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長青的春

請跟我一起閉上眼，吸一大口氣，再慢慢吐出，讓我帶你感受屬于我的青春。

成蔭的樹一層倚著一層，一直到冬天依舊郁郁蔥蔥。當天空開始飄雪時，絨毛似的雪浮在墨綠的葉子上，鮮紅的小果在風中搖曳。這風不大，只輕輕帶著葉片相撞，抖落雪點；這風也不小，一直吹到現在。冬天里總是難以行動的，我輕點著頭，實際上睡著已經有一會兒了。窗外，雪越下越大，混著雨水鹽粒似的下落。待到第二天，樹杈已不堪重負，或折斷了砸在地上，或被壓彎了腰，地面上的雪也被踩緊壓實成了堅硬的一層厚冰。這時最有看頭的便是掉落的紅果，被薄薄的一層冰包裹著，晶瑩透亮，糖葫蘆似的鮮艷欲滴。我往往站在走廊邊上，看看天，看看地，看著滿樹潔白，看著肥嘟嘟毛絨球一般偶爾停落的小雀嘰嘰喳喳地叫。

來年春天，我的牙從內里腐爛，開始我并不在意，可牙痛牽扯著上顎一直疼到左腦門，當我用手覆上額頭，感覺到那一塊的筋脈極有力地跳動著，它掙扎著想要逃出我的皮肉，不再受折磨。這樣痛了一個下午，夜里我仍輾轉難眠。第二天早上，牙根已經痛得麻木了，嘴皮也腫了，我于是請假去看病。上學的時間不在學校，我總心有不安，當別人問及年級時我尷尬地說是高三，而后迎來的便是驚詫的表情和關懷。作為最受社會關注的群體之一，我有點難以招架，但最后還是備受鼓舞。

全班踏春，我們共同繞著路，從河上的木橋到滿是各種花草的土坡，又走過田埂和泥道，最后回到教室。我帶回路邊的野莓果，同桌帶回上面趴著一只蝸牛的松果殼，我們用一個晚自習觀察蝸牛的運動，這樣的無聊卻又樂此不疲。

這年的夏是最長的夏。當天色微亮我們便在教室早讀了，我看著太陽一點點升起，當天空從白轉紅再變回白，也就到了吃早飯的時候。這個點教室里會有很多“犧牲肚子”來補覺的同學。拉上窗簾，輕輕帶上門，“啪”的一聲關了燈，在漆黑和寂靜中進入短暫睡眠。我經常在黑暗中吃著面包，思考努力的意義，但大多數時候我是在感受，感受著緊張氛圍下短暫的安逸，撫摸著青春。

有天下晚自習后，我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忽然吹來了一股風。這股風太特別了，不像平常千千萬萬次風吹葉落。他就那樣對著我吹來，把我敞開的外套吹得向外翻著。在那一刻，他笑著看著我，同我相擁。他就來了那么一瞬，但在那一瞬，我與天地同在。我們仿佛是三秒鐘的愛人，他不遠萬里而來，說完一句“我想你了”就匆匆離開，我們再難相見。

高考前半個月，有位同學過生日，他從家里帶來一麻袋西瓜請全班吃。我們吃了三天，老師們稱之為“希望之瓜”。其間，看到化學老師的黃桃我十分眼饞，便和幾位同學到老師辦公室說笑著討要。“哎，現在還不能‘逃’。”班主任笑著說道。當時想吃桃也想逃，但高考后在家有數不盡的桃子吃，也不用再想著逃走時，卻悵然若失。

我記得在高考前的那幾天，校園廣播放了一遍又一遍《起風了》。我們跟著哼唱了一次又一次，于是我在青春時有了對青春的感受。

離校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們撞著掛在門上預示“高中”的粽子，吃著帶有“前程似錦”祝福的橙子。一發發彩炮爭相響著，我們偷偷帶來手機留下了最后的合照。最后的最后，黑板上寫著全班同學的名字，一張永久請假條得到了批準。

我常常憶起那段時光。記得在無數個深夜里我茫然地落著淚，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才好；在無數個努力了卻仍然后退的日子里，我看著窗外發著呆。我看不到未來，更不知道努力的意義是什么，但我仍在往前沖。我流了太多太多的淚，可又不敢停下來。不過沒關系，一切都會過去。

午睡中我突然驚醒，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跑到教室外，獨自走過雨后的小徑，看著高大的玉蘭樹，撫摸著它的紋路，看著爬過的螞蟻、隨風掉下的葉子和花瓣。一次我不小心將一只螞蟻帶回了教室，我很惶恐。我看著它焦急地亂爬著，于是我捏著一張卡紙，讓它順著紙從這頭爬向那頭，讓它在我的手掌里爬著，我并不是想要控制它，而是怕弄丟了它，它不能再回家了。待到下課鈴一響，我匆匆下樓，跑到那棵樹下，將它放走，我說了許多句“抱歉”，但它一定是聽不見的。我們是不一樣的，但我們又都一樣，一樣的焦急難受。它大抵不會原諒我，但我要原諒自己，原諒過去的一切不好，過好當下，向未來奔走。

我在夜里抬頭看著不同日子里不同的月亮和星空，總是想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我想月亮是偏愛我的，一定是，不然她怎的時而明亮時而朦朧，時而圓潤時而尖銳，這樣的不同，讓我一次又一次愛上她。而現在，我不再認同“江月年年望相似”，我似乎再沒有那樣的心境來看月亮，現在的月亮是不同的，十八歲的月亮也不同于十七歲的。我們相愛，但我們不再熱烈。

我的高中生涯落幕，而我在人生路上重新啟程，繼續書寫我的青春。我奔波于各種各樣的活動，在新的旅程里，找尋新的意義。其實我們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難熬的時候，但等過了這段時光，你會驚嘆于成長了的自己。在這段難熬的日子里，我在心上種了一棵萬古長青的樹。到現在，它仍在生長。也許冬天的雪會壓彎它抑或是折斷它的枝丫，但不要怕，它會長出新的葉子，開出新的花。那些努力了卻沒有看到收獲的日子是你在扎根，只要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來年會枝繁葉茂，再綴滿樹紅果。

風拂面，樹搖曳，祝愿我們的青春萬古長青。

（本刊原創稿件，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