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公益廣告的創意、制作與思考

《北京曲藝，胡同之聲》是筆者2023撰稿、編輯的一條音頻類公益廣告作品，先后獲得北京市廣電總局2024年度公益廣播一類扶持項目和國家廣電總局三類扶持項目的獎項。

這條公益廣告以主持人“什么樂器最能代表北京的胡同”的問題切入，在岔曲、梅花大鼓和京韻大鼓這3種發源、發展或形成于北京的曲種的經典唱段中，分別選出與中國傳統文化精神最契合的一句，再以男、女主持人的問答和敘述進行串聯，不僅提煉出北京文化的精神特質，也能讓聽眾在欣賞作品中增加對北京傳統曲藝曲種的了解。

岔曲《風雨歸舟》以山水畫的情景烘托出中國人的浪漫主義精神，梅花大鼓《指日高升》唱出了人與人之間的樸實情感，京韻大鼓《重整河山待后生》則表現了四九城中人們的家國情懷。這條公益廣告將知識性、欣賞性和思想性融為一體，很好地傳播了北京文化。

筆者將從創意、制作與思考3個角度，對《北京曲藝，胡同之聲》進行分析、梳理和總結，總結探索經驗，提煉理論元素，希望可以為有志于曲藝非遺傳播者提供參考和借鑒。

一、創意

（一）緣起：情之所系

《北京曲藝，胡同之聲》公益廣告的創作源于我對北京傳統文化的深厚感情和對北京城市文化特色的深入了解。2003年，我在攻讀碩士期間，有幸參與了中國音樂學院和北京市教委合作的課題《北京民族音樂資源與學校音樂教育》，該課題的基礎是對北京地區民族音樂或者說傳統音樂資源的調查。為完成課題任務，更是出于自己的興趣愛好，我跟隨我們的昆曲選修課老師張衛東和曲藝課老師陳爽，多次調查、學習、了解北京的曲藝票房情況，位于新街口葦坑胡同，由錢亞東老先生創辦的集賢承韻票房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雖然在此后的20多年中，我先后接觸了梅花大鼓、京韻大鼓、五音大鼓，以及大興的詩賦弦、朝陽區的小紅門地秧歌、門頭溝的幡會、妙峰山廟會上的幡鼓齊動十三檔等各種曲藝、戲劇和民俗活動，對北京文化的不同側面都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但是那胡同深處的八角鼓票房，卻始終是我的情感所系，也是敞開胸懷接納我這個外地人的第一方文化寶地。

作為北京于1979年恢復的第一個以單弦為主的票房，集賢承韻票房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是北京唯一的家庭票房，2004年8月底停止活動。在25年間，集賢承韻票房在很多人心中種下了熱愛曲藝和北京文化的種子，既傳承了文化，更為曲藝界培養了不少演藝、學術人才。

多數史料認為，八角鼓起源于清代邊疆戰士們表達思鄉之情或勝利后喜悅之情的歌曲?！扒∷氖荒辏?776）平定金川后，以歌頌勝利為內容的清音子弟書（岔曲）倍受乾隆嘉賞，他命編寫新唱詞，授給南府太監演唱，常于宮中有小戲臺處聆聽。清帝的重視促進了岔曲的推廣。因主要伴奏樂器為八角鼓，有象征八旗的寓意，于是‘八角鼓’遂成為以岔曲為主的系列曲藝形式的總稱?！雹賳蜗沂前似熳拥艿膴蕵贩绞?，是滿漢文化融合的結晶。筆者認為，如果要選擇一種曲藝音樂代表北京的古都文化，那么單弦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二）由聲而形，忘形而得意

時至2023年，當年的曲藝票房都已不復存在。當我想以公益廣告的方式為曲藝發聲時，我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便是集賢承韻票房里為岔曲伴奏的三弦聲，還有什么樂器的聲音能和北京的胡同更配呢？于是，便有了這條公益廣告一開始的男女聲對話：

女聲：您覺得，什么樂器的聲音最能代表北京胡同呢？

男聲：那肯定是三弦??！因為三弦是北京曲藝最常用的伴奏樂器，既親切細膩，又鏗鏘有力，和字正腔圓的京腔京韻是相得益彰??！在三弦的伴奏下，老北京唱出了中國人內心深處的浪漫。

