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意趣影響下的明式案上屏風審美意蘊探究

摘要：案上屏風作為一種寄托文人精神的陳置之物，具有較強的藝術特征和審美意蘊。文章以明式案上屏風為研究對象，結合文獻與歷史性分析，總結明代文人意趣興起的時代背景以及明代文人審美取向在案上屏風設計中的體現，探索案上屏風造型、裝飾主題及工藝特點，歸納其審美特征，解讀其背后蘊含的明代文人審美追求和生活哲學。研究發現，在文人審美觀念的影響下，明式案上屏風的藝術元素反映出文人“閑賞”的詩意生活哲學和超越具體形象的意象化審美追求。同時，對于明式案上屏風的美學觀念拆解，有助于在器物設計中融入文人的造物思想和美學理想，對傳統造物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具有指導意義。

關鍵詞：文人意趣明式案上屏風裝飾藝術審美風尚

明代社會經濟文化發展迅速，文人生存空間困境與機遇并存，在藝術創作和造物實踐方面，文人掌握著時代話語權，其審美情趣無形之中滲透著社會審美風尚。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明式案上屏風受文人意趣影響，其造型與裝飾語言更偏向于文人雅致脫俗的審美品位，不僅如此，明代文人生活哲學、審美理想、賦予明式案屏新的生命。

一、明代文人意趣的興起與明式案屏的發展

（一）明式案上屏風的概念

案上屏風，又稱桌屏、臺屏，即放置于桌案上的小型屏風，高度約10—50cm，由傳統的落地屏風發展演變而來，不同于以實用性為主的大型家具屏風，案屏更注重裝飾性和文化象征性。其根據用途可分為硯屏、鏡屏、臺屏、景屏等；根據結構可分為可分離式插屏、一體式座屏。

明式，最初來源于“明式家具”一詞，是一種家具的風格特點，講究線條的藝術精神。楊耀先生評價明式：“簡潔的形態中，具有雅得韻味?！泵魇降牧餍袥]有特定明確的時間，一般是明代至清早期的階段。

明式案上屏風即為具有明式風格特點的案上屏風，因其典雅的外型和氣質深受文人群體喜愛，同時，明式案上屏風是與文人密不可分的相伴之物，承載著文人精神。

（二）文人制作硯屏——案上屏風的分化

硯屏，高約10—30cm，屬于案屏的一種，硯屏是最早形式的案屏，也是屏風由案下走向案上的一道分流。據記載，硯屏最早誕生于宋代，南宋趙希鵠《洞天清錄·硯屏辨》：“古有（當為‘無’）硯屏，或銘硯多鐫于硯之底與側。自東坡、山谷始作硯屏，既勒銘于硯，又刻于屏，以表而出之?！笨芍?，硯屏始于蘇軾和黃庭堅，起初的用意是為防止研墨時眼睛被反光刺傷，但由于硯屏上抽象的自然紋理符合當時文人的審美期待，硯屏為詩人墨客賦詩傳唱，繼而在宋代引發一場關于硯屏的詩歌熱潮，硯屏很快就成為文人案頭不可或缺的物件之一，成為文人文化的重要部分。①

隨著時間的推移，硯屏不再僅僅強調實用功能屬性，其審美價值不斷增強，在放置上，也不再只是擱置在需要硯墨的條案上，硯屏逐步發展成為各式各樣的案屏，走出了文人書房，走入了大眾視野，其上的裝飾元素也更加豐富，觀賞性得到提升。至于明清時期，案屏已基本褪去了實用性，案上屏風逐漸發展為陳設品乃至藝術品，成為桌案上的一道風景。如明代《甲申十同年圖》（圖1）中，專有一方桌案放置案屏、瓶花、香爐等清供，以供欣賞。

（三）文人滲透——促進明式案上屏風的發展

1.社會時代背景

明代社會繁榮安定，商品經濟迅速發展，有錢有閑的新興市民階級發展壯大，提供了巨大的消費力量，新興階級追求品味以彰顯身份，對古玩、書畫這類精神消費需求增加，為文人意趣的興起創造了良好的社會氛圍。同時，明代文人的社會地位較高，他們以其高聳的政治地位、獨到的藝術品位、豐富的文化涵養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可，從而成為當時引領審美意識的標桿，明代文人審美意趣受到當時社會追捧。2.文人與匠人密切合作

