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出版中歷史年代隱性差錯解析及防范策略

［摘要］時間是文史類圖書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也是差錯的高發地。文章從中國古代的紀年方式入手，發現當前文史類圖書中與歷史年代相關的隱性差錯包含換算出錯、引用出錯、解讀出錯?；诖?，文章提出隱性差錯的防范策略，即“注意前后文對照”“形成‘逢時間必查’的自覺”“加強自身知識儲備”“總結適合自己的方法”，旨在提升文史類圖書的準確性和嚴謹性，同時鼓勵讀者與作者培養批判性思維，共同促進歷史文化知識的精準傳播與深度理解。

［關鍵詞］時間差錯；年號紀年；干支紀年；公元紀年

時間和空間是我們理解事物的兩個維度，正如恩格斯《反杜林論》強調：“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時間和空間，時間以外的存在和空間以外的存在，同樣是非?；恼Q的事情。”［1］在文史類圖書的敘述中，時間是一個絕對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無論是人物的行為活動，還是歷史事件的發展脈絡，皆高度依托于時間的框架。中國古代的紀年方式主要包含歲星紀年、帝王紀年、年號紀年、干支紀年等。其中，歲星紀年是利用木星的位置來記錄年序的方法。例如，《資治通鑒》開篇介紹“周紀一”起止時間的句子“起著雍攝提格，盡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便是用的歲星紀年法。由于使用不便，歲星紀年自東漢起便很少使用。至于帝王紀年法，歷史上稱王稱帝者繁多，使用過的年號不下800個［2］，本身就容易出錯。干支紀年雖是迄今仍在使用的一種紀年法，但天干和地支共有60種組合，又具有循環往復的特點，也很容易出錯。此外，具體到月、日、時，古人還有不同的表述。盡管多樣化的紀年方式避免了時間表述單一化的問題，但是也增加了犯錯的風險。

如果將文史類圖書與歷史年代相關的錯誤進行簡單的劃分，可以歸為兩類：顯性差錯和隱性差錯。其中，顯性差錯是較為直觀的疏忽遺漏，只要編輯具備一定的基礎知識，并在整理加工過程中保持細致的態度，就能夠輕易地識別出來。隱性差錯因其隱蔽性較高，需要編輯擁有深厚的學識底蘊，并運用恰當的文獻檢索工具及邏輯推理分析技巧，才能成功辨識。文章結合筆者親身經歷的歷史年代隱性差錯實例，進行簡要的分類敘述，旨在為同行審稿人員提供警示與借鑒。

一、隱性差錯類型

（一）換算出錯

第一，歲末年初是易出錯的時間段。為方便閱讀，在帝王紀年、年號紀年后括注公元紀年是常見的處理方式。編輯借助《中國歷史紀年表》可應付常見的換算問題。然而，古代歷法復雜，傳統紀年法中的一年和公歷的一年并不是完全對應的關系，尤其在每年農歷的十一月、十二月，公歷很可能已是新的一年。這段時間也成為換算時經常出錯的點。例如，漢宣帝的卒年，《辭海》記述為公元前49年。然而，這其實是值得進一步探討和商榷的。據《漢書·宣帝紀》，漢宣帝于黃龍元年十二月甲戌（初七）崩于未央宮［3］，參照《中國歷史紀年表》，黃龍元年大部分時間對應公元前49年。然而，年十二月甲戌已進入公元前48年，具體日期，按《中華通歷》是在1月10日［4］。這為編輯帶來警示，在將傳統紀年年尾（即十一月、十二月）日期轉換為公歷日期時，務必謹慎核查，以確認是否存在跨年度的情況。這也意味著，編輯在將公歷紀年的年初時間逆推轉換為傳統紀年時，需要保持高度謹慎的態度。例如，王陽明的生卒年，按公歷換算是1472—1529年。1529年的大部分時間確實可以歸屬到嘉靖八年，但如果某篇文章聲稱王陽明“在明世宗嘉靖八年（即1529年）逝世”，這一表述則是不準確的。據史料，王陽明在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529年1月9日）病逝于江西南安府大庾縣，這時距離嘉靖八年尚有一個多月。若編輯審稿時發現稿中其他公歷年份均附年號紀年，為求形式統一，錯誤地將王陽明逝世的1529年括注為嘉靖八年，反倒將正確表述變為錯誤。

第二，相同年號對應不同時間。歷史上存在不同朝代使用同一年號甚至同一朝代使用同一年號的情況。如果不加辨別，便可能犯錯。例如，有文章記載某碑于“唐貞元十一年（795年）十二月刻”，然而，碑文中卻有“宋熙寧中，居民靳□同□嚴寺僧架成石橋。奈何虹小而狹，不任水力。本朝貞元歲，山水暴至，一蕩毀圮……始于丙戌之春仲，告成于丙申之冬季”。依據碑文可知，橋始建于宋朝，記錄此橋的碑文自然不可能先于橋在唐朝撰成。事實上，這里的“本朝貞元歲”指金海陵王完顏亮的貞元年號（1153—1156年），而非唐德宗的貞元年號（785—805年）。

