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論語·陽貨》)。孔子盛美西周是為了挽救東周,目標很現實。王國維尊孔亦出類似考慮。王氏尊孔是制度尊孔,而非宗教尊孔。他批康有為,稱康氏“以元統天之說大有泛神之臭味,其崇拜孔子也,頗摹仿基督教”(《論近年之學術界》),并不贊同把孔學立為孔教。
西周是本來意義上的“大一統”(出《公羊傳》隱公元年)。西周大一統為秦代大一統做了鋪墊。正是在這種意義上,陳寅恪說,《中庸》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為儒家理想之制度,而于秦始皇之身而得以實現之也”(陳氏為馮友蘭《中國哲學史》寫的審查報告三)。王氏作《殷周制度論》,論周制勝于殷制,強調的是周制為百世中國立根本,代表中國制度。
周制遺產一是“存亡繼絕”。《論語·堯曰》有“存亡國,繼絕世,舉逸民”語,“存亡繼絕”是這段話的縮略語。它指的是一種高明的統治術,即善于接收和改造前朝的軍隊、官員和賢達,保留異族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甚至把亡國之君的后裔找出來,不絕其祀,讓他接續香火,而非專恃殺戮。
周制遺產二是“尊尊—親親—賢賢”。王國維說,周制是基于道德設計,其實是宗法秩序,即孔子所謂禮。禮,君為臣綱,是為“尊尊”,父為子綱,是為“親親”,選賢舉能,是為“賢賢”。這類倫常綱紀,關乎君位繼承的連續性。君位定,始可言選賢舉能。王國維認為,君一定不能選,臣一定要選,否則天下大亂。
王國維式的尊孔是這樣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