明朝社會安定繁榮，隨著人口的劇增和城市化發展的繁榮，激烈的社會競爭使得部分文人放棄視科舉為唯一出路的觀念，部分文人紛紛參與到實業中來，與商業的聯系更加密集。同時工匠入仕在明朝已經成為一項制度，輪班制的廢除以及工匠社會地位的提升，極大地促進了手工業的迅速發展。明中后期，社會流動性加強，文人與各階層的人們的接觸增多，在造物層面促進了文人審美思潮的滲透。

文人與工匠的合作更加密切，出現了“三七”分工，即“七分主觀三分象”，文人是引導造物之美的設計者，工匠是將物實際創造出來的制作者。文人向工匠學習造物技術，并親身投入到實際制作中。明代文人對于物的造型結構、尺寸大小、選材工藝、品鑒把玩都留下了大量文字及圖畫記載，文人形成了一套對物的評鑒標準。如《長物志》中有關屏風的記載：“屏風之制最古，以大理石鑲下座精細者為貴，次則祁陽石，又次則花蘂石……若紙糊及圍屏、木屏，俱不入品?！蓖瑫r，工匠開始學習文人追求審美意境的造物觀念，工匠的改變完善了物在實際生產中的科學性和合理性，反過

來又豐富了文人造物理論，促進了明代造物的輝煌。

3.屏風是文人喧囂世界的寧靜之境

明代社會文人面臨著各種現實的挑戰，案屏能夠滿足文人自我表達的需求和品味象征的心理。文人面對的現實困境，一方面是晚明社會充滿革新與變動，文人仕途受挫，商品經濟的發展使文人地位收到新興階層的挑戰，文人紛紛將目光轉向自身擅長的藝術精神領域的創作，來尋求自我安慰，以維持文人階級內部優越的自我認同。屏風展示了主人的藝術品位，更是間接反映了其學識和社會地位，文人通過屏風的收藏和欣賞，彰顯了自己的文化修養，更是在無形中

加強了文人群體內部的文化認同和社會聯系。

另一方面，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中，文人與士大夫緊密相關，平民階層的文人們通過科舉制走上國家政治舞臺，士大夫也具有文人身份，但二者并不對等。文人是讀書人的自我身份認同，士大夫則是社會所賦予的角色，處于社會中的官員，作為士大夫，肩負重任憂國憂民；同時作為文人，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他們天生就具有“山水之志”的追求，有“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神往。案上屏風不僅具有裝飾功能，它還象征著社會身份和自我認同的隔離，“隔離了眼睛對空間的感知，從而在心理上劃分出公、私兩個領域”，②士大夫桌案上的屏風實現了這種隔離，圍合出一塊心靈上的自由之地。士大夫在處理完繁忙的公務后回到家中，身疲力竭，走進書房，案屏上的山水儼然成畫，靜觀之，思緒放空于山林，無形中隔離了外界的喧鬧，到達了內心深處片刻的寧靜。

二、明式案上屏風設計中的文人造物解構

文人意趣，通常指文人士大夫階層在藝術創作和生活實踐中所追求的一種獨到的審美情趣和精神境界，其中摻雜了他們對生活的獨特感悟、價值取向以及個人品位。本章要探討的是在文人意趣影響下明式案屏所呈現的造物特征，雅致的造型、簡練的裝飾、自然材質等，凸顯了明代文人品味，營造出明式案屏獨特的美學氛圍和審美意蘊。

（一）雅致清新的造型特征

1.結構與裝飾統一

明式案屏的造型受文人思想影響，整體呈現出淡雅樸素的氣質特點，在屏風的發展中，明代匠人迎合文人審美需求，將案屏造型和裝飾進行融合，不添贅飾，明式案屏達到結構性審美境界。明代匠人以嚴謹科學的精神構筑案屏結構（圖2），將其以美觀精妙的形式呈現出來，實現了明式案屏形式和功能的統一，符合文人追求的自然的本真，不為裝飾而裝飾。

案屏站牙是立于豎木中間用以連接橫木墩座，前后抵押立柱的牙子，它連接梁與柱，增強案屏的結構穩定性，同時其形式感非常突出，站牙一般采用螭龍紋、靈芝紋、卷草紋等象形構件，具有豐富的視覺效果。

絳環板位于屏芯四周，由長木與短木相結合，從而起到對屏芯的支撐作用，增強案屏的穩定性，長短木圍合的區域中心常以透雕的形式雕出各式紋樣，增加裝飾性和透氣感，使觀賞者也能看到屏風外之景，又反襯了屏芯內景。具有絳環板這一構件的屏風往往采用鑲嵌工藝，屏芯中間常嵌玉石，絳環板過渡兩種不同材質的生硬拼接之感，具有對比調和之美?！皵€邊”的制作方法，即將屏芯鑲嵌在邊框中，整體呈現出沉穩的效果。

