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芽歌書的另類解讀

眼前的這本《坡芽歌書》，封面以深邃的絳紅色調呈現，覆以一層質感獨特的麻布材質，加以匠心獨運的書套，采用古樸的線裝工藝，其體積相當于兩本普通書籍之和。該書由劉冰山主編，黃炳會、黎盛根擔任副主編，并被評為“中國最美圖書”，作為一個喜歡裝幀雅致的愛書人來說，眼前這本書無疑展現了高端大氣的風范，一眼看上去，就愛了，愛了。即使不會唱山歌又有什么打緊的，我會聽啊，還可以看啊，看不懂門道，那就看個熱鬧唄。

翻開書本，一張小白紙片引起了我的好奇，沒見過一開始就放小白卡的，仔細一端詳，小白卡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圖案，側光一看，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坡芽歌書圖案嘛，感情這書不但能看，還能摸出來啊，看不到字的視力缺陷者，完全可以通過手指的觸感來體會這本神奇的歌書。接下來是老坡芽村的全貌圖片，還有一幅坡芽村山林和梯田的圖片，最后一幅是燈光下的老人亭吧，幾個老人圍坐在一起，似乎是在商量著寨子里的什么大事呢，燈光透了出來，曖曖生煙，溫馨極了。

坡芽歌書是壯族文學百花園里的奇葩，她生長在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富寧縣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以其別致的結構，濃縮的表征，豐富的內涵，特殊的傳承而引人矚目。目前發現的坡芽歌書雖然僅僅81個符號，但她在世界文字的叢林里獨樹一幟。文字作為記錄和傳達語言的書寫符號，其主要特征是有相對穩定的形態，記錄并傳達詞素和詞的音形義，可以在不同的結構中流動和反復出現，是擴大語言在時空上的交際功用的文化工具。人類的文字通常分為表形文字、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三種類型，一般而言，文字都是一字一意的。坡芽歌書具有一般文字的特征，如有穩定的結構，表達固定的音形義，擴大語言的時空傳遞。但坡芽歌書又與一般文字符號不同的是迄今看到的一種罕見的文字符號，很難完全納入上述三種文字類型，大多數表形是象征性的，與內涵沒有緊密的關聯，所表現的意常常是一首歌中的部分意蘊，并非是整首歌的意，不直接表音。也就是說，坡芽歌書字符的結構與歌的內容有一定的聯系，但所表達的音形義是間接的、象征性的，而不是直接表形，表意，更不直接表音，每個符號代表的是一首壯族情歌，即一個字符代表一首情歌。短的字符代表4行，20字：長的達30行，150字。這種字符是不能流動的，她與其所代表的那首歌的關系是固定的，確定無疑的。也就是說，坡芽歌書字符是一種高度濃縮的字符，她把一首情歌的全部音形義都濃縮在一個簡潔的符號里。從這里可以看出，坡芽歌書字符在一定意義上顛覆了傳統的文字定義和特征，說明人類文化異彩紛呈，常令名家措手不及，也讓名家思考，我們對客觀世界的種種定義。范疇是不應該凝固的。坡芽歌書字符給語言文字學家提出了新的課題。

坡芽歌書產生于何時，很難確定，總之是歷史悠久。人類的表形文字、表意文字和表音文三種類型，代表了文字發展的三個階段，其中表形文字（即象形文字）是最早的。壯族的表形文最早是蟲紋字，又叫根源字，繼其后的刻畫文產生于商代到先秦，已經具有表形和表意的特征。坡芽歌書也具有表形和表意特征，已經不完全是象形。再從傳承的角度看，坡芽歌書是由婦女繼承的，這與女性掌權時代有某種銜接。因此，這種文字符號起碼萌發于先秦，在婦女地位較高的年代曾經有一定的發展。后來由于女權旁落，逐漸衰落，現在所見，不過是余韻而已。可以斷定當初的符號絕不止目前所見到的。