（馮欣蕊演唱《風雨歸舟》選段：“喚童兒收拾瑤琴，至草亭間?！保?/p>

在男主持人的敘述結束以后，該展示一段曲藝唱段了。我選擇了岔曲中傳唱度最廣的“言前轍”《風雨歸舟》。但因為廣告時長有限，在主持人的話語后只能播放一句的情況下，我選擇了“喚童兒收拾瑤琴，至草亭間”。這句唱詞頗具畫面感，讓我想起兒時家里掛的山水畫—山崖之上有一草亭，有人在其間或撫琴，或吟詩作畫……而且《風雨歸舟》的唱詞體現了中國人天人合一、樂山樂水的精神追求。

（三）生活之趣味，生命之所寄

《風雨歸舟》讓這條公益廣告有了“慣看秋月春風”的灑脫意味，接下來我還需要用另一唱段把人們帶到熱氣騰騰、活色生香的生活中。

在初始階段，我想到的是北京小曲《照花臺》中“報菜名”的一段唱?！敖醒诀叽蛏狭怂膬删?，四個菜碟端（呀么）端上來。一碟子白菜絲兒，一碟子炒肉絲兒，干炸丸子糖醋衣兒。”這是趙俊良先生演唱的版本，詳細介紹了4碟菜中的3碟。我希望借用這句唱詞來展現胡同中的煙火氣。北京的胡同就是這樣，被生活中的油鹽醬醋、家長里短、人情世故浸潤著、熏染著，綿延幾百年。不過在后期制作時，因為時長限制和音質問題，我選用楊菲演唱的梅花大鼓《指日高升》替代了《照花臺》，個中細節將在本文關于“制作”的部分再進行介紹。

公益廣告的結構設計猶如音樂曲式結構的“ABA”，在中段部分表現了生活內容后，還需要在結尾進行再次升華。但是，語言不同于音樂，不能簡單重復，尾段的高度、角度要與之前有所不同。于是，我本能地想到了電視劇《四世同堂》主題曲，由駱玉笙先生演唱的京韻大鼓作品《重整河山待后生》。這部作品唱的正是北京，表達的是國難當頭時北京人的風骨和家國情懷。而作為在北京學習、工作20多年的新北京人，我對老北京人喜歡談天論地的特點也深有感觸。而且《重整河山待后生》是管弦樂隊伴奏，正好可以在結尾后將情緒推向高潮。有了這些創意和設想后，便有了這條公益廣告最初版本的后半部分。

女聲：唱出了人與人之間最樸實的情感和胡同里的煙火氣。

（趙俊良演唱北京小曲《照花臺》選段：“一碟子白菜絲兒，一碟子炒肉絲兒，干炸丸子糖醋衣兒，四個（呀）菜碟忙擺好，單等著出外的俏皮的小郎君?！保?/p>

男聲：更唱出了皇城根兒腳下人們的家國情懷！

（駱玉笙演唱京韻大鼓《重整山河待后生》選段：“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保?/p>

男聲：北京曲藝，古都文化最有“范兒”的胡同之聲。

二、制作

（一）音質與內容同樣重要

我們在開始寫作廣告文案時，都會考慮到后期制作的問題，確定主持人每段話結束后揚起什么樣的音樂更是重點，因為節點的音樂非常重要，有進一步點明題意或渲染情緒的作用。如當主持人介紹完三弦是最能代表胡同的樂器之后，揚起的是單弦的伴奏音樂。這段音樂中既有三弦的彈撥聲，也有八角鼓的敲擊聲，節奏緊湊，很吸引人，和人們對胡同的印象相配，也為接下來即將播放的岔曲《風雨歸舟》演唱部分做好了鋪墊。

但是當我把文案交給負責制作的同事朱云老師時，她對中段的《照花臺》提出了超時、音質不夠好、唱段普及性不高等問題。朱云老師畢業于中國音樂學院作曲系，曾經是北京音樂廣播非常優秀的古典和流行音樂節目主持人。她的意見既專業又中肯。綜合參考了朱云老師的意見和我們可以找到的曲藝作品唱段的情況，我后來用梅花大鼓唱段《指日高升》替換了北京小曲《照花臺》。原因如下：

