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且只用一個字,形容春天的話,只好去拜訪“萌”字了。“當春乃發生”,識時務的
萌;“草色遙看近卻無”,半明半暗的萌;“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萌。
所有的冰雪,所有的沉睡,都會被春天一一找到。
強大處下,柔弱處上,春有十足的老子風格,一點一點滲入大地,好不柔弱,好不溫文,甚至好不猶疑,好不恍惚。春,懂得冬的疲憊之軀,不宜立時大動干戈。是看上去無為的為。
地表之上的草木,最先得到一些風聲。是該有的聞風而動。草冒出了點尖,樹發出了點芽,打探消息似的,張頭張腦,不肯一下子全涌出來,誰知道是不是個美麗的誤會呢?不是還有倒春寒,春天來得總是不那么干脆。
等到消息確鑿,大地才踏踏實實綠起來,放了心似的,綠上枝頭,綠到水邊,綠向天涯海角。
下滲還在繼續,此次受命的是春雨,它們訪遍大地的角角落落,到處送訊。此時,采詩官也從春天出發,散向民間各處:“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送訊,擷詩,兩個方向的春事。
雨的動靜稍顯不足,于是,將出春雷。
雷聲如震,萬物皆醒,蟄伏于地下的生物,睡眼惺忪、空白一片地重返地表,抵達春日,不熟練地伸了個久違的懶腰。
誰不知春,誰沒見過春,可春天就是有這點魔力,怎么司空見慣,也如初遇,如何家喻戶曉,也像從來不為人知:每個春天都是新的,那樣地新,乍到,新逢,初始,呱呱落地,鮮淋淋的。
春天發生的過程,便是萌。
年之計,在于春,春之計,在于萌。春天按時到來的決心,春天準時發生的動作,都在這里頭了。萌是個動詞,事實上,春天也是一個動詞。百花斗艷,百草豐茂,百鳥爭鳴,哪個詞是沉默且靜止的!
湖冰裂開,秧苗破土,草木拔節,蜂蝶振翅,蚯蚓蠕動,有氣有色,有聲有動,結結巴巴吐完一腔子的詩,只是觀者聽者快要急壞了。
這是時間的一場大遷徙。被什么牽引著,被什么指揮著,大地萬物被領著,朝一個方向前行,向榮,向蓬勃,向繁茂深處。泥,一天比一天濕潤;
沙,一天比一天暖。青草從星星點點開始,染遍曠野。花都盛開,它們一定要開,也一定要謝,它們日日都在向果實累累進發。至于贈人的美好與盛放,只是一種附隨的結果,人只是沾了光。動物們,也在壯大種群和家族的路上。春日,一天比前一天更長了。
套用一分為二的拆字游戲,萌,一半草木,一半明,萌是早展的未來。往后一帆風順與否,到底是往后的事,成名需趁早,杞人憂天大可不必。可以重新開始,可以大有可為,幸甚至哉。
讀萌這個字,真有一派繁忙氛圍。日光之下,連同月光之下,一切都在蔥蔥郁郁地生長,自慢而快,由少而眾,從渾然不覺到勢不可當。
神奇的是,還能嚼出蓄積與儲存的意味,秋天就像住在隔壁。于是,來日方長都有了信心,風雨可以招架,寒暑可以抵御,無常不測可以對抗。
大大方方從冬天里走出來,就是萌。從寒冷中走出來,從生氣中走出來,從悲涼中走出來,從萬念俱灰中走出來,無不類似。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