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頭飾文化體現了社會經濟基礎與審美的統一,發簪是我國古代服飾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展現了不同時期的審美追求。明代發簪的發展進入了頂峰時期,材質以金銀為主并鑲嵌各種寶石。該文將文獻資料與出土實物資料相結合并互為對比印證,探究其形制變化背后社會風俗、礦業政策、海外貿易、工匠制度、驛路體系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該文基于前人對明代金銀發簪的命名、佩戴方式、裝飾圖案、制作工藝、材質,以及考古類型學的分析等方面的研究,從明代金銀發簪的形態演變出發,揭示了這些變化與發展背后明代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多維度因素對其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明代;頭飾文化;發簪;金銀器;社會風俗;工匠制度;水陸交通
中圖分類號:J505"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2(a)-0054-04
Abstract: Headwear culture embodies the unity of economic foundation and aesthetics. Hairpin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China's ancient costume system, showing the aesthetic pursuit of different periods. The development of hairpins in the Ming Dynasty reached its peak. The materials were mainly gold and silver and inlaid with various gems. Through the combination of literature data and unearthed material data,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influence of social customs, mining policies, overseas trade, artisan system, post road system and other factors behind the changes in its shape and structure. This article is based on previous research on the naming, wearing methods, decorative patterns, production techniques, materials, and archaeological typology of Ming Dynasty gold and silver hairpins. Starting from the evolution of the form of Ming Dynasty gold and silver hairpins, it reveals the multidimensional factors of Ming Dynasty society, politics, economy, and culture that have influenced these changes and developments.
《辭海》記載:簪,古人用來插定發髻或連冠于發的一種長針。由此可知,簪是我國傳統發飾中的一種,主要作用是固定頭發和頭冠。《禮記·內則第十二》記載: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簪,最早被稱為“笄”,笄的使用不分性別,其使用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史前時期。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記載:“笄,簪也。”可見秦漢之后,笄開始被稱簪。其材質多樣,可運用骨、木、玉、牙、角、金、銀、銅等多種材料。“發簪發展至明代,以金銀發簪數量最多,并且流行在簪首鑲嵌各種寶石。總的來說,不論裝飾題材或是制作工藝,都是集大成的時代,也是華貴與精致程度發展至頂峰的時代。”[1]
