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碼蘇州“BioBAY模式”

“國資建載體、民企搞研發”，國有資本從“主導者”轉向“賦能者”，從而更好地發揮政府和市場“兩只手”的合力，持續培育新興產業，最終讓荒地變為科創“高地”，BioBAY的成功實踐提供了有益啟示

文/劉慕昭

在江蘇，蘇州工業園區（以下簡稱“園區”）“從無到有”，崛起成為全國性的生物醫藥高地，一直為人津津樂道。中國生物技術發展中心最新發布的全國生物醫藥產業園排名顯示，蘇州工業園區生物醫藥產業、人才、合作的單項競爭力均位列全國第一，產業綜合競爭力位列全國第二，超過上海張江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

不僅如此，從數據來看，園區已集聚生物醫藥及大健康相關企業超2000家，截至2024年年底產業產值達1655億元；從產品來看，2024年單品種累計銷售額超10億元的重磅創新藥達10款……一座以制造業為發展基底的“工業”園區，到底怎么用不到20年的時間，從零開始轉型發展出成功的新興產業？戰略定力、營商環境、產業政策固然重要，緊貼企業發展需求持續開放創新，發揮好政府和市場“兩只手”的合力，才是其成功的內核。

荒地變“高地”

蘇州工業園區一直以來都以中國和新加坡兩國政府間重要合作項目而受到關注，“工業”二字，讓很多不了解情況的人，尤其是江蘇省外人士普遍認為這是一個偏重制造業的產業園區。但事實上，早在20年前，這座園區就開始探索轉型，從納米新材料，再到生物醫藥、人工智能，不僅在國家級經開區綜合考評中實現“九連冠”、在國家高新區綜合排名中列第四位，而且逐步構建起“2+4+1”特色產業體系（“2”，即新一代信息技術、高端裝備制造兩大主導產業；“4”，即生物醫藥及大健康、納米技術應用及新材料、人工智能及數字產業、新能源及綠色產業四大新興產業；“1”，即現代服務業），成功從一個以制造業為主的工業園區轉型為新質生產力蓬勃發展的高科技園區。

可以說，其培育轉型升級新興產業的路徑，是以“借鑒、創新、圓融、共贏”為內核的“園區經驗”在新發展階段中的集中體現和重要實踐。

時光回到2006年，蘇州市東側的獨墅湖名不見經傳，周圍都是荒無人煙的沼澤地，BioBAY（蘇州生物醫藥產業園）在無人關注下于此處破土動工。而蘇州工業園區生物產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生物公司”）作為載體的運營方，早在2005年10月正式成立，開啟了“國資建載體、民企搞研發”的高新技術產業發展之路，用市場化方式開展運營、招商和服務，與政府的有形之手錯位互補、打出漂亮的組合拳。

經過近20年高質量發展，這里已經是成熟的新城區，掛著BioBAY標志的小樓林立，住宅、酒店、醫院、商業設施等一應俱全，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穿梭其間，多數都是高學歷科研人才。目前，BioBAY已建成載體350萬平方米，聚集超過650家創新藥企（上市企業24家）、35000余名高層次人才；走出了信達生物、貝康醫療、亞盛醫藥等一批明星企業；首創藥品和醫療器械層出不窮，譬如全球首款通用型iPSC衍生亞型神經前體細胞注射液（XS-228注射液）、國內首個進入醫保的PD-1、國內首款輸送型球囊擴張導管Fastunnel?……在全國乃至全球生物醫藥領域持續輸出中國創新。

今年年初，園內信達生物、映恩生物等企業斬獲近40億美元國際授權合作，隨后創新藥企橋濟生物與全球TOP15藥企武田（Takeda）達成戰略合作，預計將獲得4600萬美元預付款及超過7.7億美元的里程碑付款。

BioBAY模式

為了與北京、上海等地的園區錯位發展，“BioBAY從一開始就融入創業基因，引入小企業，慢慢起步。”BioBAY董事長殷建國說。蘇州的城市能級、產業基礎等與一線城市相比并沒有優勢，因此必須差異化競爭。市場化的生物公司招募了更加專業化的“業內”團隊，與傳統的政府招商部門相比，在洽談優質項目，尤其是生物醫藥這種專業門檻高的項目上，獨具優勢。知情人評價，這支招商隊伍高學歷、國際化，專業水平不輸業內研究人員。

因為專業，BioBAY這么多年始終能夠預判生物醫藥發展的行業風口，從最初的小分子藥物、仿制藥，到后來的抗體藥物、細胞治療和基因治療藥物，再到近年聚焦核酸藥物、mRNA項目、特異性抗體等新方向，始終堅持圍繞關鍵細分領域前沿技術，充分利用園區的各項人才計劃，招引海外為主的生物醫藥初創企業和創業團隊。例如，根據園區政策，一旦被認定為金雞湖科技創業領軍人才的，可以獲得最高1000萬元啟動資金等一攬子創業扶持。

從起步到現在，這支招商隊伍跑遍全球，帶著BioBAY的介紹PPT參加各類國外生物技術大會，發掘優質人才、描繪園區藍圖，鼓勵了一批又一批中國籍研究人員回國創業。可以說，BioBAY不是在“招商引資”而是在“招才引智”，慎重布局、精心挑選優質種子，再提供高效可靠的環境土壤，陪伴“小種子”長成“參天樹”。2022年，BioBAY正式擁有了博士后孵化站，在招引基礎上，實現了更多高端人才項目直接孵化。

