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黃金時代”難掩美日同盟黯淡前景

2月6日至8日，日本首相石破茂上任后首度訪問美國，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首次會談。雙方發表《聯合聲明》，宣稱“追求美日關系新的黃金時代”，就推進防務安全、產業技術及“印太”地區合作達成共識。石破此訪達到日方預期目標，美日關系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實現平穩開局，但此訪實際成果虛大于實，賓主表面相談甚歡難掩兩國深層次矛盾分歧，美日同盟前景依然面臨很大不確定性。

石破訪美“避實就虛”

石破茂成為特朗普重返白宮后接待的第二位外國領導人，受到美方禮遇。兩人舉行會談并共進午餐，隨后召開聯合記者會。從會談成果看，雙方主要確認了美日關系的基本定位和合作共識，但《聯合聲明》篇幅較拜登時期大幅縮減，調門也有所降低，僅重申了美日同盟作為“印太地區和平、安全與繁榮的基石”這一定位，并聚焦三方面合作：

一是“實現和平的合作”。日方強調將堅定致力于從根本上強化防衛能力，美方重申對日安全承諾；雙方確認將強化威懾和應對能力，包括升級日自衛隊和美軍的指揮控制系統，增強在日本西南諸島的存在；通過實戰演訓提高戰備狀態，強化美方延伸威懾；推進防務裝備和先進技術等國防工業領域的聯合研發、共同生產以及共同維護；深化在宇宙太空、網絡安全等領域的合作。雙方確認將推進包括普天間基地向邊野古地區搬遷在內的駐日美軍重組計劃，兩國將盡早舉行外長防長“2+2”會議。

二是“促進增長與繁榮的合作”。雙方確認為將兩國經濟伙伴關系提升至新的水平，將進一步促進商業機會，大幅增加雙邊投資和就業，合作引領人工智能、量子計算和尖端半導體等前沿技術發展，共同抵御“經濟脅迫”，保護關鍵和敏感技術，推進關鍵礦產供應鏈的多元化，擴大能源合作。美方將增加對日出口液化天然氣。

三是“在印太地區的協調”。雙方確認為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太”，將在“志同道合國家”間推進多層次的協調合作，包括美日印澳四邊安全機制（QUAD）、美日韓、美日澳和美日菲等小多邊合作，在地區開展高質量基礎設施投資。雙方重申“朝鮮無核化”承諾，共同打擊朝鮮“惡意網絡活動”，阻遏朝俄軍事合作。美方表示支持日本解決涉朝“綁架”問題。

總的看，上述成果雖未超出拜登時期美日合作共識框架，但滿足了日方核心關切，達到石破此訪三大目標：一是建立領導人互信關系。從石破茂與特朗普互動看，兩人不吝溢美之詞，談話較為“投機”，石破茂似乎給特朗普留下良好第一印象。二是確認特朗普對日重視態度。特朗普作出一些重視日本和美日同盟的表態，并欣然接受石破的訪日邀請，對日方釋放了“安撫”信息。三是確認美方對日安全承諾。美方重申對日安全承諾，包括《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適用于釣魚島，給日方服下一顆“定心丸”。

日本國內普遍認為石破此訪成果超出預期，對特朗普新政府的擔憂情緒有所緩解，對日美關系的信心明顯提升。但此次美日首腦會談只是兩國新政府間的一次初步試探和政策對表，雙方避實就虛，謹慎采取了回避矛盾分歧、優先爭取共識的做法。

美方或將“先禮后兵”

對日方而言，這是一次“遲到”的日美首腦會談。特朗普再度當選美國總統后，日方一直尋求盡快實現兩國首腦會談，石破本希望于去年11月下旬赴美面見特朗普，但遭到特朗普方面婉拒。特朗普對日“冷淡”態度一度引發日本國內焦慮不安情緒蔓延。后經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遺孀安倍昭惠赴美與特朗普夫婦會面，幫助石破茂牽線搭橋，才得以促成石破盡早訪美。為爭取此訪成功，日方煞費苦心，做了大量前期準備工作。石破在動身赴美前專程向前首相菅義偉和岸田文雄討教同美方打交道的“經驗”，并調出檔案復盤當年安倍晉三與特朗普會談時的對話場景內容，以求全面掌握特朗普的風格偏好。石破還與外務省官員在周末閉關演練對特朗普的“作戰策略”，不僅通過改變石破茂的話術來投其所好，還精心準備了一張標注了日企在美投資地點和金額的美國地圖，希望通過直觀展示日本為美國經濟所作貢獻打動特朗普。鑒于安倍晉三生前與特朗普的特殊情誼，石破還大打“安倍牌”來博取特朗普的好感，不僅重新啟用了當年安倍見特朗普時的英文翻譯，在會談中還多次提及安倍來拉近同特朗普的關系。