第三，一個自然年含多個年號。歷史上，個別統治者（如唐高宗、武則天）會頻繁更改年號，甚至在一個自然年內使用多個年號，這加大了年號紀年與公元紀年換算時出錯的風險。例如，杜甫出生的712年，歷經景云、太極、延和、先天四個年號。某年譜記載杜甫生于“太極元年/延和元年/先天元年正月一日”，作者雖列出了三個年號，但實際上這三個年號在“正月一日”時均未啟用，因為唐睿宗于正月十九日（己丑）方將景云三年改為太極元年。若杜甫確生于正月一日，則應記為“景云三年正月一日”。

第四，干支紀年更易出錯。除年號紀年外，干支紀年在書稿和圖書中也比較常見。相較于年號紀年，多數作者與編輯對干支紀年的運用顯得相對陌生，從而大大增加了出錯的可能性。例如，“清道光二十年戊寅科”，很多編輯可快速將道光二十年換算成1840年，卻不一定能發現這年對應的干支是庚子，而非戊寅。有部地方志書在人物部分介紹道：“黎翔（1860—？），庚申科進士。黎凇慶（1868—？），戊辰科進士，授戶部主事?！鄙约臃治?，我們便可發現里面存在矛盾：1860年即為庚申年，1868年即為戊辰年，等到下一個庚申、戊辰年，已是民國。一個人如何剛出生就中進士？

（二）引用出錯

權威工具書、專家學者的著作，是編輯核對歷史年代的重要參考。然而，這些“權威”著作的內容也有可能出錯。例如，西晉王朝開始的年代，包括《現代漢語詞典》在內的眾多圖書普遍記載為公元265年。王瑞來先生多年前便指出，據《晉書》卷三《武帝紀》，司馬炎受禪即位在“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丙寅”，換算成公歷，應是公元266年2月8日［5］。無獨有偶，宋太宗即位后的第一個年號“太平興國”，已出版的書多記載始于976年。然而，據《宋史》，宋太宗于開寶九年十月二十一日即位，當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甲寅）改年號為太平興國［6］。依據《二十史朔閏表》，開寶九年十二月初一已是976年12月24日［7］。由此可見，太平興國元年應始于977年。

（三）解讀出錯

現代人書寫歷史，很多時候要參照歷史典籍。如果作者功底不夠，對文獻解讀有誤，便可能犯下低級的錯誤。例如，某書介紹唐初的稅制，稱“大唐武德元年詔，賦稅為二年制”。所謂“二年制”，按作者的解釋，是官府兩年收一次稅。對照今天每筆消費都要納稅，這簡直不敢想象。筆者看后，頓時存疑。經查證，這段文字可以追溯到杜佑的《通典》：大唐武德元年詔曰：‘宗緒之情，義越常品，宜加惠澤……未有職任者不在徭役之限?！曛疲好恳欢∽舛！卑凑照５睦斫?，武德元年詔書的內容，到“不在徭役之限”已經結束。“二年制”，其實是“（武德）二年制（曰）”，所謂“命為制，令為詔”，“制”與“詔”都表示帝王的命令?；诖?，“二年制”即武德二年頒發命令。由此可見，古文中常有承前省略的習慣，作者不僅將武德元年詔書截止處斷錯，而且把“二年制”理解成“賦稅為二年制”，編輯若是不夠敏感，便放過這錯誤了。

二、隱性差錯防范策略

（一）注意前后文對照

時間作為一個要素，在書稿中并不會孤立出現。因此，要想識別書稿中時間方面的錯誤，編輯只要注意前后文對照，便能發現一些隱性的錯誤。例如，有部宋史的通俗讀物，其中一章標題為“雍熙北伐”，然而，這一章正文說的卻是南宋孝宗隆興年間的北伐史實。即使編輯在審稿時不知道雍熙其實是北宋太宗的年號，在讀完全章后，也應能發現標題出現了差錯。鑒于多數文科編輯對數字相對不太敏感，如果書稿中有較多涉及年、月、日等時間信息的數字，筆者建議其將所在的頁碼、數字、涉及的人物等信息記錄下來并進行前后對照，這有助于發現、糾正錯誤。

（二）形成“逢時間必查”的自覺

針對書稿中出現的時間信息，如果不是有絕對的把握，編輯都應仔細核查。在信息時代，人們獲取所需信息所耗費的時間相對較短，但往往能取得十分顯著的成效。例如，有篇文章提到，“1993年9月，朱镕基總理在全國金融系統的一次反腐敗會議上發表講話，引用了明代曹端、年富的‘三十六字官箴’告誡與會同志”。編輯只要稍加搜索，很容易就能發現時間和職務對不上的問題。

