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民族題材電影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視聽呈現與詩意表達

摘要：在當今全球化環境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顯得尤為重要，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不僅是傳播和塑造共同體意識的有機載體，更是構筑中華民族共有家園的重要途徑。在獲得第三十二屆中國電影金雞獎三項提名的影片《第一次的離別》中，通過對真實與虛構的民族化抒寫、傳統與文化的視聽化呈現和現實與想象的詩意化表達三個方面可以窺探出其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具體路徑和實踐，從而為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發展提供新的價值與思路。

關鍵詞：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共同體意識《第一次的離別》

作為一門極具影響力的藝術，電影尤其是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一直以來都是傳播和宣傳黨的思想工作主要陣地之一。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①，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本質是在構建中華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園，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就非常重視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發展和創作，在中國電影一百二十多年璀璨的長廊中，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始終占據著重要的地位，留下了許多經典的作品。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背景下，少數民族題材電影擔當著崇高的使命與責任，不僅是傳播和塑造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有機載體，更是構筑中華民族共有家園的重要途徑。

新疆少數民族題材電影是我國民族電影創作的一股非常重要的力量，無論是在內容還是形式上，新疆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一直都在用特有的方式傳達和闡釋著對主流意識形態的理解與中華民族的認同。《第一次的離別》作為近年來為數不多的在思想、藝術和商業上均有所突破的新疆少數民族題材電影，通過講述兩個維吾爾族少年兒童的純真友誼，展現出新疆濃郁的地域風貌與人文特征，影片不僅獲得了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處女作、最佳攝影和最佳女配角三項提名，在國際影展上也收獲頗多，榮獲了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兒童單元（Generation Kplus）最佳影片獎、第3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亞洲未來單元（Asian Future）最佳影片獎等知名電影節獎項，更是在上映首日時就摘下了當時的票房冠軍，收獲了大量觀眾的好評。因此，通過對《第一次的離別》的分析和梳理，來研究少數民族題材電影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方式與途徑，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真實與虛構的民族化抒寫

（一）個人視角的自我探尋

《第一次的離別》是王麗娜導演的第一部長片作品，影片用樸素的視聽語言，通過展現新疆沙雅的少年男孩艾薩與家人、朋友和小羊種種離別的故事，鋪展了一幅詩意又溫暖的童年畫卷。影片的拍攝地正是王麗娜從小長大的家鄉新疆沙雅縣，電影的緣起就來自她真實的成長經歷，導演意圖通過觀察、記錄的鏡頭展現出家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②。據悉，導演王麗娜本科在湖南的一所大學學習新聞，后來又在中國傳媒大學攻讀電視制作研究生，而影片最早的來源就是她拍攝紀錄片的經歷，原本打算花十年跟拍故鄉的三個孩子，但她被孩子們的童真所打動，最終決定把他們的故事拍成一部劇情片。由此可見，對于故鄉的情感和孩時的記憶，是導演創作這部影片的出發點與歸宿，因為導演個體的生命經歷和其漢民族的身份，使得影片天然具備一種自我探尋式的個人視角，而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視角，讓影片擁有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在肌理和外在紋路。不論是導演對于故土、記憶在影片內部細膩的跨民族表達，抑或是電影內外不同民族的拍攝團隊而言，影片早已深深地刻下了不同民族之間交往交融的烙印，導演用這樣的抒寫方式試圖讓每位觀眾都能在觀看后對共同體意識有所感所獲。

