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六小龍”現象的浙江密碼

在數字經濟與硬科技交織的新賽道上，杭州正以“六小龍”的崛起重新定義中國民營經濟的創新圖景。宇樹科技、深度求索、游戲科學、群核科技、強腦科技、云深處科技——這六家平均成立時間不足十年的科技企業，在足式機器人、AI大模型、3A游戲、云設計軟件、腦機接口等前沿領域實現全球技術突破。截至2024年末，六家企業總估值突破3000億元。這場以“硬核創新”為底色的產業變革，可使人們感知浙江經濟轉型的深層邏輯：制度創新的開拓導航、浙商精神的迭代進化、產學研用的深度融合、社會土壤的包容滋養與市場機制的生態賦能，共同構建起新質生產力培育的中國人創造力基因激活的一種“浙江范式”。

政府導航：以“制度高地”配“政策洼地”

浙江各級政府的治理智慧，在“六小龍”的成長軌跡中體現為“超前一步”的制度供給，和及時發力的政策加持。從濱江區的機器人產業生態構建到余杭區的腦科學產業布局，杭州政府政策工具箱的迭代升級，始終在制度創新導航引領下，與技術創新同頻共振。

改革突破的制度高地。杭州自貿片區率先試點的“數據海關”機制，允許群核科技跨境傳輸設計模型數據；針對人形機器人倫理監管空白，濱江區發布全球首個《智能機器人倫理治理指南》，為宇樹科技產品出海掃清合規障礙。這種“既筑跑道又拆圍墻”的改革邏輯，使區域性制度高地的優勢持續轉化為創新勢能。

前瞻布局的戰略定力。在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高標準法治化營商環境的制度創新導向下，對應于有效、有序市場和有為、有限政府優化結合的現代治理戰略思維框架，杭州市在2018年推出《杭州市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率先將腦機智能、智能機器人列為“雙尖”領域，余杭區為此設立50億元未來產業基金。當宇樹科技還在研發第一代四足機器人時，濱江區已規劃“智能谷”產業園，預留200畝機器人測試場；云深處科技落戶西湖區之際，政府同步搭建全國首個足式機器人開放測試平臺。這種“賽道未熱、規劃先行政策發力”的戰略性前瞻布局，為硬科技企業提供了關鍵的孵化期。

精準施策的創新支持。針對不同技術路線的差異化需求，杭州構建起“一鏈一策”的扶持體系。比如，為深度求索的大模型訓練開通長三角算力調度綠色通道，協調國家超算杭州中心開放10%算力資源；針對游戲科學這類文化科技融合企業，創新“游戲版號預審+技術評估”并聯機制，使《黑神話：悟空》上市周期縮短40%；在腦機接口領域，余杭區聯合藥監部門建立特別審查通道，推動強腦科技的產品臨床審批時間，壓縮至常規流程的三分之一。

浙商精神：從“四千精神”到“四極突破”

新一代浙商在“走遍千山萬水、想盡千方百計、說盡千言萬語、吃盡千辛萬苦”的傳統“四千精神”底色上，進化出“極客精神、極致產品、極速迭代、極鏈生態”的新特質。

技術極客的冒險基因。宇樹科技創始人王興興放棄瑞士聯邦理工學院教職，抵押房產投入足式機器人研發；深度求索CEO（首席執行官）周玉龍在ChatGPT橫空出世之際，果斷放棄已有技術路線，全力以赴多語言大模型研發。這種“向死而生”的技術豪賭，在六家企業中形成獨特的“1085現象”——十名核心成員、八年技術積累、五輪融資跨越死亡谷。

產品定義的全球視野。游戲科學用《黑神話：悟空》重構3A游戲價值標準：投入五年周期、8億元成本，以2000萬面高精度建模顛覆行業“手游快消”模式；群核科技的酷家樂平臺突破Autodesk技術封鎖，實現“10分鐘渲染4K效果圖”的極致體驗，迫使國際巨頭調整中國區定價策略。這種“用尖端技術重塑產業規則”的產品哲學，正在改寫全球創新版圖。

生態構建的鏈式思維。強腦科技構建“腦機接口+康復醫療+教育訓練”的產業閉環，與浙大二院共建數字療法中心；云深處科技聯合順豐、國家電網打造“機器人+”生態，其巡檢機器人已部署于西電東送主干電網。這種“以技術穿透產業”的生態化布局，使單項冠軍企業逐步進化為產業組織者。

創新底座：從“實驗室創新”到“戰場式攻關”

