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形制裝飾研究

摘要：山西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屬于國內存留極少的較為完整的明初小木作實例，尺度比例標準，開合構件基于實際需求出現創新性做法，格心菱花多為精致繁復的球紋填花圖案，少數門板格心由于歷經多次修復在排列秩序上較為混亂，上絳環板、腰華板、促腳板上圖案風化嚴重，本文在現狀研究基礎上對其后期修復提出合理建議，更好保護國家文物，進一步傳承當地優秀建筑文化。

關鍵詞：格子門形制裝飾

代州文廟，亦稱孔廟，位于山西省忻州市代縣城內西南隅，為第六批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始建于唐代，元至正十八年（1358）時因戰事被焚毀，至正二十七年（1367）重修，明洪武二年（1369）八月竣工。主體建筑大成殿寬七間，進深五間，格子門不僅整體構造較為完整，而且制作尤為精細，案例尤為經典，極具研究價值。本文對照《營造法式》《梓人遺制》中關于小木作門制的相關記載及現存同時期的建筑與墓葬實例，對格子門的整體構造、連接固定構件、尺度比例、混制樣式、菱花圖案與其排列秩序進行研究。

一、整體構造與具體構件

（一）門板構造組成

宋《營造法式》中，單扇格子門四周的門框稱之為桯，門框內橫向的木條稱為串，較中間部位為腰串，上桯到腰串之間安裝格眼，格眼周邊有子桯為框，構成格眼菱花的木條稱為條徑，下桯到腰串之間安裝障水板，當腰串為兩條時，上下兩腰串之間需要安裝腰華板。金元《梓人遺制》中，格子門增加了“腦串”與“促腳串”，“促腳串”源于《營造法式》的“促腳版”，是障水板與促腳版之間的一條串，上與腰串相對，下與下桯相對。“腦串”是格眼與上絳環板之間的一條串，上與上桯相對，下與腦串相對。

代州文廟大成殿當心間設六扇格子門，東西梢間、次間各設四扇，門板構造整體與《梓人遺制》記載相符，設有腦串、雙腰串、促腳串，相間有上絳環板、格眼、腰華板、促腳板，格眼四周圍有子桯，門板構造較為完整，為經典的六抹格扇形制。這種形制在宋金時期還未成熟，例如萬榮稷王廟金代正殿格子門無腦串，為五抹頭格扇，絳縣太陰寺金代大殿格子門無腦串和促腳串，為四抹頭格扇。大量開始運用是在元明時期，例如洪洞廣勝寺元代大殿格子門、夏縣泰山廟元代大殿均為六抹頭格扇。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多數保存較好，個別后期修復的效果欠佳，上絳環板、促腳板以及腰華板上的圖案多數較為模糊，經歷過修復的木雕圖案在題材和工藝上都較為欠缺，同期其他建筑的修復也存在相同問題，對于文物的修復應修舊如舊，正確理解“舊”象尤為重要，不可急攻進切修之表象，反對之造成破壞。

（二）連接固定構件

多扇格子門的連接與固定，還需用很多構件，如門額、門限、榑柱、立?、伏兔、搏肘、撥?或插栓等。門額位于格子門之上，門限位于格子門之下，形同門檻，榑柱，如同版門中的立頰，位于格子門扇兩側，立柱內側。立?，可理解為插栓的一種，上穿過伏兔，下深入地面，起固定門扇的作用。

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連接固定構件采用“直卯撥?”做法（圖1），此種做法在《營造法式》有所記載，《營造法式》解讀中對此做出了復原（圖2），以開間四扇格子門為例，門扇靠上下“出卯”與“撥?”固定于門額門限內，兩根“搏肘”位于中心兩扇兩側，上下固定于“伏兔”之內，轉動“搏肘”與“撥?”可開啟門扇，兩側門扇因不安裝“搏肘”無法開啟，隨宜拆卸式體現了設計的靈活性與創造

