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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個月嬰兒社會評價的個體差異初探*

2025-04-08 00:00:00吳楣梁熙時嘉惠王爭艷
心理學報 2025年4期

摘 "要""2007年Hamlin等人在《自然》上發表的研究表明6個月嬰兒具備社會評價能力, 對個體在社會互動中的“幫助”和“阻礙”行為產生不同反應, 并對幫助者表現出偏好。此后, 不斷有學者對此結果的可復制性提出質疑。本研究采用Hamlin等人(2007)經典的“幫助者—阻礙者”選擇范式和預期違背范式, 考察了我國嬰兒(月齡6.32 ± 0.34; 共179名, 其中女孩86名)在社會評價任務中的選擇偏好和注視時長, 及其與嬰兒氣質的關系。本研究結果顯示, 在預期違背任務中, 當第三方接近“阻礙者”時嬰兒的注視時長顯著高于當第三方接近“幫助者”時的注視時長; 但在行為選擇任務中, 嬰兒并未表現出Hamlin等人報告的幫助者偏好。然而, 在氣質的外向性維度上得分更高的嬰兒越有可能在手動選擇任務中選擇“幫助者”。上述結果說明, 6個月嬰兒可能已經具備社會評價能力, 能夠理解行為并推斷他人評價, 但是這種能力存在一定的個體差異, 這種差異可能與嬰兒的氣質有關。

關鍵詞""嬰兒, 社會評價, 個體差異, 氣質

分類號""B844

1 nbsp;引言

社會評價(social evaluation)指個體對社會環境中他人的行為和意圖(他人特征)進行評價的能力(Hamlin et al., 2007; Mullen et al., 1997)。作為社會性群居動物, 人類生活在高度社會化的世界中, 與他人之間的交互是持續不斷的。在這個過程中如何評價他人是個體感知世界的基石。一方面, 社會評價有助于我們尋找合適的社會伙伴、避免與不合適或危險的人交往, 做出準確的判斷和選擇(Hamlin et al., 2007; Hamlin amp; Wynn, 2011); 另一方面, 社會評價在激發個體的親社會性、塑造個體的親社會行為中發揮著關鍵作用(Cowell amp; Decety, 2015b, 2015a; Hamlin, 2015a; Hamlin et al., 2007)。

成年人的社會評價能力主要表現在能夠基于他人的情緒情感、行為和身體姿勢線索迅速獲取有意義的信息, 并做出相應的評價和行為反應(Ambady amp; Rosenthal, 1992; Cunningham et al., 2004; Winter amp; Uleman, 1984), 能夠通過觀察人際互動中的幫助和阻礙行為來獲取他人在社會層面的積極和消極效價信息(鄭旭濤 等, 2020)。同樣, 嬰兒也可以通過觀察等方式獲取其他個體在社交活動中的行為線索, 從中提取出他人的目的和意圖等信息, 并做出相應的評價(Premack amp; Premack, 1997; Shultz amp; Wells, 1985)或預期(Kuhlmeier et al., 2003)。Premack和Premack (1997)首次在13個月嬰兒中發現, 在擁有“心理理論”能力之前, 嬰兒便能區分兩個自我驅動物體之間的積極(撫摸)和消極(擊打)互動, 以此判斷行為的“好”"“壞”。此后, Hamlin等(2007)進一步將年齡點擴展至6月齡, 并發現嬰兒作為與社會事件無關的第三方卻能夠對個體社會行為的效價做出判斷, 且這一判斷并不局限于行為本身, 而會擴展到實施該行為的個體。即根據個體的社會行為對其表現出選擇偏好(Wynn, 2008)。由于嬰兒社會評價的某些關鍵特征與年長兒童及成人基于意圖的道德判斷相似(Cushman et al., 2013; Margoni amp; Surian, 2017), 例如, 僅適用于包含行為主體的社會環境而不適用于無生命的物理環境(Geraci amp; Surian, 2011; Hamlin et al., 2007, 2011), 由行為主體的意圖而非行為后果所驅使(Hamlin, 2013b; Woo et al., 2017), 所以目前的大多研究將嬰兒的社會評價視為早期道德判斷的基礎或起源(Holvoet et al., 2016; Killen amp; Smetana, 2015; Margoni amp; Surian, 2018)。同時, 大量研究證據表明嬰兒在生命第二年左右開始產生幫助、分享或安慰(Brownell et al., 2009; Dunfield et al., 2011; Vaish amp; Tomasello, 2014)等親社會行為。因此, 考察嬰兒一歲前的早期社會評價能力, 有助于從發生的視角理解道德和親社會行為的發展起源, 對促進個體全面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Hamlin團隊(2007)使用手動選擇和預期違背范式首次考察了6個月和10個月嬰兒的社會評價能力, 并發現嬰兒的社會評價能力不僅體現為他們對積極社會行為的感知, 還體現在對實施積極行為的幫助者(相較于實施消極行為的阻礙者或中性主體)的選擇偏好上。嬰兒經歷習慣化和測試兩個階段, 在習慣化階段, 由實驗者手動操作演示一段社會交往事件:“爬山者”兩次嘗試爬山均失敗, 在第三次嘗試中, 其要么被“幫助者”推上山, 要么被“阻礙者”推下山, 直到嬰兒對事件加工達到習慣化標準。在測試階段, 嬰兒分別進行手動選擇任務與預期違背任務。結果表明, 在手動選擇任務中, 12名6個月嬰兒均選擇了幫助者, 16名10個月嬰兒中有14名也選擇了幫助者, 總體表現出對幫助者的選擇偏好; 在預期違背任務中, 對于10個月嬰兒來說, 當爬山者接近阻礙者時, 嬰兒的注視時長顯著長于爬山者接近幫助者時的注視時長, 表明嬰兒預期受到違背, 感到驚訝。隨后的實驗通過設置非社會條件和中立者角色均證實6個月和10個月的嬰兒能夠通過個體對他人的行為進行社會評價, 表現為對幫助者的偏好大于阻礙者和中立者, 對中立者的偏好大于阻礙者。這一結果為嬰兒的社會評價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 也引發了過去十幾年對嬰兒社會評價起源和發展的一系列研究。

