、堅決捍衛法律權威的官員民眾給予贊頌，

我國法律題材電影伴隨著社會法制的不斷發展，開始謀求與時代對話。在人物塑造上，律師、法官、法庭等司法元素從影片邊緣逐漸走向銀幕中心，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司法形象升級為主要角色。在敘事模式上，將傳統文學中善惡二元對立的模式改造為感人至深的情感與權威嚴肅的法律之間的復雜糾葛。在創作手法上，由法律條例的強勢引入轉向對普通大眾的情感關切。可以說，中國早期法律題材電影通過對司法人物、法律意象、法庭功能的塑造，為現代法律題材電影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描繪出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發展藍圖。

（二）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成長階段（1978年—2000年）

改革開放后，我國法治建設的重要任務就是恢復和建立遭受嚴重破壞的司法機構，同時，需要借助影視手段來增強人們的法律觀念和司法意識，弘揚法治精神。這一時期的法律題材電影是扎根在民眾與社會對法治建設的期待中的，是社會加強法治建設的重要體現。一方面，一部分的法律題材電影呈現出對缺乏法律制度的規范和法律約束的反思傾向。另一方面是關于法律制度的完善對國家治理和維護公民權利的重要性的思考。如《法庭內外》《第十個彈孔》《被控告的人》《少年犯》《哥們兒發財記》《本案沒有結束》《T省的84·85年》等影片，集中體現出在特定的時代語境下，電影創作者的思考：法律制度的缺少會導致社會運轉出現問題，以及公民法律意識正在逐步加強，法律也逐漸深入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這些影片大多將國家司法體制執行者作為主要人物，以案件審理過程中的真與假、情與法、法與權之間的沖突矛盾為核心，在情節發展中，向民眾闡釋法律制度對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新時期法律題材電影對情法矛盾、權法矛盾的展現，正是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國家法制建設難題的直接體現。除此之外，處于發展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不僅要面對具體法律實踐中的“情法”斗爭，還需要解決法制現代化進程中鄉土民俗與現代法制的沖突。如電影《秋菊打官司》與《被告山杠爺》，這兩部電影共同反映了鄉村法治觀念推進中，不可忽視的傳統觀念與現代法制的錯位，以及無限接近于法律規范的“義務道德”與純粹美德的“愿望道德”之間的重疊與沖突。

20世紀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建立與完善，中國電影體制也逐漸轉向市場化和產業化，加之1997年首次提出“依法治國”的理念，中國法律題材電影以更為專業的法律角度，更為通俗的表現手段，使法律與現實進行了更為深入的互動。法律題材電影的類型逐漸多樣，同時也在更廣泛的層面上受到更多觀眾的喜愛。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從法律專業人士的角度進行創作，極大增強了電影的法律專業性和可看性。如《死刑宣判之后》中對檢察官的刻畫；《被告山杠爺》對鄉村法官的刻畫等。特別是199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的頒布，使整個社會對律師這一職業有了新的認識。加之“二五普法”“三五普法”的進行，一批以律師為主要形象的法律題材電影出現，如《激情辯護》中原被告雙方律師在倫理道德和職業道德抉擇中的成長故事；《律師與囚犯》中的周光北律師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信念的維護。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通過對不同法律職業的展現，增強了觀眾對法律運作程序的了解，建立了法律專業人士與普通大眾之間的信任，使得中國法律題材電影逐漸向專業化類型發展。

20世紀80至90年代的法律題材電影，總體上呈現了社會轉型時期法律建設的困境與難題，同時隨著普法工作的深入，這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與普法語境的變化有著密切的聯系。從影片敘事基調上，傳遞出法律至上的現代法治觀念；從情節內容上，再現了我國法制建設尚不完善，基層法制觀念尚未普及的現象；在人物塑造上，呈現了許多令人敬佩的司法人員形象，突出正面人物的光輝事跡與法律精神，強調意識形態的正確性以及司法人員崇高的法律信仰。

