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春天的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和小妹范玲及兒時的幾個伙伴,相約回到了當年上山下鄉插隊落戶的瀏陽達滸鄉書香村。村支書盧俊紅女士,領著我們來到了我曾當過民辦教師的那所村級小學——書江小學。
眼前的校舍已煥然一新。站在新建學校的操場上,望著綠樹簇擁的校舍,校園四周盛開的鮮活花草,我不禁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我是1966年初中畢業的老三屆。1968年在上山下鄉運動中,我落戶到達滸公社書香村坳上生產隊。我們兩男兩女共四個知青暫時寄居在大隊上小學的宿舍。每天晚上,我們燒炭火取暖。高其昌在火爐邊拉起了二胡,悠揚的琴聲,伴著木炭燃燒的殷紅火苗,讓我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就這樣,每天和社員一起出工的勞累,初來農村的孤獨,慢慢地在知青生活的熔爐里消散。
春節過后,萬物復蘇,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一眼望去,整個鄉野一片翠綠。在布谷鳥的歌聲里,播進秧田的種子,破土萌芽。我們迎來了春插的時節。我從來沒有插過秧,望著秧田那一片青翠欲滴、如針尖似的秧苗,感覺新鮮而好奇。我卷起褲腿,一腳踩進冰涼的水田里。有時螞蟥爬到腳腿上咬住皮膚,我便用手使命拍打,螞蟥就掉到了田里,只見我腿上沁出一絲血跡。使我為難的是,我不會插秧,速度很慢,總是落在別人的后頭,感到非常沮喪。到了晚上開會評工分時,隊上的黃志興會計肯定我說:“小范雖然慢一些,但她插秧很認真,每株秧都插得很穩,她一點也不偷懶。”這樣我的工分每天評上了6分,這又讓我心里很滿足。
經過第一年的春插、夏耕、秋收、冬種四個季節的鍛煉,慢慢地我能挑起八十斤的擔子了。我心里十分高興,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人生體驗。大隊上有七十多個從株洲、瀏陽縣城下來的知青,大家白天出工,晚上和雨天就去偏僻的村莊演出文藝節目,得到農民們的認可稱贊。雖然勞動強度一天天增加,可我們自唱自演、苦中作樂,卻讓日子過得充實愉快。
1970年,在三線建設中,大隊黨支部副書記孔慶柳推薦我到攸縣鐵路工地當廣播員。孔支書是一個樸實厚道、有文化有眼光、無私正派的黨員干部,他把我們知青當作自己的孩子關心照顧,還經常把我們叫到他家吃飯。我奔赴修鐵路工地的那天早晨,他的老父親還給我送來他新編織的草鞋。好朋友孔子才的母親又送來10個煮熟的雞蛋。滴水之恩,都讓我刻骨銘心。
在修建湘黔鐵路的工地上,我們達滸公社營部成立了“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由我擔任節目播報員,所以我一邊參與挖土、挑土的勞動,一邊要隨文藝宣傳隊到連隊去演出。由于男女同工同酬,到年底回到生產隊時,我的工分獲得的糧食分配已自給有余。這是我第一次養活了自己。這種感覺使我看到了人生未來的亮光,也認識了生命的真正價值在于創造。
生產隊會計看到我的勤懇表現,就對我說:“你可以外出代課了,不一定總在隊上干活。”我第一次去當代課老師是在金坑大隊的連云山小學。小學位于金坑的最高處,站在校門口朝遠方望去,前面是層層疊疊的蒼山峻嶺,頭上是白云繚繞的湛藍色天空,四周是樹木蔥蘢的山坡,我有一種登高望遠、心曠神怡的感覺。
連云山小學只有一個班,共18個學生,4個年級的課在一個教室上,僅有一個教師。我與原任課的陳老師交接好后,一個人坐在教室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雖然我曾向往成為一名人民教師,可是現在的代課任務,課程從一年級直到四年級,別說工作量大,僅這么多不同層次的課程的備課就多么復雜呵!何況我從未上過講臺,我行嗎?我開始懷疑自己,甚至想到打退堂鼓。但我轉念一想,這個時候誰又能來到這個學校上課,山里孩子們的學業耽誤了,我又怎么對得起關心支持我的父老鄉親。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我冷靜下來,下定決心要堅持下去。
夜深了,在煤油燈微弱的燈光下,我將4個年級的語數課本攤開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山頂的空氣格外清新,太陽已經冉冉升起,把群山照耀得青翠欲滴。我梳好辮子,穿上干凈適體的衣服,站在簡陋、但卻充滿綠色氣息的教室門口,笑容滿面地迎接孩子們的到來。
孩子們一個個活蹦亂跳,笑語喧嘩,走到我跟前。他們望著新來的老師,眼里閃現著好奇。
上午9時,我搖響了上課的手鈴。
孩子們像一群鳥雀歸巢,一會兒就坐在教室里安靜了下來。
“多好、多純樸、多可愛的大山孩子呵。”我心里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親近感、自豪感和責任感。
我望著孩子們充滿期待的眼睛說:“因為你們的陳老師休產假了,我來代她上課,你們就叫我范老師,這個學期剩下的兩個月時光,我將和你們一道愉快地度過,我想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可能因為我是從城里來的女老師,普通話相對標準一些,加上新鮮感,孩子們馬上就跟我親近起來。由于孩子們的友好配合,使我本來緊張的第一堂課輕松地過去了。每節課時間是60分鐘,如二年級上課,其他年級就安排寫字或做作業。中午休息一小時吃飯,體育、美術、音樂、勞動課都安排在下午。不知不覺,一天、一星期、一個月就過去了。
山里學校的上課內容和方式都是非常豐富的。上體育課是帶著學生在曬谷坪跑跑步、做做操,勞動課是去撿柴火,因學生中午都是吃自帶的飯菜,要用柴火燒水加熱。山里的小孩七八歲就會到山邊撿柴,我還沒有他們的體力強。代課時間滿兩個月時,正值農歷十二月了。最讓我感動的是,學生家長有的給我送來豬肉,有的送來家里養蜂釀的蜜。山里人的純樸及孩子們的乖巧可愛,讓我熱愛上了教育事業。我想,我一定要爭取機會當上人民教師。
兩年后,1973年9月份,我收到瀏陽師范的錄取通知,經過在中師兩年的學習,1975年,我畢業成了正式的人民教師……
“書江學校的今天,多虧各級政府和社會對教育的關心,同時也有你們這些老教師的心血在里面。”盧俊紅動情地說。時光已過半個世紀,我已經退休10多年了,回想知青歲月,我始終認為:那是我值得永遠銘刻在心的記憶,是我一生值得珍惜的精神財富,是我青春年華放射的一束生命之光,也是我留給家人后代的一縷揮之不去的纏綿鄉愁。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