然而, 對Hamlin等(2007)的復制研究卻得出了不一致的結果。許多研究并未發現嬰兒的幫助者偏好(Cowell amp; Decety, 2015a; Scarf et al., 2012; Schlingloff et al., 2020)。例如, Scarf等(2012)首次對Hamlin等(2007)提出質疑并指出, 嬰兒對幫助者的選擇是由習慣化階段中的彈跳行為(爬山者到達山頂后彈跳, 但在山底受到阻礙和推動后沒有彈跳), 而非施動者的道德地位驅動的。其研究結果表明, 當爬山者在山頂彈跳時嬰兒選擇了幫助者, 而在山底彈跳時選擇了阻礙者。Hamlin (2015b)認為Scarf等(2012)的復制失敗可能是由微小但關鍵的實驗刺激差異造成的, 并提出角色上升和下降的速度以及眼睛方向的變化可能掩蓋了幫助或阻礙意圖的信息。在Cowell和Decety (2015a)的研究中, 54名嬰兒(12~24月齡)觀看視頻后進行偏好選擇, 發現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均為27名, 且月齡不能顯著預測其選擇偏好。類似地, Schlingloff等(2020)在14~16個月的嬰兒中進行復制研究, 發現32名嬰兒中只有16名(50%)選擇了幫助者。

近年來, 心理學領域的可重復危機愈發受到研究者的重視(Baker, 2016), 其中發展心理學領域的可復制性最低(Wu et al., 2023)。Margoni等(2018)對4~32個月嬰兒社會評價相關的26項研究(19篇已發表)進行了元分析, 其中包含61個相關的效應量(已發表44個), 1244名被試。結果表明, 68%的嬰兒(CI [64%~72%])在親社會行為者(提供幫助、安慰行為或能夠進行公平分配的個體)和反社會行為者(實施阻礙、攻擊行為或不能進行公平分配的個體)之間做出選擇時選擇了前者。盡管目前將近三分之二的已發表研究表明, 嬰兒具有親社會行為者偏好, 但該元分析對已發表數據集的計算結果表明存在發表偏倚, 發現將“研究來自Hamlin實驗室(是或否)”作為調節變量的混合效應模型呈現出顯著性趨勢(QM"(1) = 3.24, p"= 0.07), 表現出了“實驗室效應(lab effect)”。為確保研究結果的科學性與準確性, 該領域內一些經典研究亟需來自全球不同獨立實驗室的復制。值得關注的是, ManyBabies (MB)項目聯合全球發展研究者將Hamlin等(2007)嬰兒社會評價的研究也納入了復制主題, 正在世界各地進行大規模、多實驗室、協調的研究, 目前正處于數據分析階段(Lucca et al., 2021)。

根據對以往研究的梳理, 試圖復制Hamlin等(2007)結果的研究還需要考慮以下三方面的問題。首先是嬰兒期研究參與者數量的問題。2014年Wallace Dixon在《兒童發展研究學會通訊(SRCD Developments)》報道了自1960年以來20項最有爭議、最令人著迷和最重要/具有革命性的研究(Wang amp; Kenny, 2014), 其中也包括Hamlin等2007年發表的研究, 而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研究的樣本量均為12~24人不等(此外, Hamlin, 2013a, 2014, 2015b; Hamlin et al., 2007; Hamlin amp; Wynn, 2011中的樣本量均小于30人), 而過小的樣本量容易夸大效應量, 很可能會對真實效應的估計產生偏差(Oakes, 2017)。其次是參與者的文化多樣性問題。心理學被一些學者戲稱為“最奇怪” (WEIRD)的學科(Muthukrishna et al., 2020), 因為心理學研究的參與者主要來自“西方的(West)、良好教育的(Educated)、工業化水平較高的(Industrialized)、富裕的(Rich)和民主的(Democratic)”國家, 會導致心理學研究結論的可推廣性存在局限。迄今為止僅發現一篇來自亞洲國家的已發表研究(Shimizu et al., 2018), 且尚未有研究報告在中國背景下是否存在與Hamlin等(2007)相一致的結果。最后是統計方法使用的問題。在“心理學領域可重復危機”這一背景之下, 使用合理的統計方法顯得更加迫切。不少研究者試圖引入貝葉斯統計并推薦使用貝葉斯因子(Bayes factor)作為零檢驗假設(Null hypothesis significance testing, NHST)的替代或補充方法(Hoijtink et al., 2016; Masson, 2011; Wagenmakers et al., 2010; 鐘建軍 等, 2017)。在假設檢驗中, 其代表的是當前數據對零假設與備擇假設支持強度之間的比率, 與NHST只提供拒絕或不拒絕零假設的二元信息不同, 貝葉斯因子提供了支持零假設和備擇假設的相對證據, 同時幫助控制多重比較的問題, 且不受抽樣計劃的影響, 適用于在自然情境下收集的數據(Hu et al., 2018)。同時, Duncan等(2014)建議在總樣本和不同子樣本中進行相同的數據分析以確保發展研究的可復制性和穩健性。因此, 本研究計劃在中國背景下復制Hamlin等(2007)的研究, 采用更大的嬰兒樣本, 并在總樣本和不同子樣本中共同使用貝葉斯因子作為零假設檢驗的補充統計方法, 以提高結果的可靠性。此外, 為使實驗操作標準化, 減少由實驗者導致的數據損失與結果差異(Dahl et al., 2013; Raggio et al., 2015; Scarf et al., 2012), 將實驗者手動操作演示改為電腦播放社會事件動畫, 其余設置均與Hamlin等(2007)保持一致。