（三）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發展變革階段（2000年至今）

自第一個五年普法規劃（1986-1990）的實施開始，我國普法之路從“一五”基本法的普及、“二五”以憲法為核心的法制宣傳、“三五”對公民權利義務觀念的塑造到21世紀“四五”依法治國，建設法治國家的要求，都將提升全民法律素養作為根本抓手，將建設社會主義法治社會作為最終目標。“電影作為一個國家或民族文化的重要表現方式之一，對人們具有共同的情感和精神作用，是一種具有廣泛群眾基礎和社會影響力的藝術形式。”[7]21世紀的法律題材電影面對新的政治文化、市場經濟、社會語境，呈現出一種更為全面、客觀、張揚個人價值選擇的創作形式。同時，法律題材電影的數量開始明顯增多，法律題材電影的市場份額占比增大。并且隨著中國與世界聯系的緊密，社會開放程度的加大，各種社會矛盾開始凸顯，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依托現實、關注現實、反思現實，在內容選擇上更加廣泛，涵蓋了刑事、民事、經濟等多個法律領域，并對社會熱點問題進行揭露和研討，形成了類型多樣、主題豐富的創作新風向。

首先，21世紀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受到社會環境、市場因素等多方面的影響，影片的創作形式與90年代以執法者角度出發的專業性敘事角度不同，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更多從當事人的角度去關注法律事件中的“人”。通過對不同階層、不同職業、不同文化背景的個體及群體的刻畫，展現出他們在面對不同的法律問題時，對正義的信仰、對道德的堅守、對情感的真誠。如《法官老張軼事》中，不僅表現了法官老張的執法心理，同時也從原被告雙方的角度出發描述他們的處境；《刮痧》中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由于不同的法律制度和社會習慣所引起的一系列的沖突；《天下無賊》中通過對竊賊思悔向善的表現，傳達出“天下無賊”的美好愿景。除此之外，在人物形象塑造上，21世紀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開始摒棄之前生硬、蒼白、教化式的人物塑造模板，選擇取材于司法系統中的真人真事，將原型人物的日常行為與其光輝事跡相結合，在真實與虛構中實現跨越時空的人道關懷和思想共鳴，為觀眾再現出浩然正氣、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如《真水無香》《馬背上的法庭》《五顆子彈》《西海固紀事之農機站長》《預審》《法官媽媽》等電影。

其次，在內容選擇上，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創作內容涉獵廣泛，并且開始關注社會熱點問題以及法律事件之外所延伸出的社會意義，注重法律題材電影與觀眾之間的互動關系，通過對社會熱點事件的呈現，弘揚法治觀念，傳播法治力量，從而激發觀眾對現實法律事件的思考，增強觀眾對法律文化的認同感。如《黑夢》對“非法傳銷”的揭露，使觀眾直觀了解到“傳銷”的性質；《可可西里》對生態環境和違法偷獵的關注；《青澀記憶》中對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所引發的犯罪問題的揭露；《馬背上的法庭》中的基層法治體制健全問題；《告狀》中行政訴訟問題；《透析》中的刑事犯罪人員器官捐贈問題；《不再沉默》中的制藥商追責問題；《執行》中的民事賠償問題；《無罪》中冤案錯案重審問題；《我不是藥神》的跨境醫藥銷售違法問題；《特別追蹤》中拒不執行的“老賴”問題；《少年的你》中校園暴力問題；《第二十條》中的正當防衛問題。這些電影反映出中國法治化進程中的焦點、熱點問題，使觀眾直面影像中的善惡對立、情法糾葛、道德人性，甚至有些電影直接影響到現實法律的推行，生動地說明了影像藝術與現實法律之間的雙向良性互動，展現了影像藝術對現實社會所產生的深遠影響。

除此之外，21世紀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趨勢，并依托新興媒介技術，形成了一些新的次生品種。如法律題材微電影《女神的逆襲》《情滿柳泉》《尋金跡》《暖心》《家和法》等，以及融合懸疑、娛樂、情感等程式元素的《烈日灼心》《全民目擊》《無人區》《最后的真相》《無底洞》《天下無賊》等法律題材電影。