（二）兒童本位的敘事回歸

不論是展示性格內斂的艾薩，還是描寫活潑可愛的凱麗，影片可以清晰地探索出其所承載的兒童本位意識，王麗娜以兩位少年孩童作為電影的主人公，描繪了簡單且純粹的兒童世界，包括荒涼無垠的戈壁灘、古老原始的千年胡楊、朝夕相處的寵物小羊等等，兒童本位的內涵是將影片中的少年或兒童視為一個個有著思想意識的獨立個體，影片中艾薩和凱麗都是導演在拍攝紀錄片時的主要拍攝對象，兩位素人演員在現實生活中也本不相識，最終卻在導演對于敘事的重構和再現中變成了一對青梅竹馬的伙伴。敘事內容上，導演刻意淡化了戲劇矛盾和沖突，讓影片的內容具有一種散文化的日常感，比如艾薩和凱麗在胡楊林中玩耍、兩人共同喂養小羊羔等，因為對于孩童來講，他們的世界總是這樣隨意且自在；而在敘事的具體拍攝上，整部影片大都采取了低角度的平視鏡頭，以此來建構兒童所見的世界，有效地消除了成年人與兒童角色之間不對等的視覺關系；此外，在敘事的情感表達上，當艾薩因為自己的過錯致使母親走丟后獨自在夜幕下哀嚎時、當凱麗因為遲到被老師批評在教室門口大哭時，其實都是導演是將自己童年的影子投射到了男女主人公身上，這樣的投射不僅包含了對于文化的認同，更暗含著創作者與敘事者情感的合二為一，導演借此手段不僅拉近了觀眾和電影的距離，也將中華民族的文化觀念厚植于影片之中。

二、傳統與文化的視聽化呈現

（一）守正創新的鏡頭語言

鏡頭語言作為影片的基本單位，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不僅能夠豐富和蘊含導演在思想與情感上的表達，更能夠升華和深化影片的主題價值。在《第一次的離別》中，導演的鏡頭語言除了能傳遞創作者和主人公的情感氛圍之外，也蘊含著大量能體現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元素。

首先在鏡頭內容的守正上，影片一開始凱麗和弟弟來到艾薩的家中要帶走他們共同撫養的小羊，因為兩人之間有彼此的承諾，雖然艾薩一臉不情愿，但最終還是讓凱麗帶走了小羊，我國古代的思想家孔子曾經說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說的就是做人要講究誠信，而誠信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傳統美德，影片中艾薩不僅按照約定履行了他和凱麗之間的承諾，還親自要給小羊搭一個窩，充分體現出了誠信這一美德，再加上孩子們本真的出演，有著一種能夠直抵人心的力量。此外，艾薩的母親是一位患有嚴重疾病的聾啞殘疾人，生活幾乎無法自理，但艾薩和哥哥卻仍能夠細心地照顧母親，不僅為母親做飯喂飯，還幫母親洗漱梳頭，影片中導演用了大量的篇幅來展示兄弟倆孝敬父母的溫馨場面，在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流傳著無數關于孝道的故事，孝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基石，亦是每一個中國人品德形成的基礎，更是本部影片導演所要傳遞的核心內涵之一。除了以上兩點之外，在整部影片中能夠體現中華民族美德的鏡頭比比皆是，包括凱麗父母認真工作掙錢養家的勤奮品質、凱麗認真學習國語的好學精神等等。

其次在鏡頭語言的創新上，影片摒棄了當下常用的拍攝手法，反而使用了大量的全景和遠景鏡頭，這樣的景別運用其實正是參考了我國傳統文化中繪畫的創作理念。在傳統繪畫中，人或物大都以整體性或者較遠的方式被展示出來，很少采取近景等處理手段，而是用人物所處的環境來傳遞情感或表示情緒，影片中艾薩、凱麗和弟弟在三人坐在千年胡楊樹上聊天、艾薩和哥哥在蘆葦蕩中離別的場景導演都是以較長時間的遠景鏡頭進行拍攝，用環境來傳遞和表達人物之間面對分離時不能言說的感傷，起到了借景抒情的作用。此外，還有對隱喻符號的運用，在我國傳統藝術創作和研究的領域中，隱喻是一種使用頻次非常高的修辭手法，比如我國古典藝術歷來重視象征與隱喻，《詩經》的三種表現手法賦、比、興，就有兩種（比和興）與此相關，比：用譬喻的方法以彼物比此物；興：先說它物以引起所詠之詞③。影片中展示的自然空間色調大多以灰色和黃色為主，整體氛圍也較為低沉陰郁，因此導演讓凱麗每次出現都穿著紅色的衣服或裙子，戈壁上鮮艷的紅色成為了孩子無憂無慮的象征，而善良活潑的凱麗也為電影提供了一抹燦爛的暖色，同樣重要的符號還包括艾薩的那只小羊，當哥哥、媽媽和凱麗都離開之后，陪伴艾薩整個童年的小羊也突然消失在了一場大雪之中，小羊代表了艾薩的成長，而導演將生命的哲理蘊含在這只動物身上，其實是在告訴觀眾，成長就是一次次的離別。