本研究目的之一在于復制Hamlin (2007)實驗一以完善嬰兒社會評價的結果。以往多數研究僅從群體分布上籠統考察嬰兒社會評價。而近年來, 研究者們愈發關注個體的生物遺傳(Vertsberger et al., 2019)及父母教養方式(Wong et al., 2021)等因素在兒童親社會傾向發展中的影響, 也支持兒童的親社會傾向在發展上存在個體差異的觀點(Edwards et al., 2015)。如果嬰兒天生就具備社會評價能力, 那么個體因素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又如何?嬰兒氣質通常被認為較早出現且具有一定生物學基礎(Chen amp; Schmidt, 2015), 因此, 本研究擬進一步考察嬰兒社會評價與氣質的關系。

氣質是指在反應性和自我調節方面本質的個體差異, 包括消極情緒性、調節性和外向性三大維度(Gartstein amp; Rothbart, 2003; Rothbart, 1981)。氣質與童年期、青少年期的親社會行為之間存在著密切聯系(Laible et al., 2023), 但是嬰兒的氣質與其社會評價之間關系尚未得到充分探討。消極情緒性指個體在日常活動中表現出消極情緒的水平(Gartstein amp; Rothbart, 2003), 那些無法從自我痛苦(self-distress)中擺脫的嬰兒就難以轉化出面向他人的共情關懷和建設性的反應(Decety amp; Meyer, 2008; Hoffman, 2000)。Biro (2023)首次考察了自我痛苦在12個月嬰兒評價人物安慰和忽視社會行為的能力中的潛在作用, 結果表明嬰兒在觀看動畫時的消極情緒水平并不影響其對人物行為的評價與選擇偏好。這或許是由于12個月大的嬰兒已經具備了一定的能力克服他們的自我痛苦, 以解釋觀察到的行為是否是對他人消極情感狀態的適當反應。由此可見, 氣質中的調節性, 即個體自我以及借助外部環境或看護者進行調節的特質(Gartstein amp; Rothbart, 2003), 也可能與嬰兒的社會評價有關。此外, 外向性程度更高的個體有更積極的情緒體驗和社交趨近的特點(Berdan et al., 2008), 尤其是社交趨近的特征會使得個體可能具有幫助他人和與人合作的動機(Paulus, 2018)。例如, Hammond和Carpendale (2015)發現社交趨近與學步兒的幫助行為有關。對嬰兒來說, 積極的情緒狀態也有助于他們能夠專注于觀察和理解事件的社會線索(Canfield amp; Saudino, 2016), 避免來自自身情緒狀態的分心和干擾。鑒于Biro (2023)在探討自我痛苦對12個月嬰兒社會評價的作用時可能受到了嬰兒自我調節的影響, 同時氣質的外向性也可能與其社會評價存在關聯, 因此有必要在更小的嬰兒群體中對氣質的三大維度與社會評價之間的關系進行更全面的考察。本研究目的之二在于進一步考察我國嬰兒社會評價與氣質的關系。

綜上所述, 本研究擬對Hamlin (2007)實驗一中進行復制與拓展, 從群體分布和個體差異兩個層面考察我國嬰兒社會評價的能力。同時, 引入貝葉斯因子作為補充統計指標以增加結果的科學性和準確性。

2 "方法

2.1""被試

參與者家庭來自首都師范大學兒童早期綜合發展實驗室的“嬰兒自我調節能力與多樣化養育環境的交互影響:多水平追蹤研究”項目。該項目始于2015年, 研究者通過社區醫院、網絡報名和電話報名的方式, 招募北京市4~6個月的健康嬰兒及其家庭自愿參與研究。參與研究的嬰兒須滿足以下標準:(1)非早產(出生孕 ≥ 37周); (2)出生時非低體重兒(出生體重 ≥ 2500 g); (3)無先天性疾病; (4)其母親在孕期無疾病及其它異常。所有參與者家庭都在參與項目前簽署知情同意書。本研究所有實驗程序均通過了首都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倫理委員會的批準。

使用G*Popwer3.1.9.2軟件對研究所需樣本量進行事前估計, 首先以注視時長為因變量, 中等效應值(d"= 0.5)為先驗效應量, 達到當統計檢驗力(1"? β)的值為0.95時, 得到最小被試總數為54名。其次, 以手動選擇為因變量, 根據Margoni等人的元分析通過考慮發表偏倚調整效應量估計的計算, 將嬰兒做出親社會選擇的比例設置為0.64(Margoni amp; Surian, 2018), 達到當統計檢驗力(1 ? β)的值為0.95時, 得到最小被試總數為139名。

本研究中, 共有229名6個月嬰兒及其家庭正式參與, 50名因哭鬧等原因導致未完成習慣化, 涉及到的關鍵變量數據缺失, 故不納入分析。最終共有179名有效參與嬰兒(月齡6.32 ± 0.34, 女孩86名), 超過最小被試總數, 父母年齡分別為31.85 ± 4.39、33.71 ± 4.65。

2.2""實驗材料與程序

母親報告家庭基本信息, 包括嬰兒性別、月齡、父母年齡、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等, 并填寫嬰兒氣質問卷, 隨后由母親帶領嬰兒完成社會評價任務, 具體實驗材料及程序如下:

嬰兒社會評價""采用Hamlin等人(2007)的實驗一范式, 由實驗者引導母親抱著嬰兒坐在一個昏暗且隔音效果良好的封閉實驗室中, 座椅面向電腦顯示屏, 距離顯示屏1米。通過電腦顯示屏播放動畫, 精確控制事件的演示方式、速度、以及物理和行為線索的呈現, 以提高實驗的內部一致性。除呈現方式(實驗者手動操作vs.電腦播放動畫)之外, 實驗操作中習慣化階段動畫人物上升和下降的速度以及眼睛方向的變化、幫助者和阻礙者的顏色形狀、山坡的比例大小和弧度、呈現時間等條件設置均與Hamlin等(2007)保持一致。母親在實驗過程中閉眼或低頭看嬰兒, 不能說話或與嬰兒有互動, 通過顯示屏上方和側方安裝的攝像頭觀察記錄實驗過程。整個實驗分為習慣化和測試兩個階段。