這短短幾百個字，高度濃縮還概括了這本歌書的絕妙之處，這書涉及了文字學、符號學、語言學等諸多專業學科，要想從這些學科內入手解讀這本歌書并非易事，據編撰這本書的副主編黃炳會說，為了證實這些符號所表達出來的意思，他們可謂是歷經千辛萬苦，為求證富寧壯族以圖畫符號記錄民歌是否只是偶然現象，他們從歌書流傳半徑和使用人群入手，以每10公里為距設點調查，于2006年4月和6月先后3次分別對剝隘，者桑，歸朝三個鄉（鎮）的六益、者寧、老街三寨等6個調查點進行調查，調查半徑達70多公里，調查結果表明：在距坡芽村10多公里的六益村和者寧村，多數老歌手特別是女歌手都曾經普遍使用圖畫符號記錄山歌和演唱山歌，但資料保存不完整。6月中旬，他們又來到距離剝隘鎮70公里的歸朝鎮進行調查，在那貫村，村民證實，村里早些年的婦女之家夜校，老歌手還在黑板上邊畫圖畫邊教婦女們學習傳統山歌。在老街村，調查人員拿出坡芽歌書請韋世輝等4名歌手進行識別，調查結果顯示，幾名歌手尤其是女歌手對符號的辨認最敏感，當即能準確辨認出歌書80％的內容。對于壯文一字不識的我，自然也不會認識這書里的一個字，只是有一年去廣西的平果參加過一個學術活動，見過在平果出土的甘桑石刻文，和這坡芽歌書符號，有幾分相似，還有東巴文也和這歌書符號有那么一丟丟的相似，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先拋開那些復雜的各種學科，由繁入簡，就像兒童一樣，看圖說話，不知會是什么樣的結果呢，這一發現，讓我有點小激動，那就試試看唄，以簡單來理解簡單。

書里有一幅國家級非遺傳承人農鳳妹展示的一塊土布，上面是用仙人掌汁畫出的81個歌書符號，不作弊，不偷看，就從這些圖案中來猜猜看。首先，是兩個小人背對背，這個背對背圖案太著名了，我知道是叫一對情人，可不理解的是，為什么他們要背對背，難道情人不是該頭靠頭偎依在一起，或者女方靠在男方肩膀上，男方扯開嗓子就來上一句豪氣干云地嘶吼：“我讓你依靠，讓你靠，沒什么大不了……別再想，想他的好，都忘掉……”再或者，換一種造型，男方把女方摟在懷里，溫柔地唱：“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愿孤單，好兒郎渾身是膽，壯志豪情四海遠名揚，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哪西邊黃河流，來呀來個酒啊，不醉不罷休，愁情煩事別放心頭……”把秀恩愛的境界大大提升一把，江山美人我都要。這背對著背，算個啥啊？難不成是情侶間吵架了，賭氣了，不知道誰來了一句不理你，另一個牛脾氣也上來了，不理就不理。腦子里，腦補了半天的吵架場景，后來才知道，人家壯家阿哥和阿妹在對山歌的時候，相互是看不見的，就是背對背主打一個含蓄，跟吵架沒有半毛錢關系啊。

這個圖案是一個等長的四根線條，像個二字，又像兩根火柴，在記憶中搜索，關于線條呢只記得數學中有兩條平行線，注定永遠沒有相交點。難不成這里的平行線專門被用來表達沒有結果的愛情，永遠不會有相交的那一天嗎？但是，為什么會是四根線條呢，唉，三個人的愛情已經很擠了，還要加入一個備胎，這劇情該有多狗血啊。其實，對于平行線來說，它更有一番特別的愛的含義，雖然不能相交，但是能一起相伴啊，你到哪里我到哪里，就算是不能愛你，看著你幸福也就夠了。相交線才是悲傷的開始。兩條直線慢慢開始接近，經過了千山萬水，歷經了艱難險阻，終于迎來了交點，交點之后呢，那就是痛苦，是永遠的分離，漸行漸遠的彼此，最后直到看不到對方蹤影，相交是轉眼即逝的愛情，哪怕相交時，是多么的美好，多么地怦然心動，相交那一刻讓人感到幸福和無比的滿足。相比平行線來說，平行線永遠地波瀾不驚，默默地相伴，不離不棄，像極了我們父母輩的愛情。這思維一發散就收不住了，趕緊揭曉答案，萬萬沒想到啊，這個符號代表的是兩雙筷子，一個干飯的工具而已，所要表達的是男人說：“自己還沒有老婆。”女人嬌嗔道：“我明明晚上做夢夢見你家吃早飯的時候，桌子上擺了兩雙筷子，床前放了兩雙鞋子啊，別再騙我啦。”那種試探再試探的嬌俏模樣，呼之欲出。

