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最深的是父親一字一句地教我們唱《國際歌》,那是父親對我和姐姐潛移默化的政治熏陶,讓我們樹立了最基本的觀念”
在父輩的深刻影響下,沈氏兒女皆愛國奮進,多有建樹。茅盾和妻子孔德沚育有一子一女。
長女沈霞,1921年出生,194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并在延安女子大學學習。后在手術臺上因感染去世,茅盾為此寫詩悼念她,稱之為“一顆未出膛的槍彈”。兒子沈霜,1923年出生,194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在南京軍事學院工作,晚年致力于父親的文學事業,撰寫了多部關于茅盾的回憶錄。沈澤民、張琴秋的女兒張瑪婭參與研制我國第一臺軍用計算機。茅盾晚年感慨:“我們沈家幾輩人夢想學科學,都成了泡影。”張瑪婭卻接過先輩的接力棒,走上“科技報國”的道路。
“父親一字一句地教我們唱《國際歌》,那是父親對我和姐姐潛移默化的政治熏陶”
20世紀20年代的前五年,是茅盾最為忙碌的一段歲月。1921年,茅盾開始主編《小說月報》,一個人又編又寫,同時聯絡各界作者,業余還撰文抨擊舊文化勢力。而從1920年10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后,茅盾一直參加黨組織的活動,他說自己一開始是“白天搞文學,晚上搞政治”,到后來變成“晚上搞政治,連白天也搞政治”。此時,茅盾的妻子孔德沚也被革命熱情感染,積極投身革命,一邊補習文化知識,一邊在上海從事地下女工工作,所以尚年幼的兒女,全都交給茅盾的母親陳愛珠照料。
沈霜讀小學六年級時,在進步老師的影響下,參加了救國會組織的游行活動,這讓茅盾夫婦既高興又擔心。游行歸來,沈霜興高采烈地向父母講起自己參加游行時的興奮和激動,茅盾遂以兒子參加游行的故事為原型,創作了小說《兒子開會去了》,惟妙惟肖地刻畫了父母復雜的心理活動和兒子向上的精神風貌。
在沈霜幼時的記憶里,與父親最親近的時光,是大革命失敗后茅盾隱居在上海家中的閣樓上寫《蝕》三部曲的那段日子。沈霜回憶:
我和姐姐很奇怪,父親怎么天天關在書房里寫東西?不過,那一階段我們有了與父親難得的親近機會。他對孩子們在學校的情況不聞不問,卻鼓勵多看書。有一陣子,我對美國房龍著的《人類的故事》看入了迷,父親發現后又悄悄地買了房龍的《我們的世界》讓我看。印象最深的是父親一字一句地教我們唱《國際歌》,那是父親對我和姐姐潛移默化的政治熏陶,讓我們樹立了一個最基本的觀念:共產黨是好人,國民黨、蔣介石是壞人。
1928年夏,為了躲避國民黨的通緝,父親被迫流亡日本,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系,直到1930年4月初他才回到祖國,繼續文學創作。抗戰期間,許多地區相繼淪陷,父親帶著一家四口,開始了戰時流浪生活。
1939年初,全家從香港經昆明、蘭州,飛往新疆。當時新疆是盛世才的天下,他利用“進步”外衣作偽裝,暗地里卻實行嚴密的特務統治,父親的處境日益險惡。1940年4月,奶奶在家鄉去世,父親趁機向盛世才請假奔喪,這才讓我們全家得以離開新疆。一年的經歷,總算有驚無險,6月,全家終于平安抵達延安。
“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在延安,我們真正感受到抗日的熱情,全家都希望能在這里常住。父親一邊授課,一邊籌劃去華北前線看看。我和姐姐則分別進了陜北公學和女子大學。