（二）多元一體的聲音設計

聲音元素是電影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聲音的設計是電影創作當中的一個相當重要的環節④，在《第一次的離別》中，導演除了在鏡頭上有效融入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藝術的手法之外，在聲音的設計上也無不體現著共同體意識的美學觀念。

首先體現在聲音設計的多元上，影片的聲音元素主要分為三類：分別是音響、人聲和音樂，每種聲音的設計和使用均能感受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因子。第一是音響，在電影開場還是黑幕的時候，影片中就傳來了一陣悅耳的自然音響，包括鳥鳴聲、羊叫聲、狗吠聲等，這樣聲畫分離的手法能讓觀眾在腦海中立刻涌現出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田園圖景，而如此悠閑自得和對田園生活的熱愛是每個中華兒女共有的心理追求與傳統風氣，導演在影片中大量使用寧靜、舒適的自然音響，也恰恰很好地印證了這一點；第二是人聲，影片幾乎全部使用維吾爾語進行交流，但在特殊情況下會讓主人公用普通話來敘述和表達，比如展示凱麗努力背誦唐詩、孩子們在國旗下進行宣誓、老師在課堂上進行授課等，這樣的聲音設計積極踐行了通過國語來增強各族人民對中華文化認同的理念，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體實踐中，我們尊重和保護少數民族語言，同時也大力推廣國家通用語言和文字；第三是音樂，據筆者統計，影片中的音樂總共出現了11次，其中包括兩次人聲演唱和一次現場彈奏，剩余8次均為配樂形式的音樂，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艾薩經歷離別時候的音樂，在這4次離別過程中，每一次的電影配樂都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也襯托了艾薩內心的無奈與被迫成長的憂傷之情⑤，用音樂來傳情達意，這與影視藝術作品的創作應以人民為中心的倡導相一致，同時也用實踐證明，將現實主義精神與浪漫主義情懷融匯觀照的創作觀念是極具意義的。此外，影片中的配樂在樂器的使用上也能體現出各民族交融匯聚的特點，比如傳統的胡琴、塔吉克族的鷹笛、維吾爾族的都塔爾等，都讓影片充滿和體現著共同體意識的美學氣息。

其次體現在聲音處理的一體上，導演在遵循事先設計的聲音總譜前提下，對于上文提到的各種聲音元素進行有效的組合，最終與畫面內容一道形成了影片整體富有特色的視聽效果。比如在棉花地凱麗父母摘棉花的一段，觀眾不僅能聽到凱麗爸爸哼唱著寫給妻子動人的歌曲，還能聽見環境中摘棉花的動作音、鳥叫聲、微弱的風聲等音響聲音，但展示給觀眾的鏡頭卻是凱麗一個人在棉花地中搖曳著身體自由沉浸在這如交響樂般的聲音情景中，而她緊閉著雙眼享受著這一切，這個經典的場景若是缺少任何一個聲音元素都不會達到如此深刻感人的效果，人聲、音響和音樂的配合猶如56個民族一樣被導演緊緊的編織在了一起，也如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民族和文化的融合體一樣，最終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民族凝聚力，一體化的聲音設計與影片畫面中的胡楊林、棉花地、沙漠等自然景觀融為一體，也散發著極具詩意的影像凝聚力。

