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搬家那天,我選擇的是一元復始的元旦。一進屋,就發現了飄窗外有一棵落葉樹,光禿禿的,只有干枯、難看、灰撲撲的枝干,在四樓高的天空里張牙舞爪。它的一路之隔,就是一排常綠樹,正在肅殺清冷的空氣里驕傲地綠著,連成一排的綠葉樹從我家的窗子望過去,竟然有了老家鄉下山脈起伏的線條。
對于落葉樹來說,最難熬的也是冬天。一只麻雀從綠葉樹那邊飛到了落葉樹灰暗的枝條上,它隨著風顫了顫,好像在說:“樹啊,你怎么一片葉子都沒有了?又難看,又不保暖。就連我,待在枝頭唱歌的心情也沒有了。”我開始計時:1,2,3……不到十秒,麻雀撲棱一下便飛走了。落葉樹卻很平靜,它知道自己現在啥也沒有,怎么要求別人來家里做客呢?或者說,麻雀畢竟是外人,它怎么會懂,自己落葉就是為來年蓄勢做準備呢?
我也不知道它是啥樹。來年春天,柳樹早就已經在春風里美成一幅水墨畫,而它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到了四月,連水杉都在枝頭萌發了好看的新綠,我窗外的這棵落葉樹竟然還在沉睡。
五月的風里已經有了夏天的氣息,這棵落葉樹終于在一夜之間,從枝頭冒出星星點點的小葉子,屬于它的春天雖然來得遲,但終究來了。落葉樹長得很快,在夏天來臨之前,它終于將自己出落成大家閨秀的模樣——和那些常綠樹一樣,滿是濃綠的葉子。
這下,樹上熱鬧了。各種小鳥在樹的枝頭跳來跳去,留下一串串美妙的歌聲;松鼠,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連樹都搞不懂它來無影去無蹤的活動軌跡,反正它從飄窗外面一下子跳到了樹的腦袋上,樹也蒙了;還有各種小蟲子也在樹上爬來爬去,高興地給樹撓癢癢……
樹依然很平靜,平靜得像夏日的一縷風。這個夏天熱哭了各種小蟲子,也熱得小鳥失去了唱歌的心情,可是樹地下的根拼命吸收水分,它挺了過來。因為它在心里默念:我一整個冬天漫長的等待,就是為了夏天綠成好看的樣子啊,怎么可以輕易失去葉子的水分和光澤?怎么可以輕易落光了葉子?怎么可以讓那些來家里做客的朋友失去庇佑?
漫長而酷熱的夏天過去了,秋天也就來了。沒關系,秋天這點冷對于落葉樹而言構不成威脅。落葉樹依然是滿身翠綠,是各種小動物的家園。
當北風呼嘯著帶來凜冽刺骨的寒冷,落葉樹終于扛不住了,但它依然很平靜。因為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春、夏、秋三季像常綠樹一樣,是各種小動物的家園和依靠。樹這一生,總要有一段時間留給自己吧。冬季,就是落葉樹的休眠期,它接受這個安排,更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安排。因為落葉樹失去過,失去過一樹的綠葉,失去過來家里做客的朋友,失去過自己蓬勃盎然的生機,只有失去過,才更懂得珍惜。
落葉樹的一年,很普通,普通得就像我們每個人。一年又一年便成了樹的一生。它看起來有遺憾,其實沒有遺憾。它順應自然,一年之中有各種變化,有失去也有得到——從無到有那是開拓,從有到無那是順應。落葉樹的一生,是多么豐富而具有多樣性啊。即便我們不知道它的名字,又有什么關系呢?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