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職役足衣常以長靿靴形態(tài)見于北宋背景的影視、畫作等當代藝術作品,與北宋相關史料所見有出入。針對此問題,文章著眼于當代相關藝術作品創(chuàng)作的基本史實供給之目標,應用圖像學研究法、史料文獻比較法、縱橫向形制比較法等,從基本造型結構的實證探索角度,梳理、分析了北宋職役足衣的流行實際及其成因,發(fā)現(xiàn)北宋職役足衣以低幫形制為常態(tài),背后成因復雜。研究表明:1)北宋職役足衣的流行形制分為淺口低幫和深口低幫兩大類,而低幫淺口最為典型。2)低幫形制足衣是中華經典服飾古制,北宋職役的低幫穿用為復古流行驅動所致,可稱為歷史的回潮。此回潮,并非單一的服飾規(guī)制使然,而是基于國朝治理思想的崇儒教化與自我修養(yǎng)驅動,于日常足衣實踐中形成的文化自覺風尚形態(tài)。
關鍵詞:職役足衣;低幫形制;北宋;流行實證;當代藝術作品;文化自覺;儒家禮教;歷史回潮
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1-7003(2025)04-0105-07
DOI:10.3969j.issn.1001-7003.2025.04.013
收稿日期:2024-08-28;
修回日期:2025-01-17
基金項目:河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2024-ZZJH-424);河南工程學院科研培育基金項目 (PYXM202114)
作者簡介:黃智高(1977),男,教授,碩導,主要從事中華服飾造物藝術與時尚轉化的研究。
足衣,即鞋子(鞋靴類泛稱)、襪子等足部服飾的集合指稱,本文所指為其主體部分即鞋子。它是中華民族服飾的重要單元,自古以來承載著一定的道德規(guī)范邏輯,被寄予了特殊的福祉希冀。不同群體的足衣又有著具體文化承載的不同。北宋職役的足衣,就因其群體的特殊性而不同于眾。
職役,不同于普通徭役,雖為平民階層,無官無品,但在宋代卻游走于“統(tǒng)治者”概念之邊緣。宋末元初馬端臨述曰:“……天子之與里胥,其貴賤雖不侔,而其任長人之責則一也。”[1]即天子和里胥貴賤差異雖大,但都是管理者,同屬一類人。里胥即胥吏,是職役之一。在北宋,職役如孔目、押司、弓手等進入專職化發(fā)展階段[2],由《宋史》的有關記載可知其在各類役種中的數量占比頗大而居主體,其著裝形象常常矚目于眾,應會被賦予嚴格的官方服飾倫理與民間接納期待之雙重建構邏輯。基于此特殊性,諸多研究依據各類實證資料對包括職役在內的北宋服飾產出了較多的相關成果[3-5],只是其中罕有職役足衣專題。
綜上,本研究試圖以職役足衣為專題,通過歷史實證探索與縱橫向比較爬梳,就其在北宋的形制真相求釋一二,并對其流變動因做出嘗試性釋讀。
1 當代藝術作品再現(xiàn)與北宋史實比較
本研究的緣起是對當代藝術作品中職役足衣形態(tài)再現(xiàn)的質疑。北宋職役足衣的具體形制,普通大眾所持印象大概多取自影視畫面。如長靿靴與各種制式褲子相配,是人們在《清平樂》(北宋中期)、《夢華錄》(北宋晚期)等北宋背景古裝影視劇中常見的職役服飾形象;另有內蒙古人民出版社的連環(huán)畫《包公上疏》之《三口御鍘》(陳繼榮、雷金池,北宋中期)等藝術作品也呈現(xiàn)有類似形象,如圖1(a)所示。那么史實真相又是怎樣的呢?