（三）加強自身知識儲備

當前，盡管獲取信息已經變得十分便捷，但作為編輯，若在審稿過程中僅依賴信息查詢，仍稱不上優秀。編輯應結合自己的業務，不斷學習，加強自身知識儲備，這樣才能更好地識別稿件中存在的隱性差錯，從而提升編輯工作的含金量。具體來說，在時間方面，編輯應熟悉常見年號所屬朝代及對應的大致時間、各個朝代建立的時間、有標志性意義事件的時間、知名人物所在的時代等。例如，筆者經手的一部書稿有如下表述：“康熙從登基到親政，時代為他提供了諸多的挑戰與機遇……英國占領印度……英、法、美等西方國家對清廷政權虎視眈眈。”這段文字敘述的都是康熙時期的情況，卻讓1776年才成立的美國提前出現。如果編輯具有一定的知識儲備，不難發現個中問題。需要注意的是，歷史上的行政區劃與官制等與時間緊密相關，是書稿中易出錯的地方，編輯需要多加注意并總結，以防出錯。例如，北宋的地方行政區劃分府、州、軍等數級，其中府的地位特殊（或是都城所在，或是天子登基前的封地），數量較少。多部關于蘇軾的書里稱蘇軾為“杭州知府”，其實杭州的級別是州，官銜只能稱為知州。

（四）總結適合自己的方法

在編校工作中，不少問題確實可以通過搜索、咨詢等途徑解決。然而，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編輯，不斷根據自身經驗總結適合自己的方法無疑是促進個人成長的關鍵。以書稿中較常見的干支紀年與公元紀年的轉換為例，細心的編輯應能發現，兩者的換算并非全無規律。筆者在網友總結的基礎上歸納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驗證方法，具體如下。天干從甲到癸共10個，而數字從0到9也剛好10個，稍加注意，可發現以下規律：公元紀年年份的尾數減去3（如果差為負數或0，再加10），即可得到對應的天干所在的序號。

天干""""" 甲"""""""""" 乙"""""""""" 丙"""""""""" 丁"""""""""" 戊"""""""""" 己"""""""""" 庚"""""""""" 辛"""""""""" 壬"""""""""" 癸

序號""""" 1""""""""""""" 2""""""""""""" 3""""""""""""" 4""""""""""""" 5""""""""""""" 6""""""""""""" 7""""""""""""" 8""""""""""""" 9""""""""""""" 10

公歷年份尾數" 4""""""""""""" 5""""""""""""" 6""""""""""""" 7""""""""""""" 8""""""""""""" 9""""""""""""" 0""""""""""""" 1""""""""""""" 2"""""""nbsp;""""" 3

比如1894，4-3=1，對應排在第一位的甲，可知這年（嚴格來說，是這年的絕大部分時間，下同）是甲某年。同理，1884年、1914年，對應的也是甲某年。對應史實，1884年，清廷中樞大換血，史稱“甲申易樞”；1914年，章士釗創辦雜志，以“甲寅”為名。

至于地支，總數為12個，總結歸納后可發現：將公元后的年份除以12求出余數，再減去3，便是地支對應的順序（如果差為負數，則再加上12），如余數為4，則對應“子”；余數為0，則對應“亥”。在進行干支紀年法的實際計算時，鑒于干支每60年輪回一次，若遇到年份對應的數字較大，可以先減去一個鄰近的60的倍數來簡化計算。以1894年為例，距離1894較近的60的倍數有1860（31×60），將1894減去1860，再除以12，余數為10，減去3得7，對應地支第7位“午”。結合天干“甲”，可推出1894年是甲午年。需要注意的是，公歷進入新的一年后，舊有的干支仍要保持一段時間不變（古代以立春為干支轉換的節點，今市面上的掛歷多在除夕后變換干支）。因此，在換算之際，編輯還要留意干支是否已經改變。例如，某人生于1881年1月底，如果生搬上述算法，他該是“辛巳年”生人。但實際上，族譜中記載他出生于“光緒六年庚辰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此外，上述方法只適用于公元后的紀年，如果是公元前的紀年，則取負數年份加上60的倍數，再加1（因無公元0年），切換到公元后的年份，再結合前述方法計算。例如，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據前所述，與公元20年（-221+4×60+1）同干支，而公元20年對應庚辰，因此公元前221年也是庚辰年。

［參考文獻］

［1］恩格斯.反杜林論［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2］李崇智.中國歷代年號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1.

［3］班固.漢書［M］.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

［4］王雙懷.中華通歷·秦漢［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8.

［5］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6.

［6］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7］陳垣.二十史朔閏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