總的來說，步入新世紀的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緊跟時代發展步伐，不斷追求改革和創新，整體上呈現出類型融合、現實主義色彩濃厚、問題意識導向突出的創作特征。具體表現為中國法律題材電影在法律領域中尋找核心主題，并自覺將視線由光彩奪目、令人尊敬、至善至美的法治英模轉移到在法治現代化進程中，遇到的困惑以及在困惑中保持初心、艱難前行的司法身影。影片以藝術化的、“潤物細無聲”的柔和方式強化大眾法律信仰，培養大眾從思辨的角度看待法律問題，從而樹立正確的法治觀念。最為重要的一點是，電影創作者已經開始自覺地思考中國法治建設過程中所面對的困境與難題。

三、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發展所要注意的問題

（一）影像審美與政治訴求的兩極化傾向

法律題材電影因其本身主題的特殊性，自出生便攜帶著一定的意識形態色彩，但其成長框架卻是具有商業性、藝術性的影像形式，這使得法律題材電影容易過多強調政治宣傳功能與意識形態性，而忽視了影片本身所具有的審美屬性。如《鋼鐵玫瑰》《執行》《女檢察官》等電影，法官和檢察官的形象存在模式化現象，人物塑造上的懸念和戲劇性不強，造成觀眾對故事的發展沒有強烈的期待和觀影興趣。從影像語言上來看，圍繞真實故事內核所展開的情節敘事缺乏說服性，缺少人物日常化的情緒描寫，忽視人物家庭生活的細膩呈現。如《女檢察官》中，對主人公白雪做手術、無法生育、離婚等重要事件的情緒描述較少，側重于表現其工作的認真負責。英雄人物中屬人的成分呈現較少，容易落入“高大全”的完美形象中，這不免會使觀眾對這些影片產生審美疲勞，使電影傳播法治觀念的效果大打折扣。

（二）法律題材電影創作缺乏問題意識

當前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的法治功能尚未得到充分挖掘，法律題材電影發現、表達、反思、互動的功能尚未充分地發揮出來，這也就導致現在的法律題材電影缺少問題意識，沒有充分體現出法律內容的敏銳性和深刻性，其影像表達的法律內涵更多停留在表層。如在題材選擇上偏向于對英雄事跡、英雄人物、國家重要歷史事件的精神性禮贊，忽視對社會性司法事件的批判反思；主題上注重法條知識的宣講，缺少精神層面上對觀眾法律知識和法律信仰的塑造；傳播方法上重視單向化的、主導性的強勢灌輸，忽視情感上的共情共鳴，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觀眾對于法律廣闊意義的理解。

另一方面，就我國法律題材電影所再現的法律門類來說，所展現的法律門類較少，并未達到與我國現行的法律制度保持同步的速度，往往法律題材電影所反映的法律事件滯后于現行法律制度，這體現出我國法律題材電影創作缺乏對現代法律制度的敏銳性與探索性。如改革開放后的一些法律題材電影，雖然體現了電影創作對現實問題的反思與反映，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觀眾的情感需求，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法律的專業性體現，將故事敘述的重心放置在“人”上，而非“法律和制度”上。

（三）法律題材電影忽視對司法程序的表現

從我國現存的法律題材電影中可以看出，電影較少以一個司法案件作為故事線索，依據具體的法律條款、司法要求，將完整的司法程序或是訴訟程序展現出來。大多以司法人員作為故事發展的主要敘事線索，以一種自上而下的方式進行普法教育，這樣并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法律題材電影的普法功能。現代法治所需要的是公民意識到自己的法律義務和法律權利，并能夠自覺自愿地遵守法律。而當前的法律題材電影卻忽視了這一點。如在《秋菊打官司》《我不是潘金蓮》《告狀》等電影中，雖然一定程度上展現了公民權利意識的覺醒，但缺少法律程序和權利維護方法的呈現，缺少權威性法律話語的展現。觀眾在觀看完之后，雖然明白其中表現的法律困惑，但真正應該怎樣做才能維護自身的法律權益，影片并沒有給出專業性的意見。