與《清平樂》同期的畫作《西岳降靈圖卷》(北宋李公麟),呈現(xiàn)有大量職役足衣形態(tài),其一般為系帶布鞋或麻鞋,是低幫形態(tài);而在與《夢華錄》同期的畫作《清明上河圖卷》(北宋張擇端)中,多名職役均著草鞋,是低幫淺口式樣,如圖1(b)對應圖例。若畫作不可信,還可佐證于相關文物,如圖1(c)俑像、壁畫。如四川廣漢雒城鎮(zhèn)宋墓出土的北宋晚期牽物行進俑[6](藏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著足衣即為系帶低幫淺口鞋;1971年河南方城金湯寨村出土的北宋衛(wèi)士男石俑(藏于河南博物院)所著足衣,外形初看像靴,細察則可見鞋帶
掩于褲腳,是開口較深的漢式低幫鞋;還有四川成都雙流永福五大隊四隊出土的北宋中晚期陶牽馬俑(藏于成都博物館)所著亦為低幫系帶方頭履,以及山西高平開化寺壁畫所繪北宋晚期儀衛(wèi)也均著白色淺口低幫線鞋。
有研究稱,著“圓領窄袖四衫、窄腳褲和麻鞋,是北方地區(qū)宋墓壁畫侍役中常見的裝束”[7],其中的麻鞋即麻質低幫鞋。另從該研究的配圖可見,無論職役級別高低,足衣基本為低幫鞋式樣[7]。還有記載稱,北宋規(guī)定平民須穿“草鞋、布鞋”,即足衣必須為低幫形態(tài),該風俗發(fā)生很普遍[8]。《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記載北宋晚期高麗國的服飾形象曰:“漸漬華風,被服寵休,翕然丕變,一遵我宋之制度焉……”繼而指出高麗職役群體中的散員著“幞頭革履”,人吏著“烏革句履”,房子著“角帶、皂屨”等,其履屨的具體形制即為黑皮革制作的低幫鞋履。“一遵我宋之制度”的高麗國職役足衣如此,北宋晚期的職役足衣形制也應該與之相同或相似,總之應是低幫形態(tài)。由此可確認,同為庶人的職役穿用低幫鞋之常態(tài)。沈從文在分析河北宣化遼天慶六年(公元1116年)墓室壁畫中北宋樂人的著裝時也指出:“腳下穿的唐式烏皮六縫靴也不是差吏所能穿,也非伶官所能備。”[9]差吏即職役,此論反映了北宋晚期其足衣不用靴的常制。
綜上,這些實證表明北宋大多時期的職役一般不能穿靴子,前述藝術作品所呈現(xiàn)的足衣形態(tài)并非同時期史實的典型。
2 職役著靴追考及與宋代比較
為什么當代藝術作品對北宋職役足衣會有前文所示之呈現(xiàn)呢?大概是唐代以來的一些史載形象對藝術家的過度“感染”所致。
有研究稱:“至唐代,官民都可穿靴。”[8]傳世圖像、出土實物對此也有較充分印證。有成果記述,萬州唐墓出土文物中的牽馬俑、牽駱駝俑、侍從俑、伎樂俑等職役均著尖頭靴[10]。
再如1958年陜西西安楊思勖墓出土的唐代描金石雕武士俑(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及朝陽張狼墓出土的唐代陶男侍俑(藏于朝陽市博物館)均著靴。紀實性繪畫作品《百馬圖卷》(傳唐代韋偃)中鍘草的官方馬夫與《唐人游騎圖卷》[9](宋代佚名)中的侍從也都著烏皮靴;《韓熙載夜宴圖卷》(傳南唐顧閎中)中的樂工也多著烏皮靴。此三件作品均被指稱為北宋作品[9],但其基本著裝形制則為唐制典型。另可在相關五代的文物載體中看到多類著靴職役形象,如1950年江蘇南京牛首山南唐李昪墓出土的男舞伎陶俑[9](藏于南京博物院)著長靴的形象,便是一個典型。以上示例可對應如圖2所示。
由此可見,唐及五代職役足衣著靴普遍。同時相比唐代,五代職役已經出現(xiàn)較大比例穿用低幫鞋的情況,靴鞋幾乎可以平分秋色,如《文苑圖卷》(五代周文矩)中彎腰研墨的侍役即著低幫深口鞋(圖2(b)右圖)。這可證實五代時期為唐至宋時期的服飾風格轉換過渡期。
相較于上述史實,可將視角再次轉向北宋史料。如北宋李公麟《西岳降靈圖卷》中一官轎前側立有一執(zhí)鞭職役著圓領袍和烏皮靴,配套穿用如唐制,應為高級親從類角色(圖3)。此外,除有跨馬衛(wèi)士著靴外其他職役則均著低幫鞋。有研究對福建尤溪梅仙坪寨一號宋墓左室左壁的“朝儀圖”進行線描清繪再現(xiàn)(圖4)[7],立于宏大朝會場面左端的衛(wèi)士著烏皮靴,應為一類高級角色,足衣自不同于普通職役。再如《東京夢華錄》記載禮部尚書奏報朝廷的儀仗職役中有“足靴”者,但也有“衣純青純皂以至鞋褲皆青黑者”和著“短頂頭巾、紫上雜色小花繡衫、金束帶、看帶、絲鞋”者,其“鞋”即低幫鞋。由此說明,宋代職役足衣中存在著靴的事實,不過均為少數特殊崗位職業(yè)者,這遠比不上唐代和五代南唐狀況。若借前述“唐式烏皮六縫靴也不是差吏所能穿”之規(guī)則,那么北宋晚期的職役著靴便是非主流的僭越之舉了。《宋史》記載宋徽宗朝有議者批評曰:“靴不當用之中國……”進一步考證來看,職役著靴主要頻出于南宋,其因是胡風盛行而僭越多見[11]。而在北宋初、中、晚各期,職役則以穿著低幫鞋為主流,靴則是官僚階層的常用足衣。《宋史》卷一百五十三《輿服五》具體記載
公服曰:“其制,曲領大袖,下施橫襕,束以革帶,幞頭,烏皮靴。”有研究進一步述曰:“靴作為連筒之鞋,在宋代十分盛行,其使用者主要是文武官員……此外,士人獲取功名后亦可穿用。”[12]
綜合前述可見,從前代、北宋早期至晚期,職役足衣經歷了長靴主體轉至非主體的角色變遷過程。由此便可揣測,當今藝術作品所呈現(xiàn)職役穿靴形象或是宋前史實的過大影響所致。
3 職役著鞋回潮及其驅動因素試析
從“至唐代,官民都可穿靴”的前述境況判斷,低幫鞋應在唐代之前就已有穿用歷史,后來的穿靴習慣可能是胡風東漸所致。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有述:“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乃全用胡服。窄袖緋綠,短衣,長靿靴,有蹀躞帶,皆胡服也。”即指出了胡服對中原的影響及靴始發(fā)于胡服的判斷。依此反推之,低幫鞋應是中原足衣常制。