首先，北京廣播電視臺公益廣告1分鐘的時長不允許我們在節目里“報菜名”了。其次，我所選擇的3段曲藝錄音，首段《風雨歸舟》由天津曲藝團馮欣蕊老師演唱，是近幾年的錄音，尾段《重整河山待后生》雖然錄制年代較早，但由于是管弦樂伴奏，氣勢恢宏，再加上是電視劇《四世同堂》主題曲，在那個年代屬于制作極為精良的作品。相比較而言，中段的北京小曲《照花臺》是1982年因編纂《中國民間曲藝集成（北京卷）》而采錄的錄音，由于《集成》的采錄目的在于記錄，而非出版和傳播，所以相比較另外兩段，中段錄音的質量差了很多，我們只好忍痛割愛。

梅花大鼓《指日高升》由北京曲藝團楊菲演唱，也是近幾年的錄音。梅花大鼓和單弦一樣，也是發源于北京的曲種。《指日高升》也叫《百鳥朝鳳》，開頭和結尾部分都以講吉祥話為主，中間有一段以“魚咬尾”的方式進行的文字游戲。傳統曲藝唱段經常有這樣的特點，富于故事性、文學性和音樂性，而文字游戲是其文學性和演員炫技的一部分。

為了和主持人的語言部分相適應，我把原本文案中女主持人說的“唱出了人與人之間最樸實的情感和胡同里的煙火氣”中“胡同里的煙火氣”去掉，代之以《指日高升》中“亭前餞別紅娘子”一句，以“長亭送邊”的意象強化人與人之間最樸實的情感。而這句正是選自唱段中“魚咬尾”的文字游戲部分，其上下文如下。

“封神榜上人不少，燒死亡魂孫茂亭。亭前餞別紅娘子，子牙先生姜太公。公主許配狄東美，美將英雄二武松！”

（二）增強可聽性和豐富性

好的作品不僅要考慮內容，更要考慮聽眾的聽覺感受。在公益廣告制作過程中，經常有很多細節需要進行調整，制作人員或者錄音師也會出于音頻的可聽性和豐富性的考慮，在文案提及的唱段以外，再多加些音效或音樂。

在制作《北京曲藝，胡同之聲》時，朱云老師也酌情加入了曲藝音樂之外的音效。當女主持人問起“什么樂器的聲音最能代表北京胡同”時，在三弦音樂之外，有老北京叫賣聲；而在結尾部分，她又增加了鴿哨聲。雖然這兩種音效都聲音不大，但都和老北京的胡同在形象上很融洽，氛圍感十足。特別是結尾的鴿哨聲，既和北京胡同里或平房中的生活相關聯，也象征著和平，與《重整河山待后生》所表達的中國人的家國情懷、普天下人們的共同追求和向往相關。

（三）普及與傳播

其實在制作之前，朱云老師還對《風雨歸舟》提出過疑慮，認為這一唱段對于普通聽眾來說過于陌生，問我可否換成由關學曾先生演唱的北京琴書《有話好好說》，這一段因為曾被用于張藝謀的電影《有話好好說》而被更多人所熟知。她的顧慮有一定道理，因為所選唱段的普及程度在某種意義上決定了它的傳播效果。如尾段的《重整河山待后生》作為《四世同堂》的主題曲，就有著廣泛的影響力。而追溯到歷史與文化層面，京韻大鼓是河北的木板大鼓流傳到北京后，吸收了北京方言、京劇唱腔融合而成，通俗性更強。

但是因為北京琴書的伴奏樂器是揚琴，而不是三弦，因而不符合這條廣告的總體要求。

不過這番討論又引發了我另一番思考。如果只挑大家最熟悉的東西，那么人們如何學習新知識、接觸新作品呢？這說明曲藝的普及度還有待提高，而借助各種傳播平臺，用各種方式宣傳經典作品、介紹新銳作品，應該是我們要在接下來做的事情。

三、思考

《北京曲藝，胡同之聲》是以音頻類公益廣告形式傳播曲藝的一次創新嘗試，整個創意、制作過程都伴隨著我不斷的思考，它的成功可以說是對這些思考與探索的正向反饋，值得加以記錄與總結。

（一）站在國家政策導向的高度去創新

現代人常說，你的高度決定了你看待世界的角度，音樂傳播也是同理。站在國家政策導向的高度去創作、創新，更易于取得成功。那么，要創新傳播北京曲藝，有哪些國家政策可以為之提供支持呢？

