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直發膏

| 被蒙在鼓里的消費者 |

圣誕節前夕，格洛麗亞·莫拉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面鏡子，而她的姑姑正在給她卷曲的頭發涂抹直發膏，這種化學產品會使她的每一縷頭發都變得順直。當時她只有8歲。“那時，年輕女孩們會在假期為自己的頭發做造型，拉直產品非常流行。”莫拉回憶道。如今，她已經28歲，居住在肯尼亞首都內羅畢。

現在，莫拉不再使用直發膏了，因為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頭發開始變得稀疏。幾年間，她幾乎嘗試了市面上所有的直發膏，只為拉直自己的卷發，并未對產品成分給予太多關注。“我沒有時間去研究直發膏成分對我的影響，也看不懂那些化學名詞。”莫拉說，“我是消費者，又不是化學家。”

| 致癌的直發膏 |

然而，直發膏的成分確實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2022年10月，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的一份研究報告指出，女性如果一年內使用直發膏四次以上，可能會增加患子宮癌的風險。這份報告基于十年的科學研究，發現使用含有內分泌干擾物的產品（如直發膏）的女性與患有子宮腫瘤和乳腺腫瘤的女性之間存在相關性。內分泌干擾物可能會影響人的荷爾蒙水平，進而影響情緒、食欲、認知發展和生殖健康。

自報告發布以來，許多美國非洲女性開始拒絕使用直發膏，部分人甚至與品牌方發生了法律糾紛。然而，與此同時，在一些非洲國家，直發膏的銷量仍在持續上升。

從2017到2022年，全球燙發劑和直發膏的銷售數據顯示，突尼斯、肯尼亞和喀麥隆位于銷量排行榜的第一梯隊。在這五年中，突尼斯和肯尼亞的直發膏銷量各自實現了10%的增長。此外，南非和尼日利亞的直發膏銷量也在持續上升。“人們依舊在使用直發膏，跟過去沒什么兩樣。”內羅畢一家理發店的老板約瑟夫·基莫說。

非洲的美妝市場具有巨大的發展潛力。在所有大洲里，非洲的人口最年輕，增速也最快。近年來，非洲中產人口數量逐年攀升，百萬富翁的數量也變得非常可觀。相應地，消費者對美妝產品的需求量也明顯增加。預計到2028年，全球直發膏市場的總值有望從2021年的6.7億歐元（約合人民幣51億元）增至7.97億歐元（約合人民幣60億元）。

| 受害者維權 |

在美國面臨法律訴訟的一些品牌，在非洲市場反而取得了巨大成功。例如，歐萊雅旗下的“動人亮黑”品牌是尼日利亞銷量最好的直發膏之一。對于許多非洲女性來說，選擇拉直頭發往往是受到以歐洲為中心的審美觀的影響，這種觀念傾向于認為柔順的直發更吸引人。殖民歷史和種族主義思想進一步加深了這種審美觀念。然而，也有女性表示，她們拉直頭發有其他原因。一些女性認為，拉直后的頭發更容易打理；另一些則表示，這樣做是為了更好地融入社交圈。

“非洲女性選擇使用直發膏的原因多種多樣，這是可以理解的，”塞伊·利布爾德在英國民間組織“升級”擔任戰略家，致力于推動性別平等，“我們認為，無論女性作出何種選擇，我們都沒有權力去羞辱她們。”她強調，真正應該承擔責任的是政府和大型企業。她主張政府制定法規，強制要求品牌公開其產品成分可能對健康造成的影響，并禁用已知的危險成分。

2022年5月，“升級”在一份研究報告里提到，該組織對上千位英國非洲女性做了關于直發膏使用體驗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有77%的非洲女性并不知道長期使用直發膏可能致癌。利布爾德說：“我認為大多數非洲女性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有害成分抹到了頭發上。”

伊卡馬拉·拉臘西是“升級”的積極分子，在她看來，這份報告說明品牌方應該在產品成分上做得更加透明。“非洲女性追求美麗不應該以犧牲健康為代價。”她憤怒地說。

如今，起訴品牌方的受害者有數千人之多，其中就有居住在紐約的瑪麗·坎寧安。2021年6月，她50歲的女兒莫里斯死于子宮癌。為了讓女兒的頭發好打理，坎寧安從莫里斯六歲起，每隔六到八周就會為其拉直一次頭發，小女兒也一樣。

坎寧安家里用的第一款直發膏名為“女孩套裝”，這款產品已停產多年。然而，在上世紀80年代，“女孩套裝”銷量火爆，包裝上印有一位十幾歲的非裔女孩，留著一頭齊肩的直發。莫里斯和她妹妹用了幾十年的直發膏，直到六年前，兩人才決定將其停用，接納自己頭發本來的模樣。

75歲的坎寧安和她的小女兒凱斯都堅信，直發膏中的內分泌干擾物與莫里斯的去世有直接聯系。實際上，母女二人都失去了子宮：母親是因為子宮肌瘤而不得不切除子宮，小女兒則是因為子宮內膜異位癥。她們認為，這一切同樣與內分泌干擾物有關。“女性疾病顯然一直困擾著我們三人，現在回頭看，原因再清楚不過。”坎寧安回憶起這些年直發膏給她一家子帶來的沉重代價而感慨道。

在尼日利亞拉各斯，直發膏依然備受歡迎。一個炎熱的周六，裁縫凱特·阿克帕比奧在當地一家理發店清洗她的辮子。她已經保持拉直頭發的習慣長達七年。盡管在社交媒體上，她曾看到有關直發膏可能增加患癌風險的研究報告，但她仍然表示會繼續使用直發膏。

在拉各斯經營電子商城的費沃爾·戈德溫，對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的報告一無所知。盡管她因為使用直發膏而感到頭皮越來越有灼燒感，但并沒有計劃停止使用。“如果我不每兩個月拉直一次頭發，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打理它。”戈德溫說。

| 天然的頭發 |

在美國，直發膏的銷量在品牌方卷入訴訟之前就已經呈下滑趨勢，現在人們更加推崇自然的頭發狀態。從2017年到2022年，直發膏和燙發劑的銷量下降了9%。歐睿信息咨詢公司的研究員卡羅·布什預測，這一趨勢很可能會繼續，因為產品成分已然引起了消費者的擔憂，他們越來越關注這些成分對健康的潛在威脅。

38歲的朱莉·萬吉在喀麥隆和法國長大，現在擔任法語區卷發社團的負責人。在了解到直發膏中的化學成分可能對健康造成危害后，她決定停止使用這類產品。“我希望帶動更多的非洲女性愛上自己頭發本來的模樣。”她說。

萬吉目前居住在加拿大，從13歲開始就有拉直頭發的習慣。如今，她徹底放棄了直發膏。“起初，我擔心新的發型可能不適合我，但這種想法其實很奇怪，因為這本就是我頭發的自然狀態，當然適合我。”她說。

在成長過程中，萬吉受到了電視節目中女性形象的影響，她們通常都是直發。“我們這一代應該努力讓媒體上出現更多展現非洲女性自然美的形象，這樣我們的后代就能更坦然地接受和愛護自己的自然發質。我真心希望所有非洲女性都能放棄拉直頭發的習慣。當然，這也許只是我一廂情愿。”她說。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