在延安才住了半年,周恩來就從重慶發來電報,希望父親到那里工作,利用自己的社會威望,在國統區進行抗日宣傳。父母去了國統區,奔波于重慶、香港、桂林等地。夜深人靜時,他們最牽掛的就是遠在“天邊”的小兒女。
1942年10月15日,茅盾的短篇小說《列那和吉地》發表。小說傳到延安,沈霞一看就明白,這是在寫她和弟弟,知道父親一定很想念他們。沈霞在12月17日的日記中寫道:
從這文章中,我想起了當時家中的一些情形,而爸爸又是那么充分地帶著懷念的口吻。有一說,他不是在寫小狗,而是在寫我和弟弟,我想是的。我從這文字中也能體味出,一個懸念兒女的父親的心。不過,我想他們應該是放心的,因為我和弟弟不過是離了小的家罷了,我們生活在一個更有照顧的大家庭中,也許是因為這一點吧,使爸爸和媽媽能夠絲毫不顧慮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去。
沈霞和沈霜在延安這片革命熱土上迅速成長,沈霞于194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沈霜于1945年加入共產黨,并在大生產運動中被評為勞動模范。
沈霜和當時的許多革命青年一樣,想走一條自力更生的人生路,他擔心沈霜這個名字容易讓人聯想到父親沈雁冰,便自作主張改名“韋韜”;他認為“韋”帶有韌性,“韜”有內斂不外露的含義。正因如此,有時候連給父母寫信也需要由沈霞來催促他。茅盾夫婦經常是通過女兒來探聽兒子的行蹤。
女兒去世、女婿犧牲,茅盾夫婦仍然將兒子送進革命隊伍
正當抗戰勝利之時,一個晴天霹靂打來——年僅24歲的沈霞意外去世,這讓茅盾夫婦留下一輩子都無法平復的痛。解放戰爭期間,茅盾夫婦仍然將兒子送進革命隊伍。沈霜回憶:
1944年,姐姐在延安結婚。1945年8月,日本投降。當時延安的干部紛紛被派往新開辟的地區工作,尤其是東北地區,更需要像姐姐這樣精通俄語的干部。姐姐當時已經懷孕,為了去東北,在沒有征求父母意見的情形下倉促地決定做人流手術,卻不幸在醫療事故中去世。
父母只有兩個孩子,父親又格外心疼聰明、懂事的姐姐,女兒去世這個打擊,成為父母心中永遠無法熨平的傷痕。更不幸的是,1949年4月,姐夫在太原前線采訪時光榮犧牲,年僅34歲。
姐姐去世后,為了減輕父母的痛苦,我到重慶在父母身邊陪伴了兩個月。那時父親萌生了讓我繼續上大學深造的想法,而我卻急于要回解放區,想為開創新世界盡一份力。雖然剛剛失去女兒,父母卻并沒有執拗地要讓唯一的兒子留在身邊,最終還是滿足了我的愿望。
解放戰爭中,我一直在東北的新聞戰線上工作,后來又南下到漢口,在《長江日報》擔任記者。
解放初期,我在南京軍事學院工作,父母在北京,每年我們夫妻只能利用春節的幾天假期到北京探望父母。1958年,我調到位于北京近郊的高等軍事學院,妻子也復員進了人民文學出版社。在以后的歲月中,我們一家一直伴隨在父母的身邊,慰藉他們寂寞的生活。
深受父親影響的沈霜堅守信仰,為人低調,他從不以名人之后、革命有功者自居,始終保持樸素的本色。
將家中所藏茅盾的手稿、照片、書籍等全部無償捐獻給國家
粉碎“四人幫”后,在黨中央的關懷下,茅盾的回憶錄寫作節奏加快了,沈霜被父親“借”到自己身邊當助手——這看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父親要“借”自己的兒子當助手。當時,茅盾正式向中央軍委和中央統戰部提出申請,經組織同意,沈霜才回到父親身邊,協助父親查找資料,回憶往事。1980年7月,沈霜放棄了自己的工作,提前從軍事院校辦理離休手續,專心致志幫助父親。
1981年3月27日,茅盾在北京逝世,在此之后,有關茅盾的一切事務,都落在年近60歲的沈霜的肩上。
