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開我們,一晃已經八年多了。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我最難以忘懷的,是他那嚴厲外表下的慈愛身影。
我出生在一個平凡農家,自小父親在我心中便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他的嚴厲讓我心生畏懼。他是一位地道的農民,對我寄予了極高的期望,要求極其嚴格。兒時,物資匱乏,每天放學后,迎接我的不是玩耍的歡聲笑語,而是割草、鋤地的沉重農活,它們仿佛成了我童年記憶中最深刻的烙印。
那時的農村,教育方式簡單而粗暴,棍棒底下出孝子似乎成了人們默認的育兒經。每當我犯錯,父親的藤條總是不期而至,不僅在我身上留下了疼痛,也在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我甚至不敢與他同桌吃飯,生怕哪一句話不合他的心意,又會招來一頓責罵。
然而讀高中時的一次經歷,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父親那深藏不露的溫情……
那是一個初夏的五月,正是收麥子、割油菜、栽秧的農忙時節。我在緊張地備考,卻因忽視個人衛生,腹股溝處長出了一個膿腫的大瘡,疼痛如同烈火灼燒,讓我難以忍受。老師得知后,迅速通知了我的家長,希望他們能陪同我前往醫院動手術。我滿心以為會是平時對我疼愛有加的母親前來,沒想到母親卻因暈車而不能前來,竟是平時嚴厲的父親踏上了這段路程。
初見父親,我內心還夾雜著些許不悅,覺得他此行有些多余。
手術前,他默默地簽下了手術同意書,雖然只是一個很小的手術,可他眼神中透露出了焦慮與擔憂……
然而,當手術刀劃破肌膚,鮮血如泉水般噴涌而出時,父親竟然暈倒在了手術室外的椅子上,不省人事。原來,他一直扒著手術室的玻璃看著里面的我。
聽到手術室外的喧鬧聲,那一刻,我震驚得無法言喻,因為我從未見過父親如此脆弱的一面。
手術結束后,父親仍未醒來。我輕輕地呼喚著他,他才緩緩睜開眼。
“好了嗎?你沒事了吧?”
我鼻子一酸,趕緊點頭,強忍著淚水:“爸爸,已經好了,我沒事。”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親眼中的慈愛和溫情,它們如同溫暖的陽光,驅散了往日的嚴厲和冷漠。
手術后,我躺在病床上,身體雖然虛弱,但心中卻充滿了溫暖。父親則在一旁默默地守護著我,為我端水喂藥,細心照料。每當我疼痛難忍時,他總是用那雙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我的額頭,給我力量和勇氣。
過了幾天,見我恢復得很好,父親急著要趕回家干活,他說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不放心。他輕輕地將零花錢放在我的床頭,仔細地整理著桌子上的物品,生怕遺漏了什么。當他走到門口時,又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回到房間,拿起落在桌上的火柴盒,輕輕地放在了我的床頭。那一刻,我忍住了淚水,但心中卻如潮水般洶涌澎湃。
看著父親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份深沉的父愛。他雖然沒有華麗的言語,沒有溫柔的擁抱,卻用那份堅定的守候,給了我最堅實的依靠。
我也會偶然間想起那次的一些場景——他穿著樸素而破舊的衣裳,滿臉疲憊,堅定地守候在手術室外……
后來,聽母親提起,我才知道父親其實是個膽小的人,連雞鴨都不敢殺。每當農村過年時,他總是躲進廚房,不敢直視那血腥的場面。
原來,父親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無所不能,他也有自己的軟肋和脆弱。只是,他從未在我們兒女面前展露過這一面,而是用他那堅強的外表,為我們撐起了一片藍天。
父愛如山,慈影深痕。
如今,我已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但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會帶著父親的那份愛和教誨,勇敢前行,永不停歇。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