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西姆·高爾基(1868—1936),蘇聯作家。出生于木工家庭,早年當過學徒、碼頭搬運工、面包工等,1884年起投身革命活動,1892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高爾基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之一,為蘇維埃的文化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他的作品對蘇俄文學乃至世界文學都產生了重大影響。高爾基的代表作品自傳體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描寫了主人公從生活的底層走向革命道路、攀上文化高峰的艱辛歷程。教育部發布的《中小學生閱讀指導目錄(2020年版)》,《童年》位列其中。高爾基的其他重要作品還有長篇小說《母親》和膾炙人口的散文詩《海燕》等。
伏爾加河在四月的陽光下泛著碎銀般的波光,載著父親棺木的小船像片枯葉漂向遠方。父親下葬時,三歲的阿廖沙攥著母親的裙角似乎還不懂得悲傷,看著白布下隆起的輪廓被撒上石灰,突然想起三天前那只被石灰嗆死的灰雀。
為了生存,母親帶著阿廖沙寄居到娘家。外祖父開著一間染坊,此時生意已經開始衰落,不景氣的家境使得這個有雙鷹隼般眼睛的紅胡子老頭變得愈發暴戾專橫。阿廖沙第一眼見到外祖父時,他正在鞭打染坊里做錯了什么事的一個伙計。當他瞪著眼睛愛撫地捏了捏阿廖沙的下巴時,小家伙嚇壞了。
只有外祖母的裙裾拂過閣樓時,家中的壓抑氛圍才會消散。這個胖胖的慈祥老人是阿廖沙眼中的光,溫暖了阿廖沙敏感而孤獨的心。睡覺前外祖母常常邊給阿廖沙掖被角邊說:“我的小心肝,給你講個星星的故事吧,讓它伴著你做個好夢。”外祖母口中的故事十分有趣,連魔鬼都像是淘氣的孩子,天使更會在暴風雪夜用金翅膀庇護迷途的行人。
染坊里的學徒茨岡很喜歡阿廖沙,他那雙可以舉起磨盤的手能夠靈巧地用樹枝削個小馬送給阿廖沙玩兒。每逢禮拜日,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就會在院子里跳起“哥薩克舞”,皮靴踢起的積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有一天,茨岡奉命背著沉重的橡木十字架去墓地,不料被十字架壓倒在地,瞬間奪走了年輕的生命。外祖母流著淚用顫抖的手為茨岡合上了眼皮。
兩個舅舅米哈伊爾和雅科夫為了分家不斷地爭吵、斗毆,原本脾氣暴躁的外祖父對這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竟也無可奈何,他時常抱著賬本縮在墻角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間變得又老又小。家產被分走后,外祖父搬進了陰暗的地下室,而閣樓則成了阿廖沙唯一的避難所。那天夜里,外祖母第一次沒講故事,她用蒼老的手掌摩挲著阿廖沙的后腦勺說:“我的小心肝,你已經是大孩子了。記住,要像白樺樹那樣生長。”
母親教阿廖沙識字,生活的窘迫使她終日愁眉不展。后來母親再嫁了,但新的生活并沒有給她帶來幸福,繼父對母親拳腳相加是家常便飯。阿廖沙蜷縮在角落,聽著瓷器碎裂的聲音與母親的啜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外祖母摟住他顫抖的肩膀,嘆息如河上的薄霧。
外祖父破產后,一家人陷入赤貧。他們的生活越來越艱難,為了維持生計,阿廖沙放學后不得不與鄰居的孩子們一起撿破爛,街頭的乞丐、醉漢和巡警的呵斥聲,構成了沙俄底層社會的生活交響。當阿廖沙將撿破爛換來的銅板塞進外祖父的掌心時,老人突然捂住臉痛哭起來,口中發出沙啞的懺悔聲。
外祖母的銀發如秋日蘆葦般日漸稀疏,卻仍用褪色的披肩裹著熱土豆,悄悄塞進阿廖沙手中。她是阿廖沙昏暗童年里唯一的光,用故事和土豆溫暖了他的饑餓與孤獨,成為他的情感支柱和精神導師。
充滿虐待和屈辱的生活不停地摧毀著母親的身心健康,她日漸虛弱,最終在貧困和絕望中離世。她躺在罩著白布的棺材里,比當年父親下葬時還要瘦小。阿廖沙默默蹲在墳塋(yíng)旁,看烏鴉啄食祭奠用的干面包屑。外祖母的安魂曲被北風撕碎,散作漫天雪粒。
阿廖沙十一歲那年,外祖父將他叫到身邊淡淡地卻又冷冷地說道:“你長大了,到人間謀生去吧。”外祖母為阿廖沙補好了舊外套。“記得常回來聽故事。”說著,她往阿廖沙口袋里塞了一塊蜂蜜餅,淚水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蜿蜒成銀線。阿廖沙背起破布包,最后回望閣樓小窗——外祖母正用褪色頭巾拼命揮舞,像風中掙扎的白蝴蝶。清晨的雪地上,阿廖沙的腳印歪歪扭扭地伸向碼頭。伏爾加河上,浮冰撞擊的咔嗒聲中,貨輪噴出的黑煙籠罩著河面,阿廖沙把凍僵的手伸進口袋,蜂蜜餅的暖意突然燙得他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