習慣化階段:由電腦播放動畫, 在呈現正式的實驗刺激前, 播放“小星星變奏曲”音樂抓取嬰兒的注意力, 一旦嬰兒看向屏幕便呈現實驗刺激。嬰兒觀看的刺激動畫由14個11 s的習慣化試次組成(幫助者試次和阻礙者試次各半)。每一個習慣化試次都描述了這樣的場景:“爬山者” (帶眼睛的紅色圓形)努力試圖爬上山坡, 但嘗試兩次均失敗。在幫助者試次中, 爬山者第三次嘗試時, 會出現一個“幫助者” (帶眼睛的黃色三角形)幫助其爬上山坡; 而在阻礙者試次中會出現一個“阻礙者” (帶眼睛的藍色方塊)將其推下山坡(圖1a)。兩種試次交替播放, 呈現順序在被試間平衡。幫助者阻礙者身份和形狀顏色的匹配在被試間平衡。

從每個試次播放結束時開始記錄嬰兒的注視時長, 每次記錄以嬰兒視線從屏幕轉移超過連續2 s或已經注視了60 s為停止標準。習慣化階段停止的標準為:(1)嬰兒注視最后3個試次的總時長小于等于最初3個試次總時長的一半; 或(2)已經播放了14個試次。是否達到習慣化由兩位實驗者現場使用計時軟件進行判斷。

測試階段:測試階段包括兩個任務。

預期違背任務:電腦屏幕中交替呈現“爬山者”接近“幫助者”和“阻礙者”的事件(前者為預期內事件, 后者為預期違背事件, 見圖1b)。每個事件呈現事件為7 s, 事件呈現結束后, 記錄嬰兒看完動畫后靜止注視屏幕的首次注視時長。幫助事件和阻礙事件的呈現順序在被試間平衡。

手動選擇任務:實驗者帶著一塊白色托板進入測試房間, 呈站立狀態, 使用托板在嬰兒面前呈現“幫助者”和“阻礙者”, 讓嬰兒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玩具(實驗者指導語為“選擇一個喜歡的玩具好嗎?”)。若嬰兒做出了明確的選擇便結束測試階段; 若嬰兒在60 s內沒有進行選擇, 則以嬰兒注視時長長的玩具為其最終選擇。黃色三角形和藍色正方形擺放的左右位置在被試間平衡。預期違背任務和手動選擇任務的順序在被試間平衡。

測試階段兩個任務由兩名編碼人員根據視頻進行編碼, 編碼人員不知道“幫助者”和“阻礙者”的身份。首先, 兩名編碼人員隨機抽取45名嬰兒, 分別對預期違背的注視時長和手動選擇結果共同編碼建立一致性, 隨后再各自對剩下嬰兒分別進行編碼。

嬰兒氣質""采用《嬰兒行為問卷—修訂短版》(Infant Behavior Questionnaire Revised-Short Form, IBQR-SF) (Gartstein amp; Rothbart, 2003; Putnam et al., 2014), 由母親報告。該問卷共包含91個條目, 分為外向性、消極情緒性和調節性3個維度。其中外向性由趨近性、語音反應、高強度愉悅性、微笑和大笑、活動性水平以及知覺敏感性6個子維度合成。消極情緒性由悲傷、受限后沮喪、恐懼以及反向載荷的反應回落4個子維度合成。調節性由低強度愉悅、易逗樂性、注意堅持和易安撫性4個子維度合成。該問卷為里克特7點評分, 從“從來沒有”到“總是如此”分別記作1到7分, 另外0分代表“不適用”。排除“不適用”的條目后, 取均分作為各氣質維度的得分。本研究中該問卷各維度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79~0.91。

2.3""分析方法

首先, 使用SPSS 26.0對習慣化階段及預期違背任務注視時長、手動選擇結果進行描述性統計; 其次, 使用SPSS 26.0和JASP 0.17.2軟件進一步對總樣本與不同子樣本(依據性別和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分組)進行預期違背任務注視時長、手動選擇結果的檢驗及相應的貝葉斯因子補充分析(Hu et al., 2018); 最后, 將嬰兒社會評價各指標與氣質進行相關分析、回歸分析。

3 "結果

3.1""習慣化結果

在本研究中, 完成習慣化階段的嬰兒共179名, 習慣化試次平均值為9.42 s, 標準差為3.05 s, 需要9次及以上完成習慣化的嬰兒數為95名。在預期違背任務中, 4名嬰兒因哭鬧等原因無法完成任務, 175名嬰兒數據納入分析; 在手動選擇任務中, 8名嬰兒因哭鬧等原因無法對其選擇進行判斷, 171名嬰兒數據納入分析。

3.2""嬰兒預期違背任務注視時長結果

首先, 對175名嬰兒在預期違背任務中觀看完“爬山者”分別接近“幫助者”與“阻礙者”事件的注視時長進行配對樣本t檢驗, 結果表明, 嬰兒在不同事件類型上的注視時長差異顯著(t"= ?3.05, p = 0.003, d"= ?0.23), 當爬山者接近阻礙者時嬰兒的平均注視時長(7.57 ± 6.98)大于接近幫助者時的平均注視時長(6.24 ± 5.29) (圖2, 左)。

其次, 借助JASP 0.17.2軟件(JASP Team, 2023)對嬰兒預期違背結果進行貝葉斯配對樣本t檢驗補充分析, 貝葉斯因子分析中采用默認先驗分布(下同), 柯西先驗尺度參數γ設置為0.707, 得到BF10"= 7.20, 說明在備擇假設(假定存在效應)下出現當前數據的可能性是在零假設(假定沒有效應)下可能性的7.2倍, 根據Jeffreys (1961)提出、Wagenmakers等(2018a, b)劃分的決策標準(下同), 有中等強度的證據支持備擇假設, 即嬰兒在不同事件類型的注視時長上存在顯著差異, 也就是說當爬山者接近先前阻礙它的個體時, 嬰兒感到驚訝。

