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上半年,我干完了一件大活兒——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小說名為《回家上班》。
有朋友聽說,立馬好奇發問:“嘿,你都回家了還要上班嗎?怎么上班?”
先來解釋“回家”。通常我們默認女性回家就是做全職太太,有兒女的叫全職媽媽。那何為“回家上班”呢?自然是做一份不用坐班的工作,或者自己單干,自負盈虧,自定KPI。
回家上班不容易。自律是個問題,在沒有約束的情況下,幾點起,幾點睡,幾點干活,幾點玩耍,這些全靠自己決定,全憑自覺。
時間管理更是問題。活兒少時還好說,一天24個小時,如果你的活兒只需要兩小時就能干完,便不存在時間管理的問題,只要你還略有自律之念、生存之憂。活兒多時,尤其是合作方不止一位時,你需要同時干幾件事,多線程工作,多線程對接。
除此之外,還有工作內容的問題,從哪里找活兒的問題,以及在不穩定中找穩定、在無序中建立秩序的問題。
我為什么想回家上班呢?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2017年的夏天,7月中旬動的念頭,8月底便處理完所有事宜。念起發生在一條馬路的東側,我在等紅燈,西側是一家茶館,茶館內是即將和我談稿子的編輯。
那天的那個紅燈特別漫長,我懷里抱著筆記本電腦,想著要和編輯道歉的說辭,因為我拖稿了。不是我不想寫,是能放在寫作上的時間實在有限,以致一年前,我在對面茶館和編輯討論的選題,到此時此刻仍然停留在討論階段,遲遲無法推進。我想結束這種狀態。我有沒有其他選擇?有,精簡任務,為人生減負,只做最重要的。紅燈轉為綠燈,我想好了,辭職回家工作,全職寫作。
我昂首闊步地往茶館方向走,道歉的話全部收回,我和編輯只談了合同如何履行和交稿的具體日期。編輯問:“這次會拖稿嗎?”“絕對不!”我宣布,“我打算辭職了。”
日后,我提起這段往事,總笑著說那是我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在等紅燈的瞬間做了重大決定。我不是心血來潮,2017年我辭職時,手中握著11份和寫作相關的合同。我知道,我不再去機構、公司上班后,還能養活自己,承擔一半養家的責任,這是我的底氣。
轉眼幾年時間過去了。幾年中我嘗試過寫新文體,除了小說,還有歌詞;我和幾乎所有知識付費平臺打過交道,有談成的,也有沒談成的……我辭職時手中的11份合同只夠干3年,但這期間我又簽了新的合同,拿到新的預付款,結了舊的尾款;有了新的想法,發展了新的甲方。起碼至目前,運轉良好。
我當然是自律的,也會進行時間管理,但依然是在做中學,既要學著如何同時做幾件事,幾件不同階段的事如何按性質、重要程度個性化推進;還要學著控制——活兒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保持這樣的狀態:大部分事情游刃有余,少數幾件事值得精進,帶點兒挑戰。
有一天,我送孩子去學鋼琴,下課時我和鋼琴老師聊了一會兒。她回家工作3年了,起因是她搬家了,如果繼續在原來工作的學校教鋼琴,每天要在路上花4個小時。回家上班,教老人,教孩子,她很開心,也從容自得。
后來,我加入一個甜品群,群主自稱曾是烘焙愛好者,手藝過關后,尋思以此為業,試營業一個月后,決定辭去原來的工作,專職經營甜品店。
回到我剛寫完的小說《回家上班》,小說原型是我的一位同學。她做紀錄片出身。母親患癌后,她疲于在大城和小城之間穿梭,在醫院、家、電視臺、孩子學校中頻繁轉換角色。她權衡利弊,回家后做了各種嘗試。最后她選擇了最適合她的工作——做紀錄片的撰稿人。
在回家和上班的過程中,她遇到諸多挫折,比如遇到難合作的甲方;比如創意工作的結果得不到尊重,無法署名,結款困難;比如離開了原有的大平臺,一時間沒有了方向,等等。這不僅是她一個人的故事,也是我和我們的故事,但好在問題總能解決。只要你有專業技能,只要你有學習能力,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就會給你機會。
我常常想,我能在家上班,我的同行能選擇在職業鏈條上只做某個環節,是時代的偉大和進步。我們要像積木,做好自己那一塊,有合適的項目,隨時組裝,隨時協同,拼成交付方想要的樣子。
人看人也不再停留在單一的目光和設想中。我不敢想象我的父母一輩,在學校、報社、出版社這樣穩定的單位待過,突然有一天辭職了,回家寫作,要如何面對家人、熟人不解和異樣的眼光。而今天,人的選擇都能被尊重,人的多樣化生活方式也能被理解。
我要再次感謝時代。
小說的結尾,我借主人公之口訴說了我的發現:“起初我以為,回家上班僅限于女性的選擇,畢竟女性要在職場和家庭中做更多的平衡,但我慢慢意識到,我身邊回家上班的人不僅有女性,男性也多了起來,回家上班更像是一種社會現象。”
同學的丈夫回家上班了,他是做心理咨詢的;我的丈夫也回家上班了,他是做展覽的;一位曾任攝影記者的前同事將自家房屋中的一間改成攝影棚,也回家上班了。
我想,他們都會慶幸,是時代給了人們改變工作環境和狀態的可能。
摘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