明中期的《西廂記》中可見披水牙子雛形，但未成流行，其后披水牙子發展成為可以連接兩段的墩座，在更晚的畫卷中，披水牙子與案屏的出現如影隨形，成為屏風不可或缺的重要構件。披水牙子這一構件，不僅加強了底座的穩定性，還增加案屏底座部分的視覺豐富度，使視覺感受更加平衡。披水牙子一般呈左右對稱的八字形，以中軸對稱向兩邊排列開來，在不同的案屏上的呈現形式具有一定的變化性，（圖3）披水牙板形制有一字狀、幾何狀、多波浪狀等，這樣

增強了案屏裝飾性。

屏風底墩位于屏風底部，抵壓站牙從而支撐整個屏風立面，明代后期底墩出現抱鼓石，增加了屏風的穩定性，抱鼓石上常雕刻紋樣，使屏風更具裝飾性。底墩結合站牙使明式案屏的欣賞面更加豐富立體，從側面平衡整個案屏的視覺

體驗。

2.流動的線條

明式案屏具有明式家具簡潔優美的形制特點，直線與曲線的搭配相稱而和諧，沒有過多的綴飾，呈現出一種接近本真生命的線條律動感。明式案屏造型豐富，大部分的案屏外形方正，屏芯和屏座部分均為矩形，還出現了圓形和如意形外觀的屏芯；屏座造型有極簡的筆擱狀，也有豐富細致的仿生造型，以植物根莖為型。

《周易·楚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文人追求氣韻之美，是一種的形而上的氣質和內涵，線條是構成氣韻的基礎語言，線條的走向、曲直、狀態，共同交織出器物的內在生命，展現出富有節奏的韻律之感。在明式案屏內角線條的處理中，由于橫木與豎木相交的直角處顯得過于生硬，增加了更富有曲線感的構件進行處理，如案屏站牙和披水牙子，有效的平衡屏芯部分的方正感。徐復觀將氣韻分開談論，認為“氣”為“作品中的陽剛之美”，“韻”為“作品中的陰柔之美”，明式案屏以其屏芯之方正均勻展現陽剛、挺拔之美，蜿蜒有致的曲線盡顯柔和之美，二者相輔相成，共同構筑明式案屏獨一無二的氣韻之境。如黃花梨百寶嵌點蒼山石插屏（圖4），屏風底座透挖一對海棠形開光，減少了屏風的體量感，連接結構的橫木大小比例較為細致，具有秀麗輕盈之感。屏風不添多余的綴飾，屏風橫木與空白處的比例恰當，站牙的線條走勢曲折柔美，橫木的堅硬剛直，交匯出案屏流動的具有生命

感的線條。

3.古拙雅趣的明代硯屏

明代硯屏屬于明式案屏的一種，高約10cm左右，體積較小，文人意趣影響下的明代小型硯屏具有一種古拙韻味。如明代“魁星踢斗”主題的青花硯屏（圖5），正面為魁星踢斗，立體雕刻，背面添加了筆架的構件，上置人物畫，屏風整體造型結構以及裝飾紋樣進行簡化的處理，淳樸可愛，整

體呈現出古拙質樸之感，具有“拙”中帶“雅”的文人意趣。（二）淡雅空靈的案屏裝飾

1.文人裝飾主題

案上屏風的裝飾內容和形式體現了文人的審美觀念。屏風上常見的文人裝飾題材有山水、植物，以及典故故事、文字書畫等，充滿了象征意義。例如，山水圖案象征著文人對隱逸生活的向往，體現了文人鐘愛的水墨意趣。植物裝飾有象征富貴吉祥的牡丹、有“純潔”之意，又譽為“君子”的蓮花、俗稱“歲寒三友”的松、梅、竹，又有象征長壽的松樹、剛直不阿的竹子，以寄文人品格，深受文人喜愛?！爱嬈寥∶寒嫎O低小者，嵌屏腔亦佳，但難得耳。古人多留意作玩面，大如小盌者，亦宜嵌背，茍非名筆則不可，或用古人墨跡亦妙?！保ā堆衅赁q》）③可知，文人在硯屏上刻上硯銘，將詩書和抽象畫面結合，以寄思想。明代蘭石圖硯屏（圖6）屏芯刻有竹與石，是一種常見的文人意象，畫面右邊刻有竹與石相關的詩文，猶如紙墨書畫，文人意趣躍然屏上。人物故事的裝飾題材上，文人傾向于文人活動，或是表