再看這個沒難度的圖案，一個手巴掌下面，流了幾滴血，不就是流血的手嘛。手流血無非幾個原因，一個是幫小阿妹家干活打豬草啊，或者是收割農作物之類的，誤傷了手而已，歌詞很好玩：“憐妹多又多，癡情招病魔。病重手出血，血沾上柱腳。說與阿媽聽，媽說鬼作弄。拎衣去問巫，巫說無他故，相思是病根。”唉，原來是犯了相思病，相思病重到以至手自己冒出血來，其實，這圖案想要表達的更深層次的意思，就是不光手流血，心也在流血。

有個圖案是兩片向相反方向伸去的大葉片，看不出來是什么植物，反正是兩片背道而馳的葉子，這坡芽村地處深山，植物茂盛，種類繁多，長出什么都不覺得奇怪，看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到底是什么，那就看答案吧。這是第32首歌，由男人來唱的野芋。歌詞大意：“愛你難如意，野芋難跨溪，葛藤難跨樹。做星辰夫妻，星出同閃爍，星移倆分離。河寬任船走，海闊任船移。妹仔任我挑，不挑九挑十，獨獨挑中你。”歌詞很好理解，對妹子情有獨鐘，萬里挑一就愛你一個，之前并不知道的是野芋莖桿無法從此岸伸長到對岸，用來比喻兩人雖相愛，但情路艱難。

眼前這個七個小圓形排列的圖案太熟悉了，這可是穿越劇里必不可少的穿越神器七星連珠啊。在穿越劇里穿越主角們都會遇到這個神奇的天象，穿越劇里會有人告訴你七星連珠產生強大磁場引力，導致時空錯亂，出現時空隧道，主角們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從現代穿越到了古代，這也是穿越劇里的經典橋段。然后，主角們用現在的知識和認知，在古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地狂虐大反派。如今是微短劇的天下，只要打開手機，就有一大波微穿越劇來收割流量，這些穿越劇的女主們不是穿越去做王妃就是做皇后，再不濟也是個女將軍之類的，仿佛只有這樣，穿越一次才有意義，就沒見哪部穿越劇是穿越過去做個村姑或者丫鬟的，若是真能穿越，我可不愿意做什么王妃皇后，成天跟人死磕，時時得提心吊膽，擔心被人暗害領了盒飯，做個廚娘多好啊，古代食材全都是綠色無農殘無公害，再加上掌握的現代知識，一定能做吃好吃又健康的美食來。看來，我這個穿越夢會被很多人嘲笑吧，這么沒有追求。

翻開31頁，這被我誤認為是七星連珠的圖案叫七日，形容的是壯家小哥哥思念小阿妹想得飯也吃不下，一個褡褳粑吃了七天，一個糯粑吃了八天都沒吃完，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一出村就頭暈眼花的，小阿妹啊，你說說哥哥愛不愛你啊？哈哈哈，這是一個為愛癡狂的人，就像劉若英在歌里唱的那樣：說好不為你憂傷，但心情怎會無恙，為何總是這樣，在我心中深藏著你。想要問你想不想，陪我到地老天荒……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到底你會怎么想。

