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萬物得雨水滋潤而蔥蘢,沐陽光和煦而崢嶸。艾草便在這一場春雨一場晴的時光里瘋長。
對艾草的喜歡,來自于對蒿子粑粑的眷念。蒿子粑粑在民間是集成了如艾蒿、蒿草、蒲公英制作的糯米粑粑的統稱。記憶中兒時的美食,更多的是攥在手心里的一抹綠色,粘在味蕾上的鄉野清新。
艾蒿、蒿草、蒲公英都是谷雨時節的常見之物,但時令之物,講究的是至鮮至嫩,于采摘者而言,可遇不可求,盡管它們最好的“青春期”相差也不過半個月左右。
春日鄉村的田埂、坡地和闊長的堤岸土壤肥沃而含水量高,特別適合野菜生長。雨水節氣后,隨著雨量增多,各類野菜與油菜花一樣,拔節生長,到了谷雨時節已是鼎盛。
最讓人喜歡的是長在河岸坡地上的艾蒿,它們與油菜花相伴相生,簇擁著、照應著。風一吹,恍如碧波蕩漾,那些艾蒿尖上的嫩芽舒展柔曼,如風中飛羽靈動悠然。水邊新綠野菜,陌上粲然花枝,艾蒿的香味漸漸在風中彌漫,深吸一口,望江而去,心曠神怡。
艾蒿的香比蒿草的香來得濃烈炙熱,但它們都是做粑粑的好食材。喜歡清爽的自然是選擇蒿草,喜歡艾蒿則圖的是味覺上的勁道。
《詩經》里說:“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每每讀到,總以為不一定是指某一種野菜,而理解為下過一場雨后,在明麗的陽光下,那些野菜爭先恐后冒出來的芽尖,柔嫩而纖薄,一抹新綠薄得透光透亮,一個“薇”字里當有不可觸摸的柔美。蒿子粑粑采摘的便是蒿草或艾蒿的嫩芽,這才是雨露滋潤的食材精華。
在我的意想里,采薇當如采茶,手心向下,大拇指和食指捏著根莖尖尖上的嫩莖,由下往上輕輕一提,芽葉便輕巧落入手心。這樣去采摘艾蒿、蒿草的芽尖,碼在籃子里齊齊整整,軟嫩多汁。
家鄉雨沛物豐、山高林茂,做蒿子粑粑的習俗最為盛隆,也是一年四季不斷的“當家特產”。后來發現,家鄉人制作蒿子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秘訣,有的是把艾蒿曬干了,做的時候放在大盆里直接泡發煮開取汁;有的是把艾蒿曬干,磨成粉;更為精細的便是趁新鮮取汁,再保鮮儲存。
蒿子粑粑有甜有咸,用來入餡的很多,但最經典的還是紅糖芝麻餡和春筍鮮肉餡。紅糖芝麻餡是標配,焙干的芝麻研磨成碎末,醇香濃郁。紅糖是山里獨有的老紅糖,帶著沙沙的口感和厚重的藥香。紅糖芝麻與艾蒿一搭檔,無論是口感還是營養,都相得益彰。
春筍也叫燕筍,谷雨時節,燕子呢喃飛來,筍芽破土而出。將它細細切了,與鮮肉同炒,剁辣椒入味,做成餡料,放在艾團里,是草鮮與山鮮的碰撞,也是藥香與清香的彌合,甘中有苦,甜中有脆,頗值得回味。
谷雨時節,艾葉如茶,將艾蒿洗凈后與姜蒸制,再曬干,還能制成艾草茶,待到季節轉換,放在茶碗里一泡,是去濕除寒解膩的佳品。艾蒿亦可入粥,將切碎的艾蒿,與大米、紅棗、龍眼肉、老鴨肉或魚片一起文火慢燉,是帶著藥香的“八寶粥”。
在廣西一帶,直接用艾草的葉子包米飯,來得簡單快捷,卻透著最為原始粗獷的本色。艾草是最早有記錄的野菜,從刀耕火種的上古時代綿延幾千年,百般做法里積淀下來不僅是生存的智慧,還有對自然萬物的珍視。
《詩經》里,形容年輕美貌的女性為“少艾”,保養為“保艾”。因之在《詩經·小雅》里有“君子萬年,福祿艾之”之句,《史記》把太平無事也稱為“艾安”。可見艾草是生命不衰之所系,柔美生機之所系,也是福祿安康之所系。人類在與自然萬物息息與共中獲得的,是對生命的理解、對萬物的尊從,也因為這種理解和尊從,才得以物盡其用,并綿延不息,成為代代相傳的期艾。
今天的艾蒿,真正讓我們感受到快樂與美好的一定是身在其中的愜意。“谷雨將應候,行春猶未遲。”江上碧薇、草木極盛,在“走谷雨”中采擷一把艾蒿,豈不樂哉?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