性，符合建筑內外空間因實際轉化的要求。

相比較文獻記載，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基于實際應用有以下幾點創新之處：1.“伏兔”采用整體化設計，從左至右一長條分別固定在幾扇門上下方，不再單個固定，以增加穩定性。2.“撥?”位于門扇兩側的“榑柱”上，不再位于“門額”和“門限”上，在安裝高度上方便人伸手操作，更為省力。3.兩根“搏肘”并用，結合轉動“撥?”，可同時開啟兩側門扇。4.閉合門扇不采用“立?”，“伏兔”上也沒有凹入的痕跡，而是在門扇上釘入鐵釘，連接鐵鏈，鎖具穿過鐵鏈，相比木質“立?”更為安全。開合構件處于門內側，朝向室內，保存相比較面板要好很多，但是作為開放景區極易受到人為因素的更改與變動，建議東西梢間盡量減少閉合，并且及時保存門扇的圖像資料，為后期研究提供正確史料依據。

二、組成比例與混制樣式

（一）尺度比例

《梓人遺制》中：“其門高六尺至一丈二尺，每間分作四扇，如梢間狹促者，只分作二扇。或檐額梁栿下用者，或分作六扇。”在記錄桯的尺度時，寫到“桯，門高一尺廣三分，厚二分四厘至六厘。腦串、腰串、促腳串，厚皆同桯。”格子門組成比例上，文獻規定，“除桯及兩頭，內分作三分，腰上留二分安格眼，腰下一分安障水板。或分作二分，合心一串。”“兩頭”為兩腰串，根據文獻記載，格心與障水板的比例，可分為兩種，一種為1：1，一種為2：1。

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總高一丈，兩側附柱、門限厚九寸，門額厚六寸三分，上方照壁板高十二寸六分，單扇寬兩尺三寸，桯厚兩寸，腦串、腰串、促腳串皆厚兩寸，子桯厚一寸五厘，上絳環板、腰華板、促腳板皆高四寸，格心高三尺九寸，障水板高三尺六寸。依據以下方法計算；除去桯、子桯、上下腰串和腰華板，以上腰串上邊線之上為一，下腰串下邊線之下為一，上下兩部分均為四尺兩寸，比例嚴格符合1：1（圖3），尺度比例用材體現了從宋金時期到元明時期的變化，例如金代建筑朔州崇福寺彌陀殿的格子門，格心與障水板比例為2：1，元代建筑夏縣泰山廟以及洪洞廣勝寺下寺大殿的格子門等元代宗教建筑，格心與障水板上下兩部分比例基本符合1：1，總之來說，宋金以后，格心與障水板比例為2：1的建筑極為少見，大多數為1：1。

（二）混制樣式

“混制”意為木材圓雕的制度方法。“‘混’指在構件邊、角的處理上，凡斷面做成比較寬而扁，近似半個橢圓形的；或角上做成半徑比較大的九十度弧”。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桯與子桯的“混制”為“素通混壓邊線”，整個斷面成一個混的叫做“通混”。“壓邊線”意為兩側在混之外留下一道細窄平面的線，比混或線的表面壓低一些。與同期建筑相比，混制較為簡單，例如芮城永樂宮三清殿格子門桯為“通混壓邊線心出單線”混制，“心出單線”意為在通混壓邊線基礎之上中心再鼓出一條細線，增加層次感。汾陽東龍觀壁畫墓，侯馬董氏族等宋金民居墓葬中格子門桯的混制造型也較為豐富，等級較高，文廟作為等級較高的寺廟建筑，相

比較民居建筑，更要重視混制的呈現。

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格心條徑混制多為“破瓣單混”，“瓣”意為木構件經過加工后形成的折面或曲面，曲面居多。“破瓣”意為邊或角上像里刻入作“L”形正角凹槽。條徑混制的細節對格眼菱花的修復非常重要，在《營造法式》與《梓人遺制》中記載了多種桯、子桯和條徑的混制造型，是小木作門制的一項重要內容，但是目前后期修復并沒有重視這一點，條徑均為簡單的通混樣式，而且木材零件的用材較少，在厚度上達不到要求，混制造型沒有得以傳承且失去了手工雕刻藝術的精致。例如當心間當中四扇格扇菱花雖與西梢間次間圖案一樣，但是機器生產出來的條徑平直刻板趨同，沒有體現出“破瓣”混制。