此外, 根據Duncan等(2014)所提出的關于在發展研究中進行可復制性和穩健性的建議, 進一步對不同的子樣本進行相同的數據分析。依據家庭人口統計學信息, 對嬰兒性別(女vs.男)、家庭社會經濟地位(高于平均數一個標準差vs.平均數正負一個標準差之間vs.低于平均數一個標準差)分別進行分組, 對預期違背注視時長進行數據分析。結果發現:在不同性別子樣本中, 男生組嬰兒(n"= 92)在不同事件類型上的注視時長差異顯著(t"= ?2.59, p = 0.01, d"= ?0.27), 當爬山者接近阻礙者時嬰兒的平均注視時長(7.30 ± 6.55)大于接近幫助者時的平均注視時長(5.88 ± 4.58), BF10"= 2.65表示有較弱的證據支持備擇假設; 女生組(n = 83)在不同事件類型上的注視時長差異邊緣顯著(t"= ?1.75, p"= 0.08, d"= ?0.19), 當爬山者接近阻礙者時嬰兒的平均注視時長(7.87 ± 7.45)大于接近幫助者時的平均注視時長(6.65 ± 5.97), BF10"= 0.52表示較弱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不同性別子樣本結果與總樣本結果一致。在不同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子樣本中, 較低組嬰兒(n"= 12)在不同事件類型上的注視時長差異不顯著(t"= 0.46, p"gt; 0.05), BF10"= 0.32表示有中等強度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中等組的嬰兒(n"= 144)在不同事件類型上的注視時長差異顯著(t"= ?2.67, p"= 0.008, d"= ?0.22), 當爬山者接近阻礙者時嬰兒的平均注視時長(7.65 ± 7.01)大于接近幫助者時的平均注視時長(6.33 ± 5.14), BF10"= 2.83表示有較弱的證據支持備擇假設; 較高組嬰兒(n"= 19)在不同事件類型上的注視時長差異邊緣顯著(t"= ?1.96, p = 0.07, d"= ?0.45), 當爬山者接近阻礙者時嬰兒的平均注視時長(8.32 ± 7.24)大于接近幫助者時的平均注視時長(5.79 ± 6.77), BF10"= 1.15表示有較弱的證據支持備擇假設。在家庭經濟社會地位中等和較高組中的結果與總樣本結果一致。

3.3""嬰兒手動選擇任務結果

首先, 對171名嬰兒手動選擇結果進行二項檢驗, 結果表明, 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分別為83名(48.5%)和88名(51.5%), 雙尾檢驗差異不顯著, p"= 0.76, 即嬰兒在手動選擇任務中對幫助者和阻礙者的選擇無顯著差異(圖2, 右)。

其次, 對嬰兒手動選擇結果進行貝葉斯二項式檢驗補充分析, 得到BF10"= 0.10, 說明在備擇假設下出現當前數據的可能性是在零假設下可能性的0.1倍, 有較強的證據支持零假設。即嬰兒在幫助者和阻礙者的選擇分布上無顯著差異, 總體上未表現出幫助者偏好。

類似地, 依據嬰兒性別和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分別進行分組對嬰兒手動選擇偏好進行分析。結果發現:在不同性別子樣本中, 男生組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分別為46名(52%)和43名(48%), 雙尾檢驗差異不顯著(p"gt; 0.05), BF10"= 0.14表示有中等強度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女生組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分別為37名(45%)和45名(55%), 雙尾檢驗差異不顯著, p"gt; 0.05, BF10"= 0.20表示有中等強度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不同性別子樣本結果與總樣本結果一致。在不同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子樣本中, 較低組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分別為5名(42%)和7名(58%), 雙尾檢驗差異不顯著, p"gt; 0.05, BF10"= 0.40表示有較弱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中等組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分別為72名(51%)和69名(49%), 雙尾檢驗差異不顯著, p"gt; 0.05, BF10"= 0.11表示有中等強度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較高組選擇幫助者和阻礙者的嬰兒分別為6名(37%)和12名(67%), 雙尾檢驗差異不顯著, p"gt; 0.05, BF10"= 0.74表示有較弱的證據支持零假設, 各子樣本結果與總樣本結果一致。

此外, 嬰兒早期親社會偏好作為后期道德和親社會行為發生發展的先兆變量, 伴隨著不斷發展的運動和認知能力會激發出指向他人的道德和親社會行為(Brownell, 2013; Cowell amp; Decety, 2015b, 2015a)。因此, 本研究在嬰兒14個月時采用問卷法補充收集了嬰兒的親社會行為水平, 使用該指標進一步檢驗本實驗結果的有效性。以嬰兒6個月手動選擇結果進行分組, 對不同選擇偏好嬰兒14個月時的親社會行為進行差異檢驗。結果顯示, 14個月的親社會行為水平在不同選擇偏好嬰兒上存在顯著差異, 6個月選擇幫助者的嬰兒14個月時的親社會行為水平(0.99 ± 0.52)顯著高于選擇阻礙者嬰兒的親社會行為水平(0.81 ± 0.38), t(89) = ?1.91, p"= 0.059, d"= ?0.40, BF10"= 1.08, 這一結果也表明6個月時嬰兒的選擇偏好并非隨機。