3.1 低幫歷史的回潮確認
基于地理與文化差異,相較于胡服足衣的長靿靴形態(tài),中原足衣常制自應不同,其稱名也必是特色獨具。
清代段玉裁對《說文解字》中的足衣稱名作注解曰:“古曰履,今曰鞋,名之隨時不同者也。”即履鞋同義,只是不同時期有不同稱名。《說文解字》對履的解釋是:“足所依也……舟象履形。”表達了履是舟形鞋之形制,即低幫形態(tài)的足衣。清代朱駿聲在其中也對此作了譯解:“漢以前復底曰舄,禪底曰屨;以后曰履,今曰鞋。”可見其底多制,均可稱為履或鞋。舄為祭服所配之鞋,高級統(tǒng)治者方可穿用,而屨則為平民所穿。由此可斷,職役類群之足衣古制本就是單底舟形之低幫鞋形制,且低幫鞋履應為中華古制。有載:“古有舄、有履、有屐而無靴,武靈王之后用靴。”[13]即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后才始有靴的中原發(fā)展,此前為低幫之履制。可以推測,秦漢時靴子雖有可能發(fā)展,但主流足衣形制依然應是舄、屨等舟形鞋履。這一點可從秦始皇陵兵馬俑之步兵俑方口系帶淺履、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西漢彩繪陶兵馬俑低幫方履、四川博物院藏東漢畫像磚部曲低幫履等史料中獲得進一步實證[14]。
向上追溯,可知殷商時已有鞋履禮制[8],至周代等級禮法更為嚴苛,全民上下各場合時段皆穿用低幫鞋,細節(jié)等差規(guī)制明確。《周禮注疏》記載:“屨人,掌王及后之服屨。為赤舄、黑舄,赤(繶)、黃(繶);青絇,素屨,葛屨……著服各有屨也。”可見低幫形制是貴族常制,哪怕草鞋也曾是“帝王、君王、貴人及讀書人的足下寵物”[15],該形制的社會崇尚由此與日俱增,漢代上下皆以低幫鞋為尚。后隨著等級制度的強化,“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一般士人和貧者只能穿草鞋”[15],草鞋開始被固化于平民,可見舟形鞋履是隋唐前中國社會的基本足衣形制。靴子雖然在中原也有存在,但因是胡制而不登大雅之堂,唐代以前“不可穿靴入宮”[15]。至唐代則官民均尚穿靴,職役便以靴為主體。進入五代,職役足衣則是靴鞋并用。至北宋,職役足衣則以低幫鞋的穿用常態(tài)反映了靴鞋形態(tài)的終極歷史轉換。
由此歷史流變可確認,北宋職役足衣所呈現(xiàn)的低幫普遍形態(tài)為中華傳統(tǒng)古制的尊崇回潮。
3.2 回潮風尚的驅動試析
傳統(tǒng)文化的有效傳承與發(fā)展均需建立于深刻理解之基礎。針對上述職役低幫鞋的回潮史實,有必要進一步深挖其背后的驅動因素。從目前史料看,其動因應有禮儀規(guī)制的外因和崇古自覺的內因等多方面。
3.2.1 外在動因
一般認為,職役作為“任長人之責”的人群,其衣裝形態(tài)應是制度規(guī)范的結果。由相關文獻看,宋代職役著裝確有嚴格的法令規(guī)范。《宋史·輿服五》明確記載:“端拱二年(公元989年),詔縣鎮(zhèn)場務諸色公人并庶人、商賈、伎術、不系官伶人,只許服皂、白衣,鐵、角帶,不得服紫。幞頭巾子,自今高不過二寸五分。”可見,“諸色公人”的著裝用度即有法可依。其還記載,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時當朝足衣“先改用履……黑革為之”,且“從義郎、宣教郎以下至將校、伎術官去(繶)、純,并稱履。由此可知,北宋晚期的伎術官雖用黑革制作低幫鞋,但所飾“”“純”被限度,這與前文所述高麗職役的足衣穿用相類同。其又載,慶歷八年(公元1048年)詔令禁止“士庶效契丹服”,職役著靴(契丹族的常用足衣)行為也應受到限制。前述“腳下穿的唐式烏皮六縫靴也不是差吏所能穿”便是對硬性法令規(guī)制的反映。但又不可忽視的是,北宋國朝長期秉持“從人欲”之仁治價值觀念,各種詔令常常在與民意相背中失效。“‘從人欲’一詞……在宋代成為熱詞,為學界、政界廣泛運用。”[16]順從民意、體貼民情是宋廷政治的突出特征,正如《宋史》所述“宋之為治,一本于仁厚”。多種史料反映北宋官方志在“與民同樂”造就和諧社會[16],其社會實踐中的“民眾的自由度之大,超出了我們的想象”[16],以至于車服用度常有僭越。《宋史·輿服五》載太平興國七年(公元982年)詔曰:“士庶之間,車服之制,至于喪葬,各有等差。近年來,頗成逾僭。”仁宗時張方平上奏曰:“巾履靴笏,自公卿大臣以為朝服,而卒校胥吏,為制一等,其羅縠、綺紈、織文、絺繡,自人君至于庶人,同施均用。”[13]還述:“當時胥徒的冠服與知州、縣令相差無幾。”[13]可見職役(即胥吏或胥徒)有穿著自由而隨心所欲的情況,其中僭越鞋款的現(xiàn)象也可發(fā)生。
由此可推測,北宋著裝所受的法令約束力有限,職役群體低幫鞋在北宋回潮的外在驅動力不應是關鍵。
3.2.2 內在動因