三、菱花圖案與排列秩序

（一）菱花圖案構成

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格心菱花圖案多為“艾葉球紋滿天星”圖案（圖4），具體現存五種單元造型，富有特色，球紋時而呈現為延續整體的條徑立體圓形，時而呈現為六瓣花組成的繡球紋樣，變化豐富，極具工匠匠心。《營造法式》小木作制度中的球紋菱花格子門有三種，分別為“四斜挑白球紋格眼門、四斜球紋重格眼門、四直球紋重格眼門”，文獻中格子門格心沒有收錄球紋填花的做法，球紋填花的形式多出現在平棋圖案中，如“簇六球紋、簇六填花球紋、簇六重球紋、簇六雪華、簇四球紋、填瓣球紋”等。

艾葉呈現為如意卷草紋的變形，滿天星在此處應為圓形之意，《梓人遺制》格子門格心的球紋圖案多和艾葉進行組合，如“球紋艾葉、艾葉滾繡球、間材艾葉球紋”，六瓣毬紋填花應用已成熟靈活。“艾葉球紋”中，基于斜向和豎向的直欞條框架，球紋元素的邊緣已從簡單圓形變化成為不規則曲線圓形，呈花瓣狀，橫向球紋順序重疊排列，豎向球紋錯開排列，內部填充艾葉圖案。

艾葉球紋格眼菱花多依附于龜背紋欞條骨架中。龜背紋是一種六邊形幾何連續紋樣，唐宋時期較為盛行，主要應用于紡織物上，宋金元時期開始廣泛應用于小木作上，《營造法式》小木作制度中，龜背紋雕刻于“平棋”即天花板上，彩畫作制度中，繪畫于梁枋之上，如“交腳龜紋、羅地龜紋和六出龜紋等”。《梓人遺制》所載格子門菱花樣式中龜背紋多達一半以上，如“凌花雙龜背、龜背嵌蒺藜、聚六龜嵌芙蓉合子”等，多填充秀麗寫實的植物紋樣，山西晉南地區現存金墓中有多扇磚雕龜背紋菱花格子門，晉北地區朔州崇福寺金代彌陀殿格子門木雕龜背紋菱花保存良好且非常精美，臨汾丁村民居3號院廳堂當心間右側兩扇門扇格心菱花為A式樣，是目前發現的現存地上明代民居格子門格眼菱花保存良好的珍貴實例。

代州文廟大成殿當心間格子門格眼菱花在修復過程中沒有重視圖案的大小、主次、疏密間距及細節曲線，經不起推敲。以當心間邊扇格扇菱花圖案為例，修復后擴大了滿天星而縮小了艾葉，導致圖案既體現不出艾葉中心的精致鏤空，又在視覺感上缺乏主次。當心間第二和四扇格扇菱花修復后滿天星周邊的欞條曲線與艾葉周邊處理趨同，使得圖案缺乏變化，增加刻板之感。當心間正中兩扇欞條邊緣處理尤為簡單，已完全失去了早期菱花的視覺精致之美。（圖5）

（二）排列秩序

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五種格眼菱花分別以字母A-E表示，從西向東，西梢間為A-B-B-A，西次間為C-B-B-C，當心間為B-A-C-C-A-B，東次間為D-E-E-D，東梢間為A-C-C-A，單看每一開間的菱花圖案是左右對稱的，但以建筑整體來看，排列秩序較為混亂。經觀察，當心間菱花全部為后期修復，已無法推測早期幾間里，最關鍵等級最高圖案為哪一種，且之僅與西向開間相關，缺乏合理性。西梢間左數第二扇、東梢間右數第一扇經過局部修復，門扇在歷經多年修復后是否發生左右東西錯位不得而知，但如果后期建筑發生重大損壞，格扇門菱花的對稱分布相對來說是一種較為科學的修復建議，使建筑從外至內，從整體至細節，遵循對稱的形式秩序美感。

四、絳環板與障水板圖案簡析

（一）絳環板圖案闡述

絳環板在這里包括上絳環板、腰華板和促腳板，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上絳環板多為滿布的卷草植物紋和萬字紋，東西梢間、次間為早期存留。卷草紋表現為連續不斷的枝條兩側分岔出卷曲的枝葉，早在南北朝時期就伴隨佛教藝術傳播而來，唐朝時期在建筑及工藝美術方面得到廣泛應用，宋代推崇理性，“形成了以講究精致、內趨、細膩而風雅的士大夫文化為主要特色的‘宋文化’”，植物紋樣較為寫實，極具繪畫風格，多為菊花、蓮花或牡丹等纏枝花。《營造法式》所載格子門圖樣腰華板上均有繪制，從大量的宋金元墓葬中，也發現了諸多實例。“卍”子紋從早期的宗教寓意演變為吉祥紋樣，代表著福壽安康生生不息、連綿不斷，多在格心菱花有所體現。當心間為后期修復，為書卷、錦帶、步步升等清代圖案，世俗性愈加顯現。

