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次和朋友們談到跑步,照例會有兩個問題冒出來。一個是有關膝蓋,擔心把膝蓋跑壞。確實有此危險,但是我想了想,我的這副膝蓋如果不跑壞的話,到了七十歲或者八十歲的時候,它自然也會壞。我也沒打算把膝蓋留著當傳家寶,趁著它還能用,就趕緊用吧。第二個問題是,跑步太枯燥。很多人說因為枯燥,所以不跑。
這么說的朋友,他真的沒有好好跑,凡是真正跑步的人都知道,跑步一點兒都不枯燥。每天跑步的時候,自己都在身體和心里上演一場激昂、復雜的大戲。前面的三四公里,那個“我”,盤踞在懶惰肉身中的那個“我”,還在充分起作用。“我”很累。“我”的身體很沉重。“我”跑步的姿勢是不是正確?旁邊過去的那個人怎么跑得那么輕松?跑還是不跑?這是些要命的問題。厄普代克寫過一部小說《兔子,跑吧》,我又不是兔子,我為什么要跑?哎呀,你想的事多了去了。這個時候,你必須和自己做斗爭,你必須“鎮壓”自己,那個“我”就是你的敵人,那個奔跑的你,就是要甩開盤踞在你身上的虎狼,你得拼命跑。終于,你披襟當風了,澄懷靜慮了,你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跑,然后你就越跑越輕松。跑到六七公里之后,你知道那個“我”不在你身體里了,你把它卸載掉了,你輕了、空了,你停不下來,多巴胺、內啡肽如風,風勁馬蹄輕,所向皆空闊,你不是你了。
就我的體驗來說,跑步是一個去掉“我”的好辦法。一個寫作者或者閱讀者,如果我們能像跑步那樣,把自己徹底交出去,從有限的、頑固的肉身中的那個“我”里跑出去,這個時候你可能會覺得至大無外,會覺得這個世界如此清新飽滿、進出無礙。
(劉 振摘自譯林出版社《空山橫》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