這不是一個大褲衩嗎？看著這個圖案，忍不住笑了出來，笑過之后，愣是想象不出來，這大褲衩還能變成山歌唱出來，總覺得這褲衩屬于下三路，本是走不上臺面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物件，它怎么就能變成歌呢？趕緊去看答案，原來是一女子在唱：“哥說你沒有妻，明明哥哥的妻子嫩生生水靈靈，穿著綢褲一飄一搖地出來，哥哥還要趕緊去扶，哪里像我啊，沒人照顧沒人愛憐啊。”哈，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媳婦，能穿得起綢褲。沒猜錯，沒猜錯。

下面一個圖案與火鍋有關，只見兩個小人圍著桌子涮火鍋，這火鍋一看就不是鴛鴦鍋，因為中間沒有隔斷，怕是重慶老火鍋吧，一鍋紅濃香艷的紅湯，辣椒要夠辣，花椒要夠麻才能撐得起這人間煙火味來。涮火鍋的標配，牛肉卷、羊肉片、鴨腸、毛肚、鴨血、粉絲、娃娃菜。吃，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是頂頂重要的人生大事，從吃里，體味百味人生，從吃里感受歷史興衰。我記得有一次去富寧，忘記了叫什么地方，一個大鍋蓋，倒扣過來，上面放了各種葷腥肉類，還放了時蔬小菜，就這么放在火上，煎不像煎，煮不是煮，烤也不是烤的整熟了就開吃，這種古代行軍途中演變而來的吃法，太帶勁了。那一餐，吃得酣暢淋漓，邊吃邊聽這種吃法的由來，不但長了知識，更是安撫了味蕾，美妙之至。我也不敢肯定這幅圖案就一定是涮火鍋，但是，吃東西是怎么也跑不掉確認了的，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答案揭曉：“妹子心甘情愿地和你同桌吃飯，吃糠咽菜都不打緊，關鍵是能同桌。”

說到同行，你能想到的場景會是什么？兩個人一起走，才能稱得上同行，一個人那是獨行。同行要么手牽手，要么一人撐傘一人躲雨，要么一艘小破船，在大海中風雨飄搖，兩個人一人在船頭一人在船尾，努力控制著小舟不被暴風雨掀翻，這是兩個人的風雨同舟。當然，在一起同行的途中，能遇上一個知你懂你又愛你的人，是多么的幸運啊，來，一起看看著坡芽歌書里的同行是怎么表達的？兩個像牛角一樣的圖案讓我怎么也無法和同行聯系起來，兩牛角如何同行啊？在一起還不打得雞毛飛上天啊，看過好幾場斗牛，那牛都是瞪了血紅的牛眼睛，把個牛角作為武器拼了命地挑刺對手，很血腥和害怕。斗紅了眼的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主人和生人一個樣，怒吼著就沖了過來，這個時候的牛主人哪還有主人的威嚴和跋扈，早嚇得屁滾尿流地撒腿就跑了。生了氣的牛滿場子追著主人跑，主人若是手腳不麻利，輕則受傷，重則丟了老命。我的思維掉到了斗牛場出不來，旁邊的朋友慢悠悠地說了一句，這怕不是牛角是人腳吧，我倒過來，仔細看，不就是兩只腳在一起嘛，是啊，同行不就得一起走路啊，這兩只褲腳不就是一起走一起行嘛，是我膚淺了。

坡芽歌書這81個符號里，還有著太多的故事，像什么斧頭、鋸子、星星、月亮、馬韁繩都還算是比較具象能看得出的東西，還有些像簸中米、同行、抬腳到妹家、腸相結、浮萍、黃瓜長崖頭之類的就比較難辨別了，總之，這是一本有趣又好玩的歌書，非常適合閑暇之余，一群人拿來猜著玩。

【作者簡介】雅蘭，原名湯瓊英，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報告文學協會會員，云南省評論家協會會員，昆明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寫書評、小說、散文、電視劇劇本，多篇作品發表于《云南日報》《春城晚報》《都市時報》《云南信息報》《含笑花》等報刊，出版散文集《有點蘭》、小說集《每一場花開都是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