國內的學者們對明代的金銀發簪進行了很多研究,并發表了眾多研究成果。這些文獻對本研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在陳寶良所著的《明代社會生活史》中,有關“發飾”章節詳盡分析了明代男性常用于裝飾頭發的物品,包括簪、網巾、方巾等。而女性所用的簪釵,其名稱、佩戴及樣式則隨著社會風俗的變化而變化。揚之水所著《中國古代金銀首飾》及《奢華之色——宋元明金銀器研究卷二》中對明代首飾的制作工藝進行了深入探討,認為與前朝相比,明代首飾在制作工藝上技法更為豐富,寶石鑲嵌與金銀累絲成為明代首飾的顯著特點。王家夢在其《明代金銀發簪研究》中對明代金簪和銀簪進行了細致的類型學分析與發展分期。
當前,學術界對明代金銀發簪的研究主要以整理和鑒賞為主,而對其形制演變發展的原因及其反映的社會因素關注較少。
1 明代社會風俗對金銀發簪發展的影響
明代男女老少皆束發,因此發簪是各階層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金瓶梅》中“簪子是小說中出現最為頻繁的一種飾品,據不完全統計,全書100回,其中寫到簪子的就有50多回,120多次”[2]。其中絕大多數為金銀簪,不僅具備安定發絲、固定發髻和美化發飾的功能,亦是財富與地位的標志。同時,作為男女間情感交流的媒介、相互贈送的禮品,以及一般等價物的物品,其承載著多重意義。男子常用的固發金銀小簪有耳挖、掠子、一點油等。女性常使用的金銀發簪包括頂簪、挑心、分心、掩鬢、滿冠等多種類型,這些發簪根據佩戴位置的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款式,并擁有各自的名稱。
金銀發簪構成了明代輿服制度的關鍵元素,用以彰顯身份與地位的差異。《明史》中有關于后妃、命婦所使用的首飾質料的記載。洪武三年(1370年)定,皇后常服“首飾、釧鐲用金玉、珠寶、翡翠”。皇妃、皇嬪及內命婦常服“首飾、釧鐲用金玉、珠寶、翠”。洪武四年(1371年)定命婦冠服中:“首飾,一品、二品,金玉珠翠。三品、四品,金珠翠。五品,金翠。六品以下,金鍍銀,間用珠。”“洪武五年(1372年)規定一品至四品命婦禮服中皆有金簪兩件,五品命婦禮服有鍍金銀簪兩件,六品至九品命婦禮服有銀簪兩件。一品至四品命婦常服中有鬢邊珠翠花兩件,金簪兩件;五品至七品命婦常服有鬢邊小珠翠花兩件,鍍金簪兩件;八品九品命婦常服有銀間鍍金簪兩件。”[3]隨著明代商品經濟的蓬勃發展,社會各階層的身份地位和生活條件經歷了持續的變遷。上層階級的喜好往往被下層社會所效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皇宮內廷亦是如此,富裕家庭和享有官職的家族追求極度奢侈,毫無節制,僭越之風日益盛行,以至“倡優下賤,皆得以用寶石首飾、金織衣袍”[4]。
在明代,女性偏愛以金銀發簪為裝飾,常常將頭部裝飾得琳瑯滿目,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一副完整的頭飾通常包含十余件飾品。“《天水冰山錄》中記載,一副頭面總在十至十二三件左右,少則十件五件。常服佩戴時通常以前者為多,盛裝之時甚至多達二十余件。”[5]鑒于明代女性的頭飾變得日益繁復,特別是在外出場合,她們需要在頭上裝飾眾多發簪,這對大多數人而言甚為不易。明代竟出現了專門從事發飾插戴工作的專業人士,即插戴婆。“插帶婆者,富貴大家婦女赴人筵席,金玉珠翠首飾甚多,自不能簪戴,則專雇此輩。顏色間雜,四面均勻,一首之大,幾如合抱。即一插帶,頃刻費銀二三錢。”[6]由此可見,女性簪飾之盛行。金銀發簪除了在日常生活中被廣泛使用外,亦常作為陪葬品隨同逝者安葬。考古發現表明,金銀發簪的出土墓葬遍及明代自早期至晚期的各個階段,墓葬主人的身份涵蓋了從帝王后妃至宗室貴族、官僚、士紳和平民等不同社會階層,其數量之多、樣式之繁復,均體現了金銀發簪在當時社會中的重要地位和廣泛流行。由此可見,明代社會對金銀發簪的需求極為旺盛。