三、現實與想象的詩意化表達

（一）含蓄克制的敘事策略

在追溯中華民族漫長又輝煌的歷史進程中會發現，對詩意的追求是我們最為顯著的民族特征之一，也是每位中華兒女都刻在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影片《第一次的離別》就是通過導演所營造的空間和語境來充分挖掘和體現日常生活的詩意，正如在東京國際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上那樣，評委PeterTeo認為：“我們的這位獲獎者盡管有復雜的主題，卻以其誠實、簡潔之美脫穎而出。這部電影完美地展示了電影之迷人，在現實中喚起了詩性。⑥”導演王麗娜自己曾坦言：“我希望能呈現出家鄉農村日常生活中的詩意，以此來沖破直線邏輯思維的約束和限制，從而深刻地再現出生活的微妙與幽深，以及情感的復雜和真諦。”而對于這樣基于日常現實和詩意想象的詮釋與表達，導演很巧妙地將其體現在了電影的敘事策略中，首先是采用去戲劇化和近乎記錄化的形式來呈現艾薩在成長過程中的不同心境，在看似平淡的情節結構中，細膩地捕捉到了主人公的內心世界，與影片整體的敘事外部空間形成意蘊悠長的詩意氣質；此外，在含蓄克制的散文化敘事中，影片也包含著二元對比的敘事方式，敘事的主體不斷在艾薩和凱麗之間進行轉換，艾薩是沉重內斂的、家庭負擔很重，而凱麗是樂觀活潑的、家庭相對寬裕一些，通過對兩個孩童不同性格和家庭情況的表層對比，將更為深刻的深層思考蘊含在整體詩性的敘事框架之中。

（二）深情濃郁的家園情懷

如前文所言，導演王麗娜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新疆人，《第一次的離別》是導演對于家鄉和故土一次深情的回望，無不彌漫著深情濃郁家園情懷，用導演自己的話來講，就是“這是我獻給家鄉的一首長詩”。這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鄉土情結最好的印證，與全世界其他民族相比較，中華民族的鄉土情結最為鮮明和持久，它深深地根植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中，不僅是各族兒女的情感紐帶，更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影片借助詩意化的敘事，將導演濃厚的鄉土情結體現在對故鄉、故土的懷念和傳統、現代的碰撞之中。首先從影片中對于馕坑、葡萄架、羊群、馬車、胡楊林、沙漠等空間場景及不同人物之間大量細節性的情感狀態描述來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導演把自己兒時的回憶及對家鄉的理解都進行深情的融合，從而體會出導演對于故鄉生活的懷念；其次是導演在日常的詩意生活中，通過兒童獨特的視角審視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沖突和碰撞，比如艾薩的哥哥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凱麗的母親想去庫車掙錢、凱麗離開家鄉去城里學習等，都勾勒出了現代文明對于故鄉的沖擊，雖然故鄉曾是如童話一般的天堂，但對于生活在那里的人們來講，卻成為一個需要離開的地方，在面對著故鄉之外世界吸引的時候，故鄉本身所代表的鄉土文化就在無形之中被導演進行放大，也正因為對故鄉如此眷戀的愛意，導演才能在離開故鄉后以影像的方式重新獲得了故鄉，在影片結尾處，導演也將這份情感毫無保留的呈現在了字幕中：“此片獻給我的故鄉新疆沙雅。”

四、結語

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新征程中，作為中國電影重要的一份子，少數民族題材電影迎來了高質量發展的機遇與浪潮，不僅能有效地展現我國不同民族的文化風貌與精神情感，更能夠在此文化浸染中促進各民族的交流和交融，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豐沛的滋養。本文旨在以《第一次的離別》為個例進行分析與探究，對影片中能夠體現共同體意識的美學特征進行簡要的梳理和闡述，以期能為日后的研究提供可資借鑒之處，也期盼少數民族題材電影能緊跟時代的步伐，繼續書寫和記錄這個偉大的時代。

注釋：

①姚賤茍.少數民族影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多重邏輯［J］.民族學刊，2023，14（2）：8-15.

②周駿.《第一次的離別》：兒童本位的詩性語言表達［J］.電影文學，2021（2）：96-98.

③宋杰.影像作為語言：象征與隱喻［J］.云南藝術學院學報，2003（3）：7-10.

④湯瑞.試論電影聲音創作的重要性及其民族化［J］.山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1，16（3）：106-107.

⑤徐建華.李丹楓的藝術電影聲音設計與聲音美學研究［J］.影視文化，2021（1）：205-214.

⑥楊碧薇.《第一次的離別》：類型跨越中的詩性營造［J］.電影評介，2019（7）：5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