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料到,火會像只鳥一樣,從橋洞下飛到橋洞的那邊……
在平原的深秋,歷來有點荒的傳統。點荒的有兩類人,一類是牧羊人,一類是我們這樣的頑童。秋風里,草叢連綿成片,莖葉枯黃,干而脆,一點就著。好燒的有茅草、黃蒿,還有一些油性大的植物。火一著起來,就像蛇一般迅速游走,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攝人心魄。
那日,烏云低垂,秋風四起,我和阿奇、阿恒三個頑童去一個干涸的河溝里點荒。這個地方不是隨便選的,而是經過了我們認真的考察。這條河溝南邊封閉,北邊被一座石橋阻隔,東西都是田地,火燒起來就不會有風險。
阿奇搓了搓手,蹲下去,迫不及待地劃著火柴,要點一叢茅草。阿恒和我在一旁各持一根木棍,隨時待命,準備撲滅火焰。用木棍撲打是我們的第一層防線。當火勢太大,木棍失效后,我們就用田里的土去滅火,那玩意兒甚至比水都管用。火起初特別小,就跟個剛出生的小動物一樣,弱小無助,風一吹就滅了。阿奇用自己的衣服擋著風,一點兒一點兒把火養了起來。火一變大,頓時就如猛獸般翻臉不認人了,席卷周圍所有的草,向四面八方,向天空中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火光映著我們的臉。阿奇和阿恒的臉上帶著激動的笑容。我跟著笑,甚至還歡呼,但這其實是為了掩飾我內心的害怕。每當火燒起來之后我就止不住地害怕,直到這火完全被撲滅,連一點兒火星都不剩,我才真正安心。
“咱們開始滅吧?”恐懼的幽魂再次攫住了我。
“阿文,你怕啥?這火才燒起來一會兒,多好玩啊!”阿奇走過來,摟住我,幫我鎮住了顫抖的身體。火焰映在他的眼睛里,不停地跳動。
“中,那等會兒再滅。”我低聲應道。
“今天都不用滅,這溝里是條死路,火跑不出去,草燒完了自己就滅了。”阿恒放下木棍,條理清晰地分析道。
我沒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火勢。阿恒說的似乎是對的,這邊燒過的枯草都變成了一片黑,火越燒越小,只剩下幾處火苗用微弱的聲音唱著將逝的哀歌。我稍微放心了一些。我們坐著閑聊,聊了一會兒發現火悄無聲息地往西邊的那座石橋燒過去了。我們不約而同地起身跟了過去。幸好有石橋阻擋,火停在了橋邊,掀不起更大的風浪了。
沒人料到,火會像只鳥一樣,從橋洞下飛到橋洞的那邊。
橋洞那邊是一個巨大的麥秸垛。火要是到那兒簡直是魚入淵,鳥入林,完全控制不住了。而且,麥秸垛中間有三棵筆直粗壯的大楊樹——在二〇〇幾年的時候,這些樹可都是村里人投資栽種的,值小一千塊錢了。我們三個頓時慌了,急匆匆跑了過去。那火苗尚小,還沒攀上麥秸垛。我們回頭挖起田里的土,一把一把地往上面撒。可忙中出亂,急中出錯,我們的土都沒落到火上,火就在我們的眼前爬上了麥秸垛。一到麥秸垛上,火焰就像瘋了一樣,一躥而起,迅速包裹住整個麥秸垛,不容抗拒地將其吞噬。
我們嚇得拔腿就往家里跑。路上,阿恒突然停住,說道:“我們還有一件事沒辦——火柴要藏起來。”
阿奇點了點頭。我們一起把點荒用的那盒火柴埋進了村子南邊的地里。
不知道是誰告的密,或者沒人告密,我們只是自然而然地被發現了,像每一次做壞事都會被發現一樣。我被父親拿著皮帶抽了一頓,還被罰在地上跪了一整個晚上。
不知道為什么,從某一天起,我突然特別想找到那盒被我們埋在田里的火柴。這么多年來,我去挖了好多次,但土里只有土,別的什么都沒有。我沒有找到那盒火柴。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