2 礦禁和朝貢貿易對金銀發簪發展的影響
從考古類型學的角度審視發簪的五期演變,可以觀察到明代金銀發簪的簪身經歷了由小至大的轉變,其裝飾風格亦從簡約走向繁復。隨著發簪樣式日益多樣化和明代各階層對金銀簪飾的需求旺盛,金、銀和寶石的需求量自然相應增加,這無疑需要依賴于這三種材料供給量的提升。
明代金銀礦產的分布情況,在宋應星所撰寫的《天工開物》一書中,得到了較為全面的記錄。“金多出西南,取者穴山至十余丈見伴金石,即可見金。水金多者出云南金沙江。”可知明代淘金最盛之地集中在云貴地區,是當時主要的金礦產區。當時重要的產銀區域有浙江、福建、湖廣、貴州、四川、云南等地。“然合八省所生,不敵云南之半,故開礦煎銀,唯滇中可永行也。”[7]其中云南一省的銀礦產量占全國總數的一半以上。但這些礦場開閉與規模往往又受到當時礦業政策的制約。“洪武時期,適應休養生息、重本抑末的需要,明政府對礦業發展以限制為主,在前期更是厲行礦禁。永樂以來,明政府因時制宜,對礦冶時允時禁、態度矛盾。嘉靖以來,隨著財政趨于緊張和商品經濟的發展,以及明神宗貪心膨脹與明末社會危機的加深,礦禁逐漸松弛,個別地方甚至允許民間經營金銀礦業。”客觀而言,明代政府逐步松弛的礦冶政策促進了礦業的發展。這可以從政府每年的礦課收入中體現出來。以永樂至宣德為例,“三十一年間,除銅礦課有所減少外,其他礦課均有不同程度的增長。其中,鐵和金礦課各增長7倍、銀和朱砂礦課各增長4倍多”[8]。
然而,宮廷的日常生活、繁復的禮儀及賞賜等,均需依賴金銀器物。同時隨著明朝經濟的發展,奢靡之風日盛,民間對金銀的需求也在持續增長。單憑國內金銀礦場的開采,無法充分滿足明朝各階層對黃金與白銀的需求,因此朝貢貿易成為必要的補充。“洪武時期,明朝即與海外20余國建立了通商關系。這20余國里,東南亞國家有:安南、占城、真臘、蘇門答臘、暹羅、爪哇、滿刺加、三佛齊、渤泥等。”[9]這些國家均通過朝貢體系與明朝開展貿易往來。自永樂年間起,中國在東南亞地區的市場進一步擴大,其間,鄭和下西洋尤為引人注目。鄭和恢復了海上絲綢之路,并開辟了新的航道,建立了中國至東南亞的遠洋航路網絡,使明代對外貿易區域空前廣大。海外貿易的興盛使得國外的金銀流入中國。梁莊王墓曾出土的一枚金錠,上銘“永樂十七年四月□日,西洋等處買到八成色金一錠,五十兩重”,顯然是鄭和下西洋在國外采購的金錠。“明朝時期的中國在經濟全球化的世界中占據了極其重要的地位。不僅周邊國家與中國維持著朝貢貿易關系,或以走私貿易作為補充,而且遙遠的歐洲、美洲國家也紛紛卷入與中國的遠程貿易之中。以絲綢為主的中國商品遍布全球,作為支付手段的白銀,其產量占全球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源源不斷地流入中國。”[10]雖然大量海外白銀流入中國,但在明朝初期至中期,明廷為維護大明寶鈔地位,禁止金銀以貨幣形式交易。如明太祖便詔令民間不得以金銀、物貨交易,違者治罪。成祖因鈔法不通,也下令“禁金銀交易,犯者準奸惡論”。盡管如此,金銀工藝品并未被納入禁止之列。這一政策的實施催生了明代金銀器手工業的蓬勃發展,其中,發簪作為明代金銀工藝品中的重要門類,亦隨之迎來了其發展的黃金時期。
鑲嵌多種寶石成為明代發簪的顯著時代特征。明《五雜俎》中記載:“今世之所寶者,有貓兒眼、祖母綠、顛不剌、蜜臘、金鴉、鶻石、蠟子等類,然皆鑲嵌首飾之用。”[11]根據定陵及其他藩王墓葬的出土文物及檢測結果,可見明代皇室所用寶石種類繁多,尤以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綠松石和珍珠最為常用。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及金綠寶石,作為全球知名的四大寶石,在中國內陸并未有產出,因此必須依賴海上貿易采買。在對明梁莊王墓進行考古發掘后,隨附的鑒定報告詳細記錄了出土的111件寶石鑲嵌飾品,這些飾品中包含了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金綠寶石、綠松石及珍珠等各類珠寶。通過對這些寶石的寶石學特性進行系統分析,我們能夠得出初步結論:這些寶石很可能源自東南亞及南亞地區,特別是與鄭和下西洋所涉及的國家存在一定的關聯。
