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粒種子
一粒種子 在一座山坡
悄悄地拱破土層。拱破
一個拾荒老人驚訝的目光
長出希望的芽" 這是在
早晨七點鐘的時候
新芽破土
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
何況它還開出了
九九八十一朵鮮花
驚動了小山村
驚動了一首優雅的山歌
從一個少女的嗓子
噴薄而出
如同一輪旭日
埋在土里的種子
遲早會發芽
傳說它經歷了祖母的培土
除草" 澆灌" 剪葉
最后被一群語言學家催生
在歷史的雨露中拔苗
我聽說的真相是
一個叫農鳳妹的女子
把它從箱底刨出來
人們這才發現
其實這粒種子
幾個世紀前就埋下了
它的土壤" 竟然是
一塊一米見方的土布
更讓人震驚的是
早期胚芽" 是普通人
無法讀懂的八十一個符號
后來這些符號
演繹成一首優雅的歌
在教科書中再次發芽
聽歌書
為什么明明是一部歌書
我卻看見它長了翅膀?
為什么明明是一個女人
我看見她手中射出神箭?
燦爛的音符
我不是用耳朵傾聽
我的耳朵沾染了世俗的
凡塵" 早已結繭
有一種聽覺觸及靈魂
羽翼豐滿翱翔九天
是歌書不是天書
但我仍然無法讀懂
要不是一個女人的出現
其中的秘密" 無法解開
這個女人叫農鳳妹
一個地道的壯家婦女
她用一雙常年種地的手
一雙布滿老繭的手
劈開仙人掌
輕蘸濃稠汁液
橫七豎八地畫
最終寫成這部
曠世奇書
其實不是書
而是一部
能聽到愛情的天籟
一對情人
我看見一團紅色的火焰
那不是火焰" 而是
一對情侶在凌空舞蹈
他們飛翔的姿勢
如同兩只乳燕
難道坡芽人的愛情
是要與太陽比高?
太陽的光焰異常熾烈
紅色身軀的焰火異常熾烈
愛情燃燒的時候
溫度瞬間升高
像一束光從他們的眼前劃過
從他們喃喃低語的耳邊劃過
一對情侶
就這樣定格在坡芽村口
鷓" 鴣
如果鷓鴣只是一種鳥
如果這只鳥只是從樹的這頭飛到樹的那頭
如果它的叫聲只是一陣風
鳥的形象難免有幾分單調
有一種聲音穿透云層
穿透密密麻麻的人群
甚至穿透人心
擊穿一男一女的心
它的身影掠過林梢
如同一個俠客的倩影
浪花飛濺也許瞬間即逝
但在心中激起的回響
會在林間久久不散
言不由衷——一種新的戀愛模式
明明是來談戀愛
卻說今晚夜色很好
約她出來是看看月亮
卻說是看躲在樹上的貓頭鷹
明明很想嫁給他
卻說自己條件差
飯做不好菜洗不盡
這樣一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戀愛
讓暗處叫個不停的蟋蟀
也要費勁去猜
坡芽茶
喝一口
就已沉醉
當你從竹筒嘩啦嘩啦
奔流而下" 聽得見
小溪從懸崖上跌落的清脆
四濺的水花
挾裹著雨露陽光
挾裹著稻花芬芳
甚至若干頭小鹿相撞
還有躍過林梢的風影
其實" 捧著這碗茶
還沒喝下就已經醉了
這杯叫“清茶”的甜酒
當我從農麗英手上接過來
這雙手繡過花朵
繡過山川河流
繡過苦難歲月
它的成品" 有人把它
叫作“壯錦”
在綿綿不絕的歌里
我喝下一口
這個叫“壯錦”的圖畫
采自山野
采自三月的清晨
當一抹新綠" 從
一個少女的指尖
倏然劃過" 如同琴鍵
閃過她靈動的眸子
輕輕采摘" 輕輕放下
歷經歲月的烘焙
觸碰到你的雙唇
遙遠的情歌
起自一個女人的笑靨
與你相遇的瞬間
怎不令我淪陷?
艷" 遇
如果你是《詩經》
我就是從《詩經》中走出的
被你灌了迷魂湯魂不守舍的男子
口里吟誦著——
“關關雎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走出來" 就再也回不去
回不去" 索性就戲蝶
蝶戲蓮葉東" 蝶戲蓮葉西
我是不是被那
忽東忽西的五彩蝶
迷失了方向?
就算用衛星定位
也無法找到路徑
從先秦一路到如今
三千里路云和月
在一個如詩如歌的村寨禪定
也許是我最好的歸宿
密蒙花
你不只是一種植物
還是一個節日
一個民族蓬勃生長的象征
小小的一抹綠色
敏感" 纖細" 嬌柔
如同山坡上奔跑的
黃毛丫頭
壯家人用你染色
一團團花米飯
染黃艱苦的歲月
染黃一個民族的記憶
三月的早晨
你在農家大院門口
迎風搖曳" 你那
穿著綠裙子的模樣
儼然一個壯家姑娘
寨" 子
無論我怎么看
這個寨子的形狀
都是一個符號
兩個" 背對背
唱一首無字的情歌
寨子和符號合二為一
天空和大地合二為一
男人和女人合二為一
現實和歷史合二為一
歌者和音樂合二為一
一張嘴" 沒有腿
卻走遍世界
當然也走出了
這個村寨
坡芽之路
當我看到你
跟隨一個擔水的壯族婦女
一路從坡上走來
我的眼眶有幾分濕潤
這部書很厚重
承載的不僅僅是森林牛羊
以及族人的足印
歷史的印跡彎彎曲曲
那是一個民族的小心試探
不是那么直白" 但一顆心很熾熱
含蓄的表白
使得戀愛的美感上升
如同那輪掛在村邊的彎月
這輪月亮沒人能夠讀懂
直到一個女人的出現
十六歲——致農鳳妹
別人的十六歲笑靨如花
你的十六歲哭聲震天
別人的十六歲是一罐蜜
甜的膩人
你的十六歲是一朵鮮花
卻已枯萎
同是十六歲
同是婷婷少女
為何人生如此不同?
十六歲的年紀情竇初開
十六歲的年紀是一個瘋丫頭
唱歌、跳舞、戀愛
偶爾做出點出格的事
白天對山歌臉紅心跳
夜晚做美夢熱血沸騰
都是這個年紀的標配
是誰給你的十六歲
貼上不一樣的標簽
“孤獨”——
斗大的字觸目驚心
從此你的天塌了
從此你的人生再沒顏色
那條山坡上
你上學時走過無數遍的小路
留下過歡笑" 嬉鬧" 憧憬
此時卻只有" 淚水漣漣
如同決堤的山洪
沖毀你如花的青春
十六歲" 農鳳妹
你的人生在這里華麗轉身
一本歌書在這里埋下伏筆
仙人掌
一株植物與一個節日握手
將激情傾灑在荒野
潑墨山坡
潑墨村寨
十月藍空中的那朵艷陽
是它綻放的愛情
就這樣它縱情盛放
從這個叫坡芽的村寨
一直走進女孩兒的心坎
走到小媳婦的裙邊
走到老太太的心底
這枚綠色的果實
有一顆紅心
有人把它叫“仙人掌”
有一天" 它流出的汁液
染紅了一塊土布
經過無數專家學者的考證
最后發現" 原來
它握在一個女人的手里
【作者簡介】王紅彬,國家一級電影文學編輯,碩士研究生導師。歷任云南民族電影制片廠文學編輯、《民族藝術研究》編委、云南省民族藝術研究院影視中心主任,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昆明電影電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云南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云南省電影家協會理事、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