達對文運亨通的美好祈愿。

2.雅潔空靈的紋飾藝術

文人意趣在明式案上屏風紋樣裝飾上的影響表現為簡潔清新的紋樣形態、恰到好處的紋飾分布以及整體呈現出的空

靈素凈的氣質。

文人偏愛素雅，明式案屏上的紋樣形式整體精致而簡潔，并且通過各種紋樣的組合排序，或同一紋樣的重復排列，呈現出豐富的紋樣變化，富有生動的韻律之美。整體局部相互協調，局部小面積雕刻，并在小部件處輔以點綴，紋飾分布有疏有密，留白恰當，相得益彰，讓明式案屏整體呈現出脫俗靜雅之感。如明式大理石案屏（圖7），底座橫木上刻有一對左右對稱的拐子龍紋，畫面節奏緊湊為視覺中心位置，重復的紋樣中心對稱使圖形呈現的視覺效果更加豐富，披水牙板上隨型雕刻，屏風站牙上點綴幾縷拐子龍紋，與橫木上大面積的紋樣呼應又不盡相同，體現出古代裝飾正側有別的典型思想。這樣分布排列的紋樣呈現出豐富有序的視覺層次感和靈動美學意境。

3.呈物之美自然材質選擇與工藝的使用

明式案屏受文人意趣的影響體現在對于自然材質本身的喜愛上。明式案屏的屏芯材質以玉石居多，石料上，文人鐘愛大理石，另有云石、綠石、祁陽石等；玉料上，如和田玉、白玉、青玉、翡翠等。在明式案屏屏座的選材上，通常選用黃花梨、紫檀、雞翅木等名貴木材。這些木材具有低明度、低純度的視覺特點，色彩渾厚，給人沉穩、平和的心理感受，滿足讀書人安心定神、陶冶心性的內在需求。

明式案屏的屏座和屏芯四周的屏框多用黃花梨，黃花梨呈現出明顯的條紋感，深淺相間，有如一縷縷疏密有致的云煙，符合文人內斂高雅的審美追求。明式案屏多用玉石屏芯，其原因一方面在于案屏本身體制較小，相較于落地屏風對于大面積完整紋理的需求，小巧精致的玉石更易獲得；另一方面在于文人對于自然山水意趣的審美追求，石料上自帶的天然肌理和花紋，在錯綜交織間，猶如遠山微云，飄渺而隱現，虛實交錯引人遐思。文震亨在《長物志》中關于屏風材質的描寫：“屏風之制最古，以大理石鑲下座精細者為貴，次則祁陽石，又次則花蕊石?！?/p>

明式案屏工藝種類繁多，明中后期流行雕漆工藝，主要裝飾手法有描金、漆雕等；鑲嵌工藝運用到明式案屏，有螺鈿、百寶嵌等。受文人意趣影響，明式案屏雕刻工藝居多，最大限度的呈現自然材質本身之美，拋開了對天然木材和石材多余的工序。楊耀先生：“凡用優良的木材制成的家具，絕少用漆飾掩蓋。我國傳統的硬木家具，多用樹蠟或蜂蠟擦磨，使之光明如鏡，也有用透明漆的，目的在使木材本身的紋理明顯，以保持其天然的美麗。”④文人對于自然材質天然紋理的喜愛，體現了親近自然天人合一的造物觀念。

三、明式案上屏風文人精神的體現

（一）文人空間不同尺度的異質同構

中國傳統建筑的頂部常用重檐設計，即在屋頂邊緣增加多層檐口，形成層疊效果，與現代來自西方的標準化設計的平頂天花板不同，傳統建筑室內的斜面的屋頂，使得室內的上部空間在視覺上被縱向延伸，在木與木相互交錯堆疊之間，賦予了傳統室內空間獨特的節奏感。傳統房屋頂部高大顯得室內空間空曠，因此人們常常使用落地的大型屏風來劃分空間，屏風的放置往往與室內空間的走勢呼應，使得空間的層級增多，形成一種錯落感，從落地屏風到案上屏風，其實它們都具有劃分空間的意味，只是前者是劃分屋室里的大空間，后者則是劃分桌案上的小空間，對于明式案屏的欣賞，與落地屏風的放置和傳統屋頂的構造具有本質聯系，三者在視覺上共同形成了一種遞進的層級，其本質都是對中國傳統居室空間的層層雕刻，由小見大，相互貫通。透過層層疊疊的雕花，看到案屏之后的落地屏風，再看到落地屏風之后的房屋場景，一種無法言述的靈動之美賦予空間生命，使得空間呈現出獨特的視覺美感和跳動的層次感受，體現著東方審美觀的幽、深、隔等文化特質。⑤