1983年3月,全國茅盾研究學術討論會召開,中國茅盾研究學會成立,不久,《茅盾全集》的編輯工作正式啟動。當沈霜接到中央認定交道口南三條13號為茅盾故居后,立刻搬出與父親朝夕相處多年的住所,遷至新街口外大街的公寓房,并將茅盾生前用過的物品都留在故居內,茅盾故居得以保存了茅盾生前的氣息和模樣。
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茅盾全集》陸續出版后,沈霜做了大量搜集補遺的工作,于2006年整理、出版了兩大冊計七十多萬字的《茅盾全集》補遺卷。再后來,他又將新發現的茅盾文稿、書信等重新編入《茅盾全集》。他還和妻子陳小曼合作出版了《父親茅盾的晚年》《我的父親茅盾》等著作,為讀者和文學研究者提供了大量真實可信的史料。
沈霜晚年將家中所藏茅盾的手稿、照片、書籍等全部無償捐獻給國家,將革命烈士、姐夫蕭逸的書信無償捐獻給蕭逸的家鄉江蘇南通,將最后一批上千件的珍貴文物無償捐獻給桐鄉市檔案館。
2013年7月14日,沈霜在北京逝世。這一年冬至,遵照遺愿,沈霜的骨灰安放在茅盾夫婦的墓側。
沈澤民之女張瑪婭參與研制中國第一臺軍用計算機
“銀河”“天河”超級計算機,被稱為“國之重器”。回首中國計算機從無到有、由大到強的發展歷程,沈澤民之女張瑪婭的名字格外閃亮。茅盾晚年曾感慨:“我們沈家幾輩人夢想學科學,都成了泡影。”張瑪婭卻接過先輩的接力棒,走上科技報國的道路。
1926年5月,張瑪婭出生于莫斯科。1930年秋,沈澤民和張琴秋秘密回國參加革命工作,后來沈澤民犧牲在鄂豫皖蘇區。4歲的張瑪婭被送到莫斯科南郊的國際兒童院生活學習。蘇聯衛國戰爭結束后,她考入莫斯科電器工程技術學院,學習當時最熱門的無線電專業。
1950年10月,張瑪婭以優異成績完成大學學業,懷著建設新中國的激情和對未來的憧憬,回國和母親團聚。
回國后,張瑪婭先在清華大學學了一年中文,結業后被分配到軍委通訊部翻譯室工作,后調到雷達組從事專業技術工作。張瑪婭和母親商量:“我一直在蘇聯讀書,對中國革命沒有什么貢獻,現在我想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1954年,張瑪婭來到冰天雪地的哈爾濱,成為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為數不多的女教員。1958年4月,哈軍工海軍工程系成立331工程研制組,張瑪婭是科研小組里唯一的女教員。不懂計算機,就學習電子計算機基本原理;沒有實驗室,就借用她管理的雷達實驗室;籌集材料、細化方案、逐個分解問題,通過函數、程序解析一步步掌握……張瑪婭和科研小組的同事們常常討論、工作到午夜。
一個月后,他們拿出了只要100多個電子管的計算機小型化方案和圖紙,體積符合上艦要求。但要做出設備,在器材、技術、實驗方面困難重重。科研小組成員胡守仁回憶:“那時候,大家干勁特別大,連走路、吃飯都想著計算機的設計與實驗以及調試中的問題。”整機調試節節推進,張瑪婭和同事們日夜不停地攻關,累得面色蠟黃,嗓子失聲。
在張瑪婭和同事們的艱苦努力下,1959年10月,中國第一臺軍用電子計算機——901計算機樣機作為新中國國慶10周年獻禮在北京展出。
(責編/張超 責校/陳小婷 來源/《是沈霜,更是韋韜——茅盾和他的兒子》,鐘桂松/文,《北京晚報》2021年11月16日;《記憶中的父親——訪茅盾之子韋韜》,劉守華/文,《中國檔案》2009年第12期;《沈澤民之女參與研制我國第一臺軍用計算機》,劉安娣/文,《長江日報》2021年9月30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