浙江探索的“新型舉國體制”杭州方案，在“六小龍”成長中體現為“需求導向、場景驅動、戰時機制”的支持前沿創新創業社會產學研融合新模式。

新型研發機構的范式突破。之江實驗室的“揭榜掛帥”機制，促成深度求索與NVIDIA聯合研發大模型分布式訓練框架；西湖大學腦科學中心向強腦科技開放神經解碼數據庫，聯合攻關信號降噪算法。政府主導的“創新聯合體”模式，使基礎研究到產業應用的周期縮短60%。

人才機制的立體化重構。杭州實施的“頂尖人才直通車”政策，給予宇樹科技引進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機器人團隊“編制、股權雙保障”；余杭區為游戲科學美術團隊設立“數字藝術人才特殊職稱通道”。這種“不問出身、但求所用”的人才觀，使杭州集聚全球23%的頂尖機器人學者。

場景創新的爆發效應。政府開放的“城市級試驗場”成為技術迭代加速器：云深處科技參與亞運場館巡檢，三個月完成18項算法優化；群核科技借力老舊小區改造工程，推動BIM軟件市占率提升27個百分點。這種“以場景育技術”的創新路徑，構建起難以復制的先發優勢。

改造工程，推動BIM軟件市占率提升27個百分點。這種“以場景育技術”的創新路徑，構建起難以復制的先發優勢。

社會土壤：從“功利創業”到“耐心包容”

浙江社會的包容性進化，為新質生產力培育提供了獨特的文化滋養。當其他地區還在爭論“硬科技是否值得長期投入”的舊式功利創業考慮時，杭州已形成“尊重創新周期、寬容戰略虧損”的支持前沿創新創業社會生態氛圍。

資本市場的耐心培育。浙江創投引導基金設立“硬科技十年期子基金”，允許群核科技連續七年戰略性虧損；杭州銀行針對腦機接口企業推出“未來收益權質押貸款”，強腦科技憑技術路線圖獲得5億元授信。這種“與時間做朋友”的金融創新，支撐著硬核科技的“冷板凳期”。

文化認同的價值升維。《黑神話：悟空》研發期間，杭州民間自發形成“悟空文化社群”，10萬玩家參與劇情共創；宇樹科技機器狗入選省博“浙江智造”常設展，技術產品獲得文化身份認同。這種“科技與文化共舞”的生態，賦予硬核創新更深層的精神價值。

數字治理的協同保護。杭州“城市大腦”向創新企業開放137類數據資源，深度求索據此優化AI模型城市服務模塊；濱江區“知識產權數智法庭”建立區塊鏈存證系統，使云深處科技專利維權周期縮短至45天。政企協同的治理現代化，正在重塑創新保護體系。

市場體系：從“要素驅動”到“生態賦能”

浙江成熟的市場體系，在“六小龍”崛起中展現出強大的資源配置能力。當土地、勞動力等傳統要素紅利消退時，“數據、場景、算法”的新要素組合正在釋放乘數效應。

數據要素的市場化破冰。杭州數據交易所創新“數據可用不可見”交易模式，群核科技憑3億套設計方案數據資產獲得20億元估值提升；深度求索通過聯邦學習技術，在合規前提下調用醫療機構數據訓練診斷模型。數據要素的資產化探索，正在打開萬億級市場空間。

全球市場的穿透力構建。宇樹科技采用“開源硬件+訂閱服務”模式，其Unitree Go1機器狗通過GitHub社區獲得全球2.3萬開發者追隨；強腦科技以“技術慈善”打開歐美市場，向截肢兒童捐贈5000臺智能義肢建立品牌認知。這種“技術外交”策略，開辟出硬科技出海新路徑。

產業協同的鏈式反應。杭州打造的“智能機器人產業大腦”接入634家上下游企業，宇樹科技通過聯合本土供應商，實現了伺服電機、減速器、控制器、編碼器和激光雷達等核心部件的國產化替代率超過90%；游戲科學聯合海康威視開發動捕技術，使游戲角色骨骼建模效率提升8倍。這種“以大帶小、以軟帶硬”的協同創新，正在重構產業鏈競爭優勢。

“杭州六小龍”的集體崛起，可以說是中國民營經濟進入“硬核創新”新階段的一種標志。政府主導的制度創新與市場自發的生態演化、浙商精神的代際傳承與全球資源的整合配置、社會文化的包容滋養與技術革命的顛覆力量，在這里形成歷史性交匯。

這種以“創新生態雨林”培育新質生產力的浙江實踐，不僅為高質量發展提供區域樣本，更在核心技術攻堅、全球價值鏈攀升、人類福祉增進等維度，探索著中國式現代化在全面深化改革新時期的創新型解法。

（本文作者袁云峰為上海交通大學博士、財政部博士后；賈康為財政部財科原所長，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創始院長，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博導；編輯：謝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