“BioBAY模式”能在園區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土壤”合適。園區的人才政策和親商理念，為“BioBAY模式”提供了堅強后盾。事實上，這種模式早已不是BioBAY的專利，近年來，園區一批新孵化器，例如蘇州播禾創新中心等，也充分利用園區的政策資源和產業生態，依循“BioBAY模式”取得了快速發展，其中的工作人員也多有交互往來。

“蘇州工業園區的環境非常舒服，和領導之間交流起來的順暢度更是令我驚喜。”蘇州沃生生物醫藥有限公司創始人兼CEO的“85”后女博士孫巾荃說。該公司正瞄準治愈阿爾茨海默病、漸凍癥等神經退行性疾病開展研發。孫巾荃畢業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畢業歸國后選擇了播禾孵化器，短短四年，已經成為創新藥研發領域的“后起之秀”，藥物研發進入到臨床前的測試階段。

數據顯示，自2007年園區啟動“金雞湖科技領軍人才創新創業工程”以來，到2023年累計引進科技領軍人才近3000人，高層次人才總量突破6.7萬人，為園區貢獻了60%的上市企業和70%的上市創新藥。近期，園區又出臺了《園夢未來·蘇州工業園區青年人才創新創業行動計劃（2025—2027年）》，投放“真金白銀”面向全球邀約人才。其中提出，對人工智能、生物醫藥等硬科技領域，博士后每年補貼6萬元，出站留區再獎30萬元購房款，進一步吸引更多類型人才。

“N位一體”良性循環

專業招商、領軍人才、公共服務，是BioBAY模式的制勝“三板斧”。尤其是在公共服務這方面，“BioBAY專業技術服務+園區親商全生命周期支持+配合產業發展的教育科研”形成了其他地方難以企及的優質生態。在一定程度上，BioBAY在園區的發展，是教育、科技、人才等“N位一體”協同融合的發展。

首先是產業發展的專業第三方服務。生物公司成立了全資子公司百拓（BioTOP），也是國家生物藥技術創新中心直屬技術服務平臺，具有CNAS資質，能夠為生命健康領域初創型、成長型、成熟型企業提供制藥行業公用系統測試、藥品質量研究、CGT藥物評價等服務，還能提供創業孵化、共享實驗室、投融資對接、產業資源對接、人才培訓等全方位整體解決方案，確保落戶的初創企業和領軍人才們在艱難的起步期能夠專注研發。

2017年園區支持成立的蘇橋生物，是一家全方位生物藥定制研發生產（CDMO）服務公司，配合彼時生物醫藥產業發展的階段新需求，為企業提供臨床前和臨床藥物I期、Ⅱ期、Ⅲ期生物藥產品從DNA序列到商業化生產的“一站式”解決方案。

截至去年年底，BioBAY已累計批準生產上市藥品48件，達伯舒、達攸同、蘇立信、達伯華等15款創新藥相繼進入國家醫保目錄；獲得臨床試驗批件665張、三類/二類醫療器械注冊證725張，16家醫療器械企業的24個產品進入國家醫療器械創新產品審批“綠色通道”。

其次是創新創業創富的優質營商環境。園區自建成以來就以“親商”聞名，近年來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越來越得到企業和民眾認可。園區不僅政策延續性好、兌現度高，還有運營發展了十幾年的蘇州工業園區企業發展服務中心，幾乎可以“包辦”中小企業發展的方方面面。

“基本上你能想到的各個維度，政府都幫你想到了。有困難就去找企服中心，這對剛起步的創業者來說，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孫巾荃說。在園區，她的團隊享受了全方位的支持，啟動資金補助、團隊薪資津貼以及辦理簽證、人才優租房等。

在2025年的蘇州“新年第一會”上，蘇州市委常委、園區黨工委書記沈覓表示，將繼續用心用情為企業配置最好的資源、打造最優的環境、提供最強的支持，讓企業唱主角、站C位，為人才和企業去當地發展注入信心。

最后還是要提一提獨墅湖高等教育區，及其帶來的本土人才培育和研發支持。目前，BioBAY、蘇州納米城、蘇州人工智能產業園，國家生物藥技術創新中心、國家第三代半導體技術創新中心、國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創新發展試驗區核心區都匯聚于此，同時集聚著33所中外高等院校、15家“國家隊”科研院所以及8萬余名在校大學生。產學研用一體發展，在獨墅湖高等教育區實現了物理空間和體制機制上的不斷突破。但是，就在十幾年前，蘇州的高校資源和科研資源還是出了名地匱乏。

“BioBAY模式”是“借鑒、創新、圓融、共贏”的園區經驗在發展新興產業方面的成功實踐。仔細琢磨就能發現，“BioBAY模式”的成功離不開園區營商環境和產業生態的托底，而政府無法觸及的市場和專業，則由“BioBAY模式”來填補；國資的這種運用方式，是園區以全球視野進行中國化探索積攢出來的經驗，其中有諸多細節和鏈式反應值得挖掘和深思。再看成立已經18年的BioBAY，其培育孵化的生物醫藥企業和藥品已經開始“出海”，讓中國創新惠及全球，下一步它怎么謀新謀變，適應產業進一步發展的需求，值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