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個10歲的女兒,叫那那,普普通通,脾氣還不太好。
她今年讀小學五年級,無才藝,成績中等。因為那那過于普通,開家長會時我們如果提前到達,和其他家長一起團團圍著老師,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對話:“啊,你是那個誰的家長……”
3歲之前的那那,學會說話、走路的時間,跟別的孩子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精力非常旺盛,一睜眼就動個不停。她會爬之后,就滿屋子到處爬,即使出門在外,也要爬個過癮。
那那4歲時,我們從北京搬到了廣西鄉下。那里有足夠寬闊的田野供她消耗精力:冬天我們去爬山,去散步;夏天她會在小溪里泡好幾個小時,直到太陽落山。
在鄉下,那那仍然是那個最普通的孩子。鎮上的幼兒園舉辦講故事比賽,那那的爸爸阿光給她選了一個叫《咕嚕牛》的繪本故事,結果上了臺,那那背得毫無感情,臺下的評委面面相覷。漫長的10分鐘過后,她終于講完了,四周只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上小學前,那那勉強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其他方面毫無進展。我媽甚至顧不上她學習表現不佳,因為她發現那那喜歡橫著拿筷子,糾正不過來。“不會長大以后連筷子都不會拿吧?”我媽憂心忡忡地說。
那那上了小學,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一年級時,因為不會拼音,那那被罰抄寫。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用鉛筆在作業本上歪歪扭扭地寫著:ɑ、o、e……我們只好安慰她:“慢慢來,等熟悉了就好了。”
別的孩子開始上興趣班,那那也去上。問她想學什么,她說想學跳舞。跳了一年,匯報演出沒選上過一次。她又想學唱歌,就去聲樂班學了一個假期,覺得沒意思,改學電子琴。最后,連電子琴也不學了。
樂器學不動,那就好好運動吧。先給她報了一個羽毛球班。練了一段時間,我們問教練覺得那那怎么樣。教練說:“羽毛球如果實在練不出來,專門練兩年體能,也可以去試試區運動會。”
暑假,阿光叫那那起床去跑步練體能,那那又哭又鬧,氣得阿光又吼又叫,父女關系瀕臨破裂。
后來,又給她報了一個籃球班。教練批評她:“看見球就躲。”打比賽怎么能不搶球呢?我們和她一起看《灌籃高手》,看《絕殺慕尼黑》,悄悄觀察她的反應。結果上課時她還是老樣子,比賽時跟在別人后面,追著球跑。
三年級后,孩子之間的不同開始顯現。有的孩子在才藝方面嶄露頭角,參加各種比賽;大膽的、能說會道的,有的當班干部,有的在公開課上發言。這些都沒那那的份。
期末考試前,阿光問她:“這次考試有什么目標嗎?”“比上學期多幾分最好,”她說,“一樣也行。”“萬一沒考好呢?”“沒考好就沒考好唄,最多哭一下,過一會兒就忘了呀。”
作為小孩,那那實在太忙了,常常忙到不肯睡覺。她早早醒來,趴在被窩里看小說。她最近在讀艾琳·亨特的《貓武士》,有幾十本,講述的是不同貓族之間的故事。她有時也在電子閱讀器上讀尼爾·蓋曼的小說,吃早飯時則抓緊時間聽有聲版《水滸傳》。
她匆匆做完老師布置的寒假作業,就給我媽打電話,要一起去放鵝。那那喜歡放鵝。天氣好的時候,她會花大半天時間,跟著鵝走很遠的路,在河邊和田野上駐足。
吃完午飯,她有時會跟我們去花園,摘樹上的蜜橘吃,摘幾片菜葉子喂豬,給自己移栽的花松松土。到了下午,往往有她的朋友找上門來。他們從屋里跑到屋外,從村前跑到村后,直到傍晚各自回家吃飯。
晚飯后那那也不停歇,她要和全家人挨個打乒乓球。打到8點,那那提醒我們,該全家一起看電影了。
寒假時我們路過縣里的廣場,看到風箏,那那也要。她選中一只“青灰色大鷹”。她從沒放過風箏,看見別人拽著線跑,也跟著跑起來。一會兒朝前沖,一會兒倒退跑,一會兒繞圈,風忽大忽小,“大鷹”始終在離地面不高的空中盤旋。廣場上,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與風搏斗。
我和阿光在一旁看著,很快,旁邊有個陪孩子玩球的男人走過去,對她說:“你不能逆風跑,應該……”那那沒說話,板著臉。男人轉向我們,說:“這樣子風箏是放不起來的,我來教她……”說完去扯那那手里的風箏線。
那那躲了過去,對他怒目而視。我對他說:“謝謝您,請讓她自己試試吧。”
這一天,她依然還是原來那個女孩,普普通通,無甚特別。但和她度過的每一天一樣,她又是如此興致勃勃地去生活,去享受她的童年。
我在30歲以后才意識到,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創造出輝煌的成績,無論在工作還是財富上,都太平凡。過了幾年,我又意識到,我的女兒很可能也只是一個普通小孩。
我們都將作為普通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我和阿光也越來越發現,這個孩子,似乎漸漸學會了和自己相處,她知道該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知道自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我們等待她去體驗、去探索,總有一天,她會找到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成為自己生活的舵手。
(秋 天摘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本刊節選,馬明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