腰華板位于人較佳視覺位置，少數幾扇存留較好為具象雕刻精致的龍紋、云紋、植物紋（圖6），多數損壞較為嚴重為后期修復，為加快設計和施工進度后期修復的腰華板圖案存在題材、工藝等諸多問題，例如在圖案上出現了荷花、蝙蝠、鳳凰等多種清代程式化題材，和早期圖案組合在一起較為雜亂，且用材較薄，用單片板淺浮雕出圖案，相比較鏤雕、透雕等工藝，比較扁平，失去了早期圖案的立體厚重感，體現不出植物、動物的自然形態變化，缺乏高低及空間層次（圖7）。

促腳板處于人正常視覺容量之下，多為簡單概括的如意卷草紋，如意頭的裝飾紋樣是在宋遼金時期開始流行的，在當時建筑基座束腰、柱礎上多有雕刻，《營造法式》彩畫紋樣中繪制有“單卷如意頭、三卷如意頭”等多種樣式，結合卷草植物紋形成梁額上的完整程式化構圖，為明清時期的紋樣發展起到了重要鋪墊作用。東西梢間、次間為早期存留，體現為左右兩瓣式，卷草收口較為含蓄，當心間為后期修復，體現為連續尖拱式，卷草收口較為夸張。總體而言，后期修復并沒有根據人的視覺體現出上絳環板、腰華板、促腳板在工藝上、題材上的主次設計，應該重點呈現的不夠精致，輔助呈現的不夠含蓄。

（二）障水板上刻壸門

《爾雅》“宮中衖謂之壸。”“衖”同“巷”，古時宮中巷間舍道意為壸。“壸”還可以和“閫”通用，“閫”本特指城郭之門檻，后泛指門檻。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障水板上刻壸門為兩種造型，東西梢間次間為一種，壸門造型整體偏方正，視覺上看，融于障水板背景，當心間為一種，壸門造型上下為尖拱圓弧狀，四角處束帶式樣收口清代特征明顯，視覺上看，浮于障水板表面，為后期修復可能性較大。

《梓人遺制》小木作制度中記載，“格子門上多刻鏤牙口華版壸門，蓋神佛堂殿、富貴之家廳館亦用之。”文獻中載有格子門三十四式，其中二十六式的格子門障水板上刻有壸門，而且出現壸門構件的模式化做法，載體主要為格子門障水板和壸門構件，構成呈現尖拱、圓弧、卷草和如意幾者組合的形式，題材組合簡潔，搭配方式統一又不失靈活變化，有一定的創造規律，已形成較為成熟的構成模式。以山西地區存留古建為例，元代建筑永樂宮三清殿、重陽殿和純陽殿三殿，五臺山南山寺大雄寶殿的格子門障水板上均刻有壸門紋樣。壸門圖案的后期修復應去繁就簡，緊抓幾種主要題材，在曲線上進行些許變化即可，避免因過于復雜而使格心菱花圖案失去光色，影響整體建筑的視覺主次（圖8）。

五、結語

基于對山西代州文廟大成殿格子門形制及裝飾早期設計的研究及多次修復后效果的分析判斷，歸結為四點后期修復建議，一是開合構件要謹防人為破損，二是桯、子桯、條徑應確保用材并傳承宋元混制，三是菱花修復要仔細研究其內部圖案大小、主次、疏密間距及細節曲線，四要注意上絳環板、腰華板、促腳板的圖像資料研究及施工工藝。此次研究還將應用于我國中原地區元明時期的古建中格子門的修繕，對我國重點文物遺產的保護以及優秀建筑文化的傳承起到重要作用。

注釋：

①梁思成.《營造法式》注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222.

②潘谷西，何建中.《營造法式》解讀［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7：116.

③［宋］李誡.《營造法式》圖樣［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7.④解縉.永樂大典影印本［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86：8777-8784.

⑤茆先云.宋元時期植物裝飾紋樣的文化解讀［J］.中國美術，2010（1）：126-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