與法令相配套,宋廷重視民眾服飾禮儀自覺力的各種教化培育。其一,官修禮典的文本教化。《宋史》記載,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頒布的《政和五禮新儀》明確了“庶人冠儀”“庶人喪儀”等庶人禮文,強調“刊本給天下,使悉知禮意”,其中服飾關聯(lián)部分自然含有足衣應用指導。其二,官方儀禮的實踐教化。宋廷常舉行大型封禪、祝圣、射禮、遨游等大眾觀禮之儒教活動,文獻和圖像多有記載。《東京夢華錄》記載:“駕詣太廟青城,并先到立齋宮前,叉竿舍索旗坐約百馀人……千百數,不可名狀……三衙并帶御器械官,皆小帽背子,或紫繡戰(zhàn)袍,跨馬前導。千乘萬騎……”其禮儀規(guī)制的恢宏呈展,應會將包含足衣穿用的漢民族正統(tǒng)價值觀念作用于觀禮之大眾。其三,宋儒實踐的民間教化。宋廷鼓勵宋儒實施民間禮儀教化。司馬光曾撰寫《溫公書儀》,“以《儀禮》為基礎……對冠儀、婚儀、喪儀進行了規(guī)范”[17],其中包含庶民足衣著用的服飾禮儀設計。大儒張載“素以禮教為重,注重風俗教化”,撰文考訂古禮并積極實踐于民眾,“其任官之處大多得以移風易俗”[17]。《蠶織圖卷》《女孝經圖卷》《紡車圖卷》等文人畫作也以直指心靈的圖像建構深入闡釋“孝道”“規(guī)矩”,其實質便是漢民族價值正統(tǒng)的教化[18],這自然也會涉及足衣穿用等服飾教化。
這三大層次的民眾教化,層層遞進,“使悉知禮意”下即會生成一定水平的服飾禮儀自覺力。
職役躬身于諸等宋儒官戶,所受三重教化相比其他民眾必會更加深刻。首先,宋儒所備“強烈的文化自覺”[19]對其必會影響深遠;其次,職役多經《孟子》《孝經》等文化考試獲得入職機會[20],教化基礎更佳。因此,其低幫鞋穿用的自覺力應更強烈。有研究指出,北宋時代“對商周禮儀制度和文化的追認”[21]成為重要特征。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職役對具有商周文化典型的低幫鞋之自覺穿用也可謂是一個鮮明的時代符號。
綜上,北宋職役在國朝現(xiàn)行禮制下雖有其他服飾式樣的僭越發(fā)生,但對商周以降的低幫鞋古制卻能秉持文化自覺而不輕率僭越穿靴,顯示了宋廷“恢堯舜之典則,總夏商之禮文”尊古主張的平民影響,由此根本推動了低幫鞋的大規(guī)模回潮流行。
目前史料缺少職役足衣穿用動因的專門指證,特作揆度試析。
4 結 語
職役遍著低幫鞋的北宋流行實際被相關影視、畫作等當代藝術作品代之以高靿靴,不僅是形制史實的認知錯位,更是北宋社會價值觀念主流的理解偏差,其結果是社會誤導的深刻。究其原因,應為創(chuàng)作者的歷史文化深研缺憾,抑或為過于重視感性認識的結果。誠然,唐及五代著靴的時尚對后世影響過深,其后元明等多代又均有著靴的延續(xù),難免使得當代藝術家萌生了職役穿靴常態(tài)的理解與再現(xiàn)堅持,而實為歷史文化的誤讀。
綜合考證相關史料,可見低幫鞋自古有之,是中華經典服飾配件。唐至五代期間,職役常穿高靿靴,而北宋職役則少穿靴,卻以低幫鞋為常用足衣。因此,職役足衣的主流形制在唐及五代與北宋間形成了鮮明的靴鞋差異,而非一脈相承。拉開更長的歷史視角看,相較于前代,其低幫鞋的北宋穿用可稱為歷史的回潮。此回潮,并非單一的封建等級規(guī)制使然,而是基于當朝統(tǒng)治思想的崇儒教化與自我修養(yǎng)驅動,于日常著裝實踐中形成的文化自覺風俗形態(tài),是古制的流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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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 Zhigao
(School of Fashion, Henan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Zhengzhou 451191, China)
Abstract: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 was a special type of service in the government institutions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lthough it originated from the civilian class and had no official position or rank, it belonged to the rulers. As a bridge connecting officials and the common people, it accounted for a large proportion among various types of service and was in the dominant position. Its dressing image often attracted much attention, so key clothing items such as footwear were doubly constructed with the symbols of official ethics and civilian concepts, typically carrying the value orientation and fashion elements of the Northern Song society. Based on this, contemporary art works such as films, television dramas and paintings also fully reflected the footwear of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In particular, the form of long boots was often seen, but there were differences from the relevant handed-down