四、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的未來發展

從宏觀角度來講，中國法律題材電影應該建立類型化的創作模式，立足中國現實語境，形成統一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法律題材電影。一方面，深度挖掘多重意義的法律創作素材。當前我國法治化建設尚未成熟，在邁向現代化法治社會的過程中，必不可少地會出現各式各樣的法律問題與法律案件，在每一個法律案件背后，都有著各異的動機和目的，或者是不易察覺的現實司法漏洞。法律題材電影創作者應該樹立起問題意識，擔當起“普法者”的使命，承擔起“尋找者”責任。將法律文本放置在當下中國社會生活中，在社會現實法律實務中取材，樹立起觸及社會深層、表達人民真實情感的司法訴求，以及揭示現實社會法律問題的法治觀念。另一方面，構建法律文本的對話空間，法律題材電影作為一個超越現實法律嚴肅性的藝術化的想象空間，使社會不同領域、不同階層的人在這一虛構的場所中進行對話，并以一種獨特的張力和厚度，反映著當下人們共同的法律信仰和法治愿景。因此，中國法律題材電影在內容上需要重視法律因素和思想深度，處理好法律文化與藝術審美之間的關系，為觀眾搭建起一個法律文化交流的空間。

從具體方法上來講，首先，法律題材電影因自身所帶有的司法屬性，其娛樂性和商業性不高，觀眾的接受范圍較小，無法普及到更多更廣的受眾范圍。因此，混合其他類型電影的敘事元素，使法律題材電影帶有懸疑、驚悚、犯罪的類型特征，以吸引更多的受眾群體，提升影片的觀賞性。如電影《全民目擊》，雖然嫌疑集中于富豪父親和女兒二人中，但經過三次庭審，懸疑程度不斷加深，觀眾的觀看興趣逐步提升，在觀眾沉迷于這種“戲弄”之時，卻戛然回歸于父女親情，以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結局使觀眾的觀看情緒到達高潮。其次，法律題材電影對人物的塑造要避免非善即惡的二元對立，著重刻畫性格蛻變的成長型人物，對法律工作者形象的描寫要避免僵硬化的道德書寫，呈現出法律工作者真正作為人屬性的一面，贊揚其人性中的“真善美”以及對理想信念的堅持。再次，法律題材電影要傳播正確的法治觀念，注重內容上思想深度，在藝術創作與法律制度之間尋求平衡，避免對犯罪行為的過度渲染以及錯誤法治觀念的傳遞。要使公眾認識到法律和司法意識才是維護自身利益最好的武器。最后，法律題材創作者應該正視我國法治化建設中所面臨的問題與困境，承擔起電影藝術教化功能的責任，同時，電影創作者要具備良好的法律素養，保證情節設置方面符合法律的真實性。隨著法治化進程的逐步深入，電影人需要以豐富的法律知識為基礎，將創作眼光轉向現實法律實踐案例，挖掘背后所隱藏的法律問題。如《第二十條》揭示現實法律實踐中，正當防衛判定界限困難的問題。影片將檢察官韓明塑造成一個面對家庭、職業、信仰危機的矛盾體，打破以往檢察官的完美形象，增強觀眾對其身份的認同感。雖然影片最后帶有好萊塢式個人英雄主義色彩，延續了精英化的法治普及方式。但在人物塑造和敘事模式上打破了舊有的方式，以喜劇形式表現嚴肅話題，以職業信仰克服法律困境。

五、結語

法律題材電影作為一種有效傳遞法律知識，展現法律文化的影像產品，能夠使受眾了解各種法律信息和法律問題，領會公平正義、司法人權等法治精神。中國法律題材電影的發展是伴隨我國法治化進程成長起來的，如電影《第二十條》反映了“我國實務部門對正當防衛條件的認定發生的轉變，使得刑法賦予公民最大防衛權得以現實化。”[8]除此之外，有對鄉村傳統人治與現代法治的對立描寫，也有對“人情社會”與“法治社會”的矛盾書寫，以及對公民權利意識與現代法律漏洞的觀念表現。這些都是我國建設法治化國家所面對的現實問題，法律題材電影通過影像化手段，促使大眾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法治建設的意義，在內心深處埋下法律信仰的種子。但就目前我國法律題材電影發展現狀來看，我國法律題材電影呈現出勢頭不足、風格迥異、分類模糊的現狀。如何使電影實現更好的公民法治教育功能以及創作出大眾喜聞樂見的法律題材電影是值得繼續探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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