為討得特朗普的歡心，日方在會談成果設計上也是“用心良苦”。石破宣布日本對美投資額將擴大到1萬億美元規模，增加進口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并內部承諾擴大對美武器裝備采購，極力迎合特朗普的訴求。面對日方全方位低姿態示好，特朗普也是“手下留情”，在會談中沒有明確提出對日加征關稅和增加防衛費用分攤等要求，讓日方暫時松了一口氣。

但就目前看，特朗普的對日“懷柔”表現更像是一種“先禮后兵”策略。從特朗普政府開局表現看，目前美方政策優先聚焦國內改革和移民議題，對外主要關注烏克蘭和中東局勢，對亞太地區投入有限，對日本重視程度不高。在對待盟友的態度上，特朗普一如外界預測的那樣表現出相對疏遠和強硬的姿態，先是威脅向加拿大和墨西哥加征25%的關稅，又向歐洲發出關稅警告，要求北約盟友增加軍費。石破茂剛回國，特朗普即宣布對所有出口到美國的鋼鐵和鋁加征25%的關稅，并對美貿易伙伴征收“對等關稅”，這也讓石破此行的成果大打折扣。

在日方關切的貿易關稅和防衛費用分攤兩大問題上，外界普遍認為日本終將面臨來自特朗普政府的強大壓力。根據日方統計數據，過去兩年日本對美貿易順差分別高達711億和571億美元，并且日本擁有最大規模美國海外駐軍。特朗普從其“美國優先”理念出發，今后勢必將在貿易關稅及防衛費用分攤等問題上對日加價。特朗普在與石破茂的記者會上提及對日貿易赤字問題，暗示如果不能實現貿易均衡將對日加征關稅，尤其是在汽車領域。此外，在引發日美齟齬的日本制鐵收購美國鋼鐵公司一案上，特朗普宣稱雙方就以“投資”取代“收購”達成共識，也沒有滿足日方利益關切。

徒有其名的“黃金時代”

過去八年，美日同盟經歷了一段“蜜月期”。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得益于安倍晉三與特朗普的親密私交，日本成為少數沒有受到“特朗普沖擊”的美國盟友之一。據《日本經濟新聞》的統計，在安倍和特朗普任期重疊的三年八個月里，兩人共進行了14次會談，36次通話，安倍訪美七次，特朗普訪日三次，兩人還打了五場高爾夫球。就對特朗普的影響力而言，沒有其他日本人可以取代安倍，美日關系恐難重現特朗普1.0時期的“蜜月”景象。在拜登時期，日本成為美國推動遏華指向的“印太戰略”的主要借重對象，美日不斷強化一體化戰略捆綁，同盟關系實現重大升級，日本躋身為美國最核心盟友之列。隨著特朗普強勢回歸，拜登時期的對外政策路線面臨顛覆性調整，美國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抬頭，美日同盟亦難延續過去四年的“鐵桿”友誼。

作為特朗普在就職演講中喊出的主打口號，“黃金時代”被美日套用在雙邊關系上，更像是日方為取悅特朗普的權宜之計，畢竟雙方在《聯合聲明》中并沒有對“黃金時代”的目標與內涵作出闡釋。相反，此次《聯合聲明》的內容沒有超出拜登時期的基本框架。2024年4月，時任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訪美時，美日在《聯合聲明》中高調宣示“全球伙伴關系”，洋洋灑灑羅列了名目繁多的70多項合作共識，相比之下此番美日會談成果略顯“單薄寒酸”，并且“虛多實少”，只是在日方推動下重申了拜登時期雙方達成的部分合作共識，且尚未體現出特朗普新政府的特色。為了避免暴露矛盾分歧，雙方避開了貿易關稅和防衛費分攤等議題，不再提及烏克蘭危機和中東局勢，日方也主動回避了有關沖繩美軍基地搬遷、美國鋼鐵公司收購案以及修訂《美日地位協定》等可能觸怒美方的話題。可以預料，隨著特朗普政府站穩腳跟，今后勢必會對日本暴露出予取予求的“美國優先”政策本色。美日同盟的“新黃金時代”到底成色幾何，屆時才將面臨真正的考驗。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美日在《聯合聲明》中延續聯手遏華指向，沿襲了拜登時期的涉華消極內容，雙方再度確認《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適用于釣魚島，在東海和南海問題上對中國妄加指責，并再度公然干涉臺灣問題，嚴重損害中國主權安全利益。此外，美日確認強化軍事一體化及前沿部署，推進軍工、關鍵產業和先進技術合作，維系亞太小多邊合作機制，亦有聯手阻遏中國發展，維護地區霸權的考量。這也表明，進入特朗普2.0時期，美日在涉華問題上仍有較大利益契合點，或將保持相互借重和利用。從相關措辭看，此次美日涉華共識更多反映了日方的戰略意圖和遏華訴求，預示著日本或有意繼續扮演助美遏華的“急先鋒”角色。但從特朗普上臺以來的涉華表現看，日本一味押注美國遏華政策似乎蘊含著巨大風險。如果日方不能在中美之間采取相對平衡靈活的政策取向，被“越頂”或被“拋棄”的同盟噩夢或將重現。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研究所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