materials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In response to the above problems, aiming at the goal of providing the basic historical facts for the creation of contemporary relevant art works, this article applied iconographic research methods, comparative methods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documents, and longitudinal and transverse shape comparison metho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pirical exploration of the basic modeling structure, it sorted out and analyzed the popularity reality and its causes of the footwear of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found that the low-cut shoes had been popular for a long time in the footwear of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he reasons behind it were complex. Four major conclusions were drawn. First, the footwear of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was mainly low-cut shoes. The reproduction and expression of its mainstream form as long boots in contemporary art works was actually a misreading of historical images. Second, the popular shapes of the footwear of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could be divided into two major categories: shallow-mouthed low-cut shoes and deep-mouthed low-cut shoes, and the former ones were the most typical, much more common than those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Five Dynasties. Third, there was a sharp difference in the mainstream shapes between boots and shoes of the footwear for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betwee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Five Dynasties on the one hand, and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on the other, rather than a continuous inheritance. Fourth, the shape of the shallow-mouthed low-cut footwear was an ancient system of classic Chinese clothing. The wearing of low-cut shoes by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was driven by the retro fashion, which could be called a historical resurgence. Looking deeply into the reasons for this resurgence, the first was the external motivation. As a member of the ruling class,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were subject to strict ethical and legal regulations regarding their attire, including specific guidelines for footwear. However, historical materials prove that the transgression in footwear was common and the binding