3.4""嬰兒預期違背與手動選擇結果

以手動選擇結果分組, 對預期違背任務中接近幫助者(T幫助者)和阻礙者(T阻礙者)的注視時長, 以及注視時長間的差值(ΔT = T阻礙者?T幫助者)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及貝葉斯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表明, 選擇幫助者的嬰兒(n"= 88)和阻礙者的嬰兒(n"= 80)在接近幫助者和阻礙者的注視時長上無顯著差異(t(T幫助者)"= 1.49, p"gt;"0.05, BF10(T幫助者)"= 0.47; t(T阻礙者)"= ?0.52, p"gt;"0.05, BF10(T阻礙者)"= 0.19)。但在注視時長差值上存在顯著差異(t(ΔT)"= ?2.02, p"= 0.05, d"= ?0.31), BF10(ΔT)"= 1.08, 表示有較弱的證據支持備擇假設, 選擇幫助者的嬰兒注視時長差值(2.16 ± 6.04)大于選擇阻礙者的嬰兒注視時長差值(0.36 ± 5.54)。即選擇幫助者的嬰兒較選擇阻礙者的嬰兒對兩類事件的區分更為明晰(圖3)。

3.5""嬰兒氣質與社會評價

首先, 對氣質各維度與社會評價各指標進行相關分析。結果表明, 預期違背注視時長與氣質各維度之間無顯著相關關系, 但氣質外向性和手動選擇相關顯著(r"= 0.22, p"= 0.006, BF10"= 4.22), 外向性和消極情緒性、調節性相關顯著(r"= 0.18, p"= 0.03, BF10"= 1.10、r"= 0.53, p"lt;"0.001, BF10"= 9.73E9), 消極情緒性和調節性相關顯著(r"= ?0.25, p"= 0.002, BF10"= 14.60) (圖4)。

由于預期違背注視時長與氣質各維度之間無顯著相關關系, 因此僅對氣質各維度與手動選擇的關系進行進一步回歸分析。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考察嬰兒個體特征對手動選擇的預測作用, 將氣質各維度分層納入回歸方程, 結果表明, 引入氣質外向性后, 模型擬合優度的改善有統計學意義(χ2"= 7.63, p"= 0.006)。外向性得分每增加1個單位, 選擇幫助者的概率增加0.97倍(B"= 0.68, OR"= 1.97, 95% CI = 1.19~3.24, p"= 0.008) (表1), 即氣質外向性對手動選擇有顯著預測作用。

4 "討論

本研究旨在探究我國6個月嬰兒的社會評價能力及其個體差異, 結合實驗法和問卷法, 復制并拓展了Hamlin等(2007)實驗一, 采用貝葉斯統計作為傳統假設檢驗的補充, 在大樣本中從群體分布和個體差異兩個層面進行分析。研究結果發現在預期違背任務中, 作為第三方觀察者的嬰兒在個體接近阻礙者這一事件發生時感到驚訝, 本研究在嬰兒6個月時便發現了這一現象, 與Hamlin等(2007)的研究在10個月嬰兒中所觀察到的結果一致; 然而在手動選擇任務中卻未發現嬰兒的幫助者偏好, 雖然在群體分布上部分未能重現Hamlin等(2007)的研究結果, 但通過比較不同選擇偏好的嬰兒在預期違背任務注視時長上的差異發現, 選擇幫助者的嬰兒對兩類事件的注視時長差值大于選擇阻礙者的嬰兒注視時長差值。此外, 本研究進一步在個體水平上發現, 嬰兒氣質外向性與選擇偏好存在顯著正相關和預測關系, 與研究假設基本一致。

4.1 "6個月嬰兒社會評價在群體分布中的可重復性

本研究中嬰兒在預期違背任務上的表現與Hamlin等(2007)在10個月嬰兒中觀察到的結果一致, 當爬山者接近先前阻礙它的個體時, 嬰兒感到驚訝。這表明6個月嬰兒或許已經能夠理解他人的行為和意圖, 預期他人評價。擁有區別和判斷親社會/反社會行為者的能力是個體處理更為抽象的對錯概念的基礎(Hamlin et al., 2007)。Jin等(2018)使用預期違背范式也發現4個月與12個月大的嬰兒更期望看到成人的安慰行為而非忽視行為。由此可見, 在幾乎沒有后天相關經歷和學習經驗的嬰兒中觀察到對第三方接近親社會和反社會行為者的注視時長表明, 人類似乎先天具備“道德核心”并能將親社會行為視為道德規范, 而當個體違背這一道德規范時, 嬰兒感到驚訝。Hamlin等(2007)提出, 人類在生命早期階段就已經表現出推斷他人評價的能力, 這種能力在個體發展中起著關鍵作用, 有助于個體理解他人的意圖和行為, 并在社交活動中做出準確的判斷和決策。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來看, 早期社會評價的存在可以被看作是一種生物適應, 起源于恭順、合作和利他的“社會本能”, 使早期人類能夠最大限度地從社會生活中獲益(Darwin, 1871)。

然而, 當讓嬰兒進行自主偏好選擇時, 整體上卻呈現出“知行不一”的情況。本研究在整體分布上未發現6個月嬰兒的幫助者偏好, 在嬰兒手動選擇任務上未重復出與Hamlin等(2007)一致的結果。針對本研究不一致的重復結果我們認為可能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首先, 由于我們的復制實驗是在不同的國家和實驗室中進行的, 這不可避免地導致在方法學上的細微變化。目前已發表的發現嬰兒具有幫助者偏好的研究大多來自同一組研究者(Hamlin團隊), 而在其他實驗室進行相同或類似的研究也得出了不一致的結果。元分析結果表明Hamlin團隊的研究相較于其他實驗室的研究報告了更大的效應量, 這種模式增加了“實驗室效應”的可能性, 即一個研究團隊在使用給定的實驗范式時發現一致更強效應的傾向。“實驗室效應”可能來自于實驗室內部非正式交流的關鍵方法學細節, 不知不覺地從已發表的材料中省略, 在嘗試復制的過程中很容易被忽視(Salvadori et al., 2015), 從而造成研究結果的不一致。例如, 在實驗材料的選擇上, Hamlin等(2007)在習慣化和測驗階段給嬰兒呈現的卡通木塊均為3D立體圖形, 而本研究中在習慣化階段給嬰兒呈現的木塊為2D平面圖形, 在測驗則給嬰兒呈現的是3D立體圖形, 且Cowell等(2015a)的研究中使用與本研究類似的2D平面動畫材料, 也發現了與本研究相似的結果。盡管在動畫設置上與Hamlin等(2007)保持一致, 但我們無法忽略這一細微的差異可能對嬰兒進行偏好選擇時造成的影響。