北京市委宣傳部、市發展改革委于2020年4月9日發布了《關于新時代繁榮興盛首都文化的意見》，強調了“四個文化”—源遠流長的古都文化、豐富厚重的紅色文化、特色鮮明的京味文化、蓬勃興起的創新文化—的重要性和傳承發展的具體措施。而北京曲藝，特別是《北京曲藝，胡同之聲》所選擇的岔曲、梅花大鼓和京韻大鼓唱段，都和古都文化、京味文化息息相關。

文旅融合是當今時代文化發展的大背景，自然也是曲藝傳播的大背景。筆者在創意階段，便把文旅融合作為一個創新思考的角度。相比較民歌和戲曲，曲藝是與方言、地方文化結合最緊密的藝術形式，最易于與地域文化結合進行介紹和推廣。為找到北京曲藝與北京旅游的契合點，我選擇了多年來熱度不減，并且是今天的年輕人City walk特別喜歡的胡同游作為落點，才有了《北京曲藝，胡同之聲》這一公益廣告的誕生。

在傳播曲藝文化過程中，相關人員一方面要注重挖掘文化內涵，通過創新的方式和手段提高文化傳播的效果。一方面還要充分發揮文化在文旅融合中的核心作用，以文化為引領，推動旅游產業的升級發展。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旅游消費需求不斷升級，游客對于旅游產品的文化內涵和體驗性要求越來越高。曲藝作為一種具有深厚文化底蘊和獨特藝術魅力的文化形式，能夠滿足游客對文化體驗的需求，擁有較大的市場可開拓空間。

（二）曲藝傳播需要優秀的、高品質的音像制品

我們做節目常說，好的作品要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通過編輯、制作這條公益廣告，筆者對此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特別是“制作精良”這一點，對于今天曲藝音樂的傳播更是至關重要。

首先，如果沒有曲藝經典唱段的高品質錄音，《北京曲藝，胡同之聲》便不可能誕生。其次，以筆者和朱云老師相比較，由于筆者是曲藝愛好者，可以忽略音質的問題而去喜愛唱段本身；而朱云老師不同，音質好壞大約是她在聽到這些唱段時最先感受到的。因此，對于大眾而言，音質在傳播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現代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如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為曲藝文化傳播提供了新的技術手段和平臺。通過線上線下融合的方式，曲藝文化可以實現更廣泛、更高效的傳播。通過這次為公益廣告選唱段、找錄音，我感覺曲藝唱段的高清版本太少，已經成為影響“互聯網+曲藝”的關鍵問題之一，亟需解決。

（三）需要更多專業人才共同推動傳統文化的創新性傳播

從這條公益廣告的創意、撰稿、制作過程可見，曲藝的創新傳播需要更多專業的人來做。其實不只曲藝，整個傳統文化領域都是如此。

但與現實需要相比，當今藝術院校音樂學專業的學生，在畢業找工作時，大部分仍將目光投向傳統的教育或藝術培訓等領域，極少有人進入傳媒或融合創作、創新領域。而就是這少部分，真正懂曲藝的也不多。

針對上述問題，筆者認為，一要在學校教育中進一步拓寬學生眼界和知識面，鼓勵創新；二要夯實音樂學、藝術管理等跨學科專業學生們的基礎，增加社會實踐機會，多多帶他們看演出和采風，感受豐富多彩的社會文化生活，并從中找到與自己專業相結合的點，加深對“音樂中的文化”和“文化中的音樂”的理解，使他們成為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復合型人才；三要持續推動曲藝學科建設，盡快培養出有既有學理素養，又有舞臺認知的專業人才。

總之，筆者認為，未來的曲藝傳播應在深入挖掘文化內涵、拓寬傳播渠道、推動曲藝文化在文旅融合中實現創新性發展等幾個方面持續發力，而人才培養則是保證發力點“動力充沛”的關鍵。只有統籌推進教育建設和創演、傳播等基礎性建設，曲藝事業才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中國皮影藝術傳承創新研究”（22ZD08）研究成果】

注釋：

①曹子西主編、吳建雍撰：《北京通史》（第7卷），中國書店出版社， 2012年，423頁。

（作者：北京廣播電視臺主任編輯）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