force of laws was limited, so the external factor should not be the key factor. The second was the internal motivation. The imperial court of the Song Dynasty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various educational cultivation of the people’s awareness of clothing etiquette. In combination with laws, there were three levels of clothing etiquette-related cultivation measures for its implementation, namely, the textual education of the officially compiled ritual canons, the practical education of official rituals, and the folk education in the practice of Confucian scholars in the Song Dynasty. These deeply influenced the people’s minds with the clothing education of the orthodox Han nationality values, thus triggering the conscious awareness of wearing low-cut shoes among the common people in the whole society. As a group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education of Confucian scholars and Confucian classics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themselves had a stronger sense of identification with traditional clothing concepts and the conscious awareness of following civilian culture, so the widespread wearing of low-cut shoes became a typical clothing fashion phenomenon among them. Therefore, the internal motivation was the key determining factor for the normal state of low-cut shoes in the footwear of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This article originated from the historical misreading of contemporary art works, focusing on the special group of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under the dual construction of civilian identity and official identity. It conducted cross-generational comparison and multi-dimensional mutual verification of the normal footwear, not only empirically proving the prevalence of low-cut shoes among the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but also delving into the motivations behind this popular form. It explored the cultural awakening and aesthetic values of the civilianized society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responding to the necessary adherence to integrity and innovation in the creation of contemporary art works.
Key words:
footwear of government-assigned laborers; low-cut shape; Northern Song Dynasty; popularity verification; contemporary art works; cultural consciousness; Confucian ethical code; resurgence of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