其次, 本研究未發現顯著的結果, 可能不是因為方法學因素的混淆, 而是因為驅動嬰兒幫助者偏好的效應大小比實際預期的小(Salvadori et al., 2015)。元分析結果表明不同研究間變異的其他來源, 例如, 是否鼓勵嬰兒接觸“幫助者”或“阻礙者”、在手動任務中呈現的刺激類別、以及刺激呈現方式都不會影響效應量的估計(Margoni amp; Surian, 2018)。然而如前所述, 小樣本容易夸大效應量, 且以往研究存在發表偏倚的問題, 往往導致陰性結果被低估而陽性結果被高估(Laws, 2013), 這也提示我們, 對研究結果的效應大小需持有謹慎態度。Cowell和Decety (2015a)在較大的樣本量(54名嬰兒)的研究中同樣也未發現觀看幫助和阻礙視頻后嬰兒在群體水平的幫助者偏好, 但發現觀看不同視頻能夠引發嬰兒的腦電波成分差異, 與觀看幫助行為視頻相比, 觀看阻礙行為引起的α波頻段半球不對稱性更強(表示對阻礙行為的回避)。他們認為個體早期的選擇偏好差異可能與其感知到的親社會和反社會特征的神經動力學過程直接相關, 而在行為表現上(選擇偏好)的直接效應并不明顯。此外, 該研究同樣發現父母因素能夠塑造嬰兒親社會行為和神經反應, 指出應從個體水平看待這一結果, 探究嬰兒社會評價與其個體特征及父母因素等變量間的關系, 而非籠統地關注其分布特點。

最后, 在不一致的重復結果中個體差異的影響不容忽視。通過對嬰兒預期違背注視時長與選擇偏好結果的分析, 我們發現選擇幫助者的嬰兒相較于選擇阻礙者的嬰兒對兩類事件的區分更為明晰, 這表明嬰兒的選擇結果是基于對事件的理解做出的自主決策, 也提示我們當考察嬰兒自主選擇偏好時需要考慮個體差異。6個月大的嬰兒對自己用手觸摸、抓握和指向物體的行為是非常熟悉的, 他們將自己看到的觸及行為解釋為目標指向行為, 并經常以類似的行為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圖(Eisenberg et"al., 2006)。雖然社會評價能力具有先天基礎, 但也不能夠排除早期遺傳和環境因素可能在個體外顯的社會行為獲得中所發揮的作用。一方面, 一些研究者認為生命最初三年中, 嬰兒對他人的關心甚至道德意識都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 不是社會化的結果, 也不受社會化的影響(Bloom, 2013; Tomasello et al., 2009; Warneken amp; Tomasello, 2015; Wynn, 2009)。6個月的嬰兒可能尚未進行社會化學習, 因此行為差異更可能源于一些生理性因素, 尤其是遺傳因素, 如多巴胺受體基因、5-羥色胺轉運體基因、催產素受體基因和加壓素受體基因(李海虹 等, 2022)。另一方面, Brownell團隊提出即使在兒童剛出生、還無法理解社會規范的階段, 社會化就已經開始起作用了(Brownell, 2013; Brownell amp; The Early Social Development Research Lab, 2016)。照料者的養育模式或與嬰兒的互動方式是嬰兒行為反應的關鍵, 照料者的情感、認知和行為在日常親密的、具有情感豐富的社會互動中, 逐漸內化形成了嬰兒自己的動機和行為(Brownell amp; The Early Social Development Research Lab, 2016)。因此, 不同個體遺傳和社會化對其行為塑造也可能是造成嬰兒選擇偏好結果不一致的原因之一。

4.2 "6個月嬰兒社會評價與個體氣質的關系

如前所述, 當考察嬰兒自主選擇偏好時, 個體差異不容忽視。嬰兒氣質通常被認為較早出現且具有一定生物學基礎(Chen amp; Schmidt, 2015), 在本研究進一步的分析中發現, 氣質中的外向性是嬰兒的選擇偏好的重要預測指標。這一結果與Fox和Henderson (1999)的觀點類似, 即活動性水平和積極情緒水平較高的嬰兒在社交情境中有更好的表現, 即使在新異或陌生情境中也能做出恰當的反應, 表現出更少的社交沉默和行為抑制。前人的多項研究結果也表明嬰兒氣質的外向性與其社會能力之間有顯著關聯(Salley et al., 2013; Vaughan et al., 2009; 梁宗保 等, 2011)。從神經生理基礎上來看, 外向性與社會評價可能存在共同的神經生理基礎。當個體在進行社會評價時, 其額葉會被激活(Cowell amp; Decety, 2015b), 而額葉同時與積極的情緒和行為有關(Gartstein et al., 2014)。此外, 多項研究也表明外向性氣質水平更高的嬰兒對于情境中的刺激更加敏感, 反應更加積極且水平更高, 更有可能有效地感知、理解和加工社交環境中他人的目的和意圖, 并做出相應的情緒和行為反應(Licata et"al., 2014), 社交趨近的特征會使得個體可能具有幫助他人和與人合作的動機(Paulus, 2018), 因而表現出對幫助者而非阻礙者的選擇偏好(Hamlin, 2013a; Hamlin et al., 2010; Hamlin amp; Wynn, 2011)。