3 生產專門化和工匠制度對金銀發簪發展的影響
明代最重要的金銀器制作機構是銀作局。《明太祖實錄》載:“洪武三十年秋七月庚戌……置銀作局,掌造內府金銀器用。”[12]銀作局工匠分工細致。嘉靖時期,銀作局有13個工種,具體是钑花匠、大器匠、鑲嵌匠、抹金匠、金箔匠、磨光匠、鍍金匠、銀匠、拔絲匠、累絲匠、釘帶匠、畫匠、裱褙匠。金銀簪飾的各種工序都相對獨立,由專人負責,工匠在日復一日的重復性勞動下技藝能夠得到突飛猛進的提升。
明代金銀簪飾發展與當時的工匠制度關系密切。在明代,工匠被劃分為輪班工匠與住坐工匠兩大類。“全國各地被劃入匠籍的工匠分為若干班,輪流到京師服役,每次服役時間定為三個月。”[13]通過這種方式,全國的工匠均需在工藝標準更為嚴格、要求更高的京師地區工作,在嚴格的標準和要求下,其技藝自然得以顯著提升。“根據洪武二十年(1387年)的規定,銀匠為2年一班,共914名。景泰五年(1454年)又將全國班匠統一改為4年一班,終明一代基本未變。散布在各個地方的銀匠根據國家需要被組織起來,赴京工作3個月后即可回家。從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起,班匠可選擇納銀代役,到了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全國班匠則一律以銀代役。”[14]這些技藝精湛的工匠的自由度大大增加,大量班匠走向民間,使明代民間金銀器的制作也得到了很大的發展。
4 道路與運輸對金銀發簪發展的影響
《明史》記載明朝疆域“東起朝鮮,西據吐蕃,南包安南,北距大磧,東西一萬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萬零九百四里”[15]。從考古出土資料上看,金銀發簪全國各地區都有出土,面對如此廣大的疆域,這些金銀原料與各種寶石是如何運輸到金銀作坊的,又是如何在各地流通發展?必然需要道路與運輸系統的支持。
明代是我國驛站發展史上的成熟期,是我國驛路交通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歷史時期,路線趨于合理化和網絡化。明代的驛站體系由朱元璋親自規劃,涵蓋了水馬驛、急遞鋪及遞運所等機構。明太祖建立明朝之后,立即著手于道路的修繕和驛站的設立,特別是在邊疆地區,開辟了眾多新的驛道。隨后,在永樂、宣德等朝代的進一步發展與完善下,至明代中期,已經在全國范圍內構建了一個以北京和南京為雙中心的龐大驛路網絡。此外,還特別建立了通往邊疆地區的專用驛道。“這些驛道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個覆蓋全國大部分地區的龐大網絡。驛路交通的這一發展,極大地改善了明朝的交通狀況。”[16]
“遞運所”乃明代之創舉,專責貨物之運輸。該機構設立于全國主要的水陸交通要沖或樞紐,主要負責運送國家軍需物資及貢品。在明代漕運體系中,私貨貿易亦得到官方的許可,如明太祖就曾下令“許運糧官船內附載己物,以資私用”。“漕軍所運貨物中,既包括粗重的大件物品,也包括金銀細軟等精細物品,并且多次轉手交易來增加收入。”[17]如《明英宗實錄》記載,“軍船多裝私物,但過市鎮,灣泊買賣,延住日久”[18]。據黃仁宇《明代的漕運》記載,“總共從事漕運的軍民就可達五萬人左右”[19]。可見當時私貨貿易規模龐大。明代金銀發簪正是在水路與陸路交通的支撐下,在全國范圍內廣為流通。
5 結束語
明代金銀發簪發展達到頂峰的原因是多重且系統的,在礦禁政策和海外貿易持續開放下,各大礦區與海外諸國為其提供了充足原料,工匠制度的松弛解放了大量工匠,為其提供了勞動力和技術支持,系統化、網絡化的水陸交通使其能在全國各地快速流通,在明代中后期奢靡之風的推波助瀾下,使原本就是生活必需品的發簪,無論從裝飾或是制作工藝都走向了發展的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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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郭翀(1998,11-),男,河南安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