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愛情故事

下了公交車，著實被大同寒冷的天氣冷到，看到旁邊停了一輛顯示“空車”的出租車，于是我走過去，隔著窗戶問：師—“傅”字還沒落地，就發現原來是個大姐，于是改口：您好，走嗎？

大姐轉頭看我，酒窩還掛在臉上，把手上的手機一收，爽快說：走！

車很干凈，沒有異味，車墊子看著也是額外買的，繡著花，白白凈凈。大姐也不跟我搭話，跟著導航慢慢開著，遇到紅綠燈的時候，轉頭跟我說：姑娘你趕時間嗎？

我說不趕。

她隨即笑笑說，好的，我剛開沒多久，不太熟，我就跟著導航開。

頓時就對大姐有了好感。

原本第二天是打算乘坐公交車去渾源縣和應縣，但想到這個寒冷的天氣還要早起，于是我問大姐：你好，您這邊可以包車去景點嗎？

“可以的，但是我之前沒接過包車的單，價格我到時問一下我老公。”

我說，“好的，只要是你開車帶我就行。”

她一頓，說，“這車是我老公和我輪流開，我對城外的路線不太熟悉，明天我讓我老公開吧，但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跟車，順帶也認認路。”

她說她老公身體不好，兒子還沒成家，家里有壓力，于是也跟著老公出來開出租車，她開下午，其他時間她老公開。

第二天一早，她發微信跟我說，他們到了，在酒店門口。

我隔著老遠就看到他倆，男的很瘦，不高，瞇著眼睛抽煙，穿著厚厚的棉大衣，大姐盤了頭發，穿著繡花的襖子，舉著手熱情喊我。

進了車里，男的把衣服脫了丟給大姐，大姐疊好衣服，擱在自己腿上，笑著跟我介紹：這是我老公，今天他開車。

男的也咧開嘴打招呼，“那我們這就出發了，中途如果你想停下來，隨時說。”

大姐老公有些自來熟，沒過一會兒就開始給我介紹大同的歷史：

你知道吧，大同以前不叫大同……

你知道為啥朱棣要遷都呢……

這塊以前是空地，全靠我們大同的耿市長啊……

……

我其實有些不耐煩，只想好好瞇著眼睛睡會兒，無奈大哥實在是太過于熱情，句子從他嘴巴里蹦出來仿佛是在走下坡路，毫不費勁。

大姐全程都微笑著聽著，偶爾轉頭跟我說一句：他呀，就是啥都知道點，但在家也不跟我說。

大哥嗓門忽然大起來，“跟你說？跟你說你也聽不懂啊。”

大姐臉色好像有一瞬間的暗淡，于是我趕緊插話：“大哥懂得很多啊。”

笑意重新浮上大姐的臉，“他呀，早些年是開運煤車的，走南闖北，去過的地方老多了。”

大哥開始接茬，聊他的運煤車故事，說去過大半個中國，看過無數的山峰和森林，覺著還是南方最好看。

我問大姐，“那您也跟著一起嗎？”

沒等大姐回我，大哥搶答，“她不一起，她在家照顧孩子，我自己跑車，一年半載也回不到幾次家。”

“哇，那你真要好好感謝你媳婦，把家照顧得那么好。”

“是，女人是辛苦，照顧小的照顧老的。但我也不喜歡跟她搭話，有時候沒說幾句就吵架，吵架了她就哭，我更煩，我就出門。”

“那您這不對啊，您得好好跟大姐說啊，這兩個人過日子，就怕心頭有刺，都是一家人，就得好好說話。”我也佩服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

大哥一擺手，“我不愿意跟她說，她啥也不懂。”

我轉頭看大姐，她正低頭看短視頻，沒什么表情。

車行半途，忽然迷路了，司機大哥有些惱怒，一直責怪大姐沒提前給他開導航，大姐則覺得是一開始他就要逞強說自己認路。

但倆人也沒爭執太久，因為大哥忽然跟我說，“你看外邊，都是咱們山西的人文風貌，那些房子，那些堆著的玉米，那些牛羊。”

我轉頭看窗外，一望無際的黃色的土地，彌漫的塵土，遠處的高山和云霧，都讓我想起賈樟柯電影里的場景。

車里大概沉默了一會兒，大姐看到了一個好玩的視頻，遞給她老公看，他擺手，說“我不看，我開車呢”。

透過后視鏡，大哥的表情確實有些厭倦。旋即，他換了一種表情，跟我說，“姑娘，你知道吧，我以前真不是個人，年輕的時候賭博，敗光了家產，家里啥事也不管，全靠我老婆。”

我看著他的表情變換，一時之間不知道回復什么，只能回了一個驚訝的語氣。

然后大哥又自顧自開啟了新的話匣子：

“我是真混蛋啊，年輕時候我就是一王八蛋啊，有點錢就去賭博，沒錢了就去借，我老婆就跟在后面好聲好氣求人家……”

這會兒大姐不看短視頻了，聽得認真，我說，“那你還不好好珍惜你老婆，對她好點，空了送點禮物，帶她出門轉轉。”

大姐笑了下，沒說話，大哥語氣帶點了譏誚，不多，就一點：“送禮物？都老夫老妻了，整那費錢的干啥，我不干那事。”

大姐這會兒說話了，聲音有點低，“哎，要他送東西啊，算了吧。”

“我也不知道你們女的要什么，我也懶得鉆研，反正我現在是變好了，不賭了，安心賺錢，交給我老婆。”

我說，“雖然是好幾年的夫妻，偶爾也要有點驚喜，買個小花啦，偶爾帶老婆出去吃飯逛街，最近大同不是有燈會嗎？”

“我不去那地方，貴得很，還要門票……哎你知道嗎，前幾年，不遠處那個縣城，出了一個大案啊……”

大哥像個說書人一樣繪聲繪色地描繪著他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故事，隔著玻璃我聽到風聲很大很大，塵土在田野里晃晃悠悠。

我看了一眼大姐，她笑著跟我說，“我啊，就是能忍。”

到了目的地，我邀請大姐跟我一起去，她頗有些躍躍欲試，便問老公要不要一起。

他剛點燃一支煙，聲音透過煙霧砸進來，“我不去，大冷天的，還要門票，坐車里看看就成。”大姐便也拒絕了我的好意，掏出一副手套讓我帶著，說外頭冷。

等我回到車里，大姐給我打包了一份當地的涼粉，大哥熱情地喊我吃他們這里的豆干，“你吃吶，香得很。”

路上大姐忽然問我，“西湖好看嗎，我聽說美得很。”

“好看，一年四季都好看。”

“我還沒去過呢。”

大哥之后接話了，“有啥去的，人那么多，走路都費勁。”

我跟大姐說，“你要是下次去杭州了，你跟我說，我帶你逛。”

大姐擺擺手，說，“算了算了，太遠，我也不喜歡人多。”

也不知道忽然說了什么話題，大哥忽然說，“人生啊，總是痛苦的，這個本質就是這樣，但我們還是要好好活著，或者就有希望。”

我點頭附和。

“姑娘啊，我雖然不知道你叫啥幾歲了，但我看你一個人來這么遠的地方旅游，覺得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靠譜的男人，下次一起來。”

我說算了吧，沒啥意思。

“哎你這話就不對，女人柔弱，就該找個男的依靠，兩個人一起努力，生活就有盼頭。”

大姐也點點頭，“有個家庭，有個依靠嘛。”

送到酒店，我說：“謝謝，祝愿你們生活幸福。”

大姐和大哥也樂呵呵，說，“你也是，等大同下雪了，我讓我老婆拍視頻發給你看看，好看得很。”

選自微信公眾號“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