不同文化背景下個體的氣質存在顯著差異, 這一“文化效應(culture effects)”已經獲得全球共識(Chen, 2018; Gartstein et al., 2006; Kohnstamm, 1989), 且在嬰兒期就得以表現。Jones和Wang等(2021)首次跨越嬰兒期到學步兒期比較了來自中美兩國兩個年齡點樣本(6個月、24個月)的氣質特征, 研究發現相較于中國樣本, 美國樣本在兩個年齡點都表現出更高的外向性氣質特征。不同的文化態度和養育模式普遍存在, 養育者通常鼓勵兒童養成符合主流文化價值觀的氣質特征(Kohnstamm, 1989)。氣質外向性較高的嬰兒可能會導致照料者更能捕捉到他們的行為, 從而提供更多外在的腳手架支持(如鼓勵、表揚等行為), 而照料者的腳手架有助于嬰兒親社會行為的發展(Dahl et al., 2017, 2022)。盡管照料者的社會化作用并非本研究的重點, 但本研究結果也為未來研究考察嬰兒早期社會化的作用提供了大致方向, 至少在嬰兒6個月時, 不同文化背景下幫助者偏好有不同體現。而在氣質的調節性維度上, 本研究未發現其預測作用, 可能由于嬰兒月齡較小, 調節性發展尚未完全展現, 因此預測作用不顯著。在氣質的消極情緒性維度上, 與Biro (2023)研究結果類似, 本研究同樣未發現氣質的消極情緒水平對嬰兒選擇偏好的影響。Laible (2004)提出, 對于高消極反應的嬰兒, 其看護者在日常的看護行為中可能更多地嘗試用語言去描述和解釋嬰兒的消極狀態及其原因, 這有利于嬰兒在早期道德發展中理解他人狀態, 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緩沖消極情緒性對于這方面社會性發展的不良影響。

4.3""研究局限與展望

雖然本研究對嬰兒社會評價的早期出現增添了一些新證據, 但仍存在以下局限需要未來研究進一步厘清。首先, 這一年齡段的嬰兒可能在行為選擇時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 包括對新事物的好奇心、基本生理需求等, 這些因素是否也可能影響嬰兒的選擇偏好, 需要未來進一步控制。其次, 嬰兒的“幫助者偏好”所揭示的社會評價與年長兒童或成人復雜的“道德判斷”具有相似的關鍵要素但是并非完全同構, 雖然已有研究表明嬰兒在6個月左右就表現出對親社會行為的偏好, 但關于這種偏好在后續發展中的變異性和持續性, 仍需要更多長期追蹤研究來解答。盡管已有研究揭示了嬰兒社會評價的行為表現, 但對其背后的神經機制了解仍較有限, 需要更深入的神經科學研究以揭示嬰兒社會評價的大腦基礎, 從而更好地理解其發展。此外, 除了嬰兒先天的個體差異之外, 未來研究還需要關注早期社會化因素, 如父母養育方式、父母社會化目標等對嬰幼兒社會行為發展的影響, 需要在動態的社會背景中綜合考察先天與環境因素的作用。最后, 本研究對于嬰兒注視時長與選擇結果的評估由實驗者手動記錄, 盡管本研究已對實驗者進行了嚴格的培訓但無法避免這一記錄方式在時間精度上的限制, 未來研究可以使用眼動技術等更為客觀的方式對結果進行精確評估。

綜上所述, 親社會行為的起源與發展是一個復雜且值得深入研究的話題, 未來的研究需要結合進化心理學、神經科學、文化心理學等多學科的方法, 從不同維度深刻解析人類社會性行為的本質。

5 "結論

本研究得到結論如下:

(1) 6個月嬰兒對第三方個體接接近阻礙者時表現出驚訝, 可能具備推斷他人評價的能力, 但整體上未表現出對幫助者的選擇偏好。

(2) 6個月嬰兒的選擇偏好與個體氣質外向性特征有關, 氣質外向性得分越高的嬰兒越有可能表現出對幫助者的選擇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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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the social evaluation of 6-month-old infants

WU Mei, LIANG Xi, SHI Jiahui, WANG Zhengyan

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Center for Child Development, Learning and Cognitive Key Labora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

Social evaluation refers to the capacity of a human being to assess the behavior and intention of others in a social context. As social beings, humans inhabit a profoundly interconnected world characterized by unceasing 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s. Under this background, the manner in which individuals evaluate their peers acts as the foundation for comprehending the world. In particular, early social assessment serves as a precursor variab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moral and prosocial behaviors in subsequent years. It is a pivotal factor in shaping an individual’s future prosocial tendencies. On the one hand, social evaluation aids in identifying suitable social companions, avoiding inappropriate or hazardous individuals, and making judicious decisions. On the other hand, it assumes a pivotal role in kindling an individual’s prosocial inclinations, guiding prudent behavioral choices, molding prosocial conduct, and fostering moral maturation.

Social evaluation capacity among adults primarily manifests through their quick acquisition of meaningful insights from the emotional, behavioral, and postural cues of others, enabling them to formulate corresponding assessments and behavioral responses. Similarly, infants exhibit the capacity to discern behavioral cues exhibited by others during social interactions, extrapolating insights into their motives and intentions and making apt assessments.

In 2007, Hamlin et al. published a study in Nature"that reported that 6-month-old infants possessed social evaluative skills, responding differently to the “helping” and “hindering” behaviors of individuals during social interactions and showing greater preference for helpers (prosocial agents). Since then, researchers have continuously challenged the replicability of this result. In the present study, we used the classic “helper? hinderer” choice paradigm of Hamlin et al. (2007) and a violation of the expectation paradigm to examine the choice preferences and gaze duration of Chinese infants (age: 6.32 ± 0.34 months; total of 179, 86 were girls) in a social evaluation task, and their relationship with the temperament of infants. The results of the present study showed that the gaze duration of infants was significantly higher when a third party approached the hinderer than when a third party approached the helper in an expectation violation task. However, infants did not show a preference for the helper in the behavioral choice task as reported by Hamlin et al. Infants who scored higher in the surgency dimension of temperament were more likely to choose “helper” in the manual choice task.

In general, the results suggested that 6-month-old infants may already exhibit social evaluation ability to understand the behavior of others and infer their evaluation. However, individual differences are observed in this ability, which may be related to the temperament of infants.

Keywords "infants, social evaluation, individual differences, tempera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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