（二）文人“閑賞美學”下詩意化的生活哲學

明代經濟繁榮，物質生活水平得以提高，同時發達的手工業技術為日常器物、造物發展創造了條件，帶動手工品數量、類別迅速增加，明代文人也不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存在姿態，有的投入實業中來，對于“雅俗”之辨有了新的見解。隨著明代科舉制進一步的普及和完善，激烈的競爭使得一部分文人考取功名失利，他們進而將目光轉向了“生活”。明代文人追求生活中的閑雅之趣，繼而流行修建園林、打造文人書房，來修建自己與世無爭的精神烏托邦，同時，明代文人除了焚香撫琴，還對字畫、器皿、植物等日常所見之物進行賞玩活動，在當時極為盛行。這股閑雅風氣在造物上，體現為對日常事物的關照，李漁如是言：“凡得名花異卉，可作清供者，日則與之同堂，夜則攜之共寢”，這些閑趣之物散落在日常的方方面面。從表面上看，這種行為似乎是不務實的、沒有意義的，但本質上，晚明江南的文人們正是通過這種日常的詩意的設計，來實現凈潔心靈境界的追求，這是文人內心深處最赤裸本質的清凈淡泊的生活態度的流露，以及對于純粹、本真這類品質的向往。

正是在這種觀念之下，明式案屏裝點了詩意化的生活，或者說明式案屏正是詩意化生活的表達，文人將自身的思考追求、文化思想融入了這一方器具，最終到達一種物我合一的境地。明式案屏的觀賞性逐漸超越實用性成為主要屬性，但仍為文人墨客所喜愛，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它契合了文人這種超越世俗功利之用的美學理想，是一種純粹的本能驅動。

（三）文人意象化審美追求

文人意象化審美是一種將自然景物、人文事象轉化為富有情感色彩和哲學意味的意象，通過這些意象構建意境，以達到表達情感、傳遞思想、營造藝術境界的目的。意象是主體對客體的選擇、概括、加工，明式案屏上的裝飾、紋樣具有象征意味，文人將自身主觀情感融入客觀事物之中。

文人意象化審美追求的是一種超越具體形象的“意境”——一種含蓄、深遠、能夠引發共鳴的藝術境界。通過意象的運用，文人試圖構建一個既具有形象美又富含精神內涵的藝術空間，使觀者或讀者能夠在心靈深處與作品產生共鳴，體驗到一種超越日?，F實生活的美學境界，通過這種超越，實現了從具體到抽象，從外在到內在的躍進。審美意象能夠揭示出生活的真實面貌，一種萬物相連的境界，即空間的“虛”與“實”融為一體。明式案屏作為文人空間中的常置擺設，自然與放置的空間產生互動關系，雕刻、開窗等設計創造了透視、透光的效果，透過雕刻，可以看到隨觀察角度和光線變化而變化的影子，增添了空間的層次感和動態美，展現“虛”的美感，引發無限遐想。此外，明式案屏流露出一股深刻的純真，它的造型傳遞出的文人氣質更是一種精神和境界，中國傳統文化中強調美的寫意，注重物在意境氛圍上的渲染。

四、結語

明式案屏這件器物深刻的印上了文人的烙印，它是文人參與設計的產物，在造物、裝飾的形式層面反映文人們的審美喜好和造物思想，體現文人的生活美學和與哲學思想，更是文人心心相印之物，是文人精神的外化。明代的文人們借助器物，賦予其象征價值和情感寄托，表明自身的品位和身份，明式案屏也屬于代表文人精神的“文化符號”之列，顯示了文人階層作為社會精英階層的自我表達。

研究明式案屏中的文人意趣，拆解其中文人審美的程式語言和美學內核，為設計創新提供更多思路，拓展文人審美在當下生活的生存空間。文人高雅閑適的生活哲學，對比現代社會的忙碌和浮躁，器物中的閑雅基因，能喚起人們對于本真自然的一種本能性向往，重新賦予其精神意義，尋求一方寧靜淡泊之境。

注釋：

①呂肖奐.創新與引領：宋代詩人對器物文化的貢獻——以硯屏的產生及風行為例［J］.四川大學學報，2009（3）：43-45.

②李溪.內外之間——屏風意義的唐宋轉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88.

③趙希鵠.《洞天清錄》，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十，雜家類四.

④楊耀.明式家具研究［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4：25.

⑤王志俊.“屏風有意障明月”——從古代屏風的功能與審美談現代書籍設計［J］.文藝研究，2010（10）：144-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