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騎手生涯

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我除了帶孩子，還找了一份空余時間里的工作——送外賣。如果要問，我和其他外賣小哥有什么不一樣的經歷，可能就是在我不長的騎手生涯里分別在北京、香港和加拿大的滑鐵盧送過外賣了。

我的騎手生涯始于北京，那時候為了帶女兒去上早教課，我買了一輛電動車。沒多久女兒開始上托班，白天不在家，我就有了很多屬于自己的時間。

我想找個比較靈活的工作，思來想去，決定去做眾包騎手。一方面時間自由隨時上下線，我可以賺點錢貼補家用；另一方面也可以豐富自己的生活經歷，為創作積累素材。

說干就干，我下載了送餐軟件，注冊了賬號，辦理了健康證，很快就完成了送餐前的所有準備。

還記得那是一個周二的上午，送完女兒后的我坐在書桌前，打開了送餐軟件。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新訂單跳了出來，我卻始終不敢點擊上線的按鈕。

我不停地做著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向上線的按鈕，卻一次又一次地縮了回來。我這個人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做事前太習慣去假設。我擔心上線后一下子給我安排很多訂單來不及送，也擔心萬一把客人的外賣弄撒了被刁難，我就這樣在那兒坐著內耗了好久。

老婆見我一直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干嗎，走過來問道：“你在干嗎？”

“我？我準備去送外賣了。”

“真的？你去唄！”

“我真的去了！”

“去唄！”

終于，我邁出了第一步，點擊了上線。訂單并沒有如雪花片般飄來，甚至上線后系統顯得有些安靜。我先是將自動接單給關掉，并將最大接單數量改為了“1單”，然后就開始瀏覽起接單廣場上的訂單。

看著那一個個陌生的店名和地址，以及后面掛著的誘人的紅色金額，我正想著將哪個作為自己生涯第一單時，系統給我推來了一單。是在小區里的水果店取餐，送到3公里外，配送費7元錢。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點擊接單，然后頁面就跳到了訂單的詳細情況。

取餐很順利，騎車10分鐘到了目的地，保安不讓外面的車進，我只能停好車，登記后，步行進去。

小區很大，雖然在門口問了大概的方向，但進去沒一會兒我還是迷了路，找到了67和69號樓，唯獨沒有找到我要送的68號樓。系統這會兒提示我訂單即將超時，我不免有些慌張起來，想找人問路，但工作日上午的小區里人跡罕見。這時，一道黃色的身影從我眼前竄了過去，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追上了這個小哥，經他指路才知道原來68號樓在另外的半區。

時間不多了，我朝著目標一路狂奔，還好送的是水果，跑起來也不用擔心會撒掉。進到電梯里，我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想著一會兒要不要跟客人說一句“用餐愉快”。結果上去后，客人直接讓放在門口。我點擊送達，“叮鈴”，伴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第一單的7元到賬了。

剛開始的一周，我都是一單一單地接著。這個時期的我，癡迷于訂單的價格，只有單價夠高，我才搶。但單價高往往意味著路程遠，很多時候，一個小時也就送那么一兩單，效率太低。

于是我就開始研究怎么才能提升效率。有一天出去的時候，就聽見一個小哥在跟保安抱怨：“你們這個小區太大了，還不讓騎車，下次再也不送了。”這話給了我靈感，我住的小區是一個大型社區，里面有50多棟樓，其中不少是商住兩用的，中午需要點外賣的人有很多，取餐地點也多來自小區周圍500米范圍內的幾家共享食堂。因為當時的疫情防控政策，小區沒有完全放開，外賣小哥進來耗時耗力還不賺錢，所以小區里很少能見到騎手的身影。我打開了送餐軟件，果然有大量五六元錢的訂單沒有人接。

他們不接，我來接，因為我有住戶卡，所以可以騎著車在小區里面暢通無阻。我火力全開，每次都是6單同時接，最多的時候一個小時送了13單，單日最高賺到了600多元，還上了那天北京市送餐榜前100名，關鍵是一點都不累。

我看著賬戶里面的錢，開始幻想著月入兩萬的生活。有時候看著其他外賣小哥在門口跟保安扯皮想騎車進來的時候，我就想，小區里面合租房最便宜的單間一個月2000元，他們要是肯投資2000元，就可以進來輕松日入上千，我不由得為自己的經濟頭腦沾沾自喜。

然而打臉來得很快，一個月后，小區放開了，所有外賣小哥都可以騎車進來了。訂單廣場上半天也出不來一個訂單，出來也是被人秒搶，我只能遺憾地結束了我第一段的騎手生涯。

后來為了女兒上學，我們全家搬回香港，在這兒我開始了第二段騎手生涯。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次我并不是騎手，用送餐軟件上的官方名詞來說，我是“步兵”，就是走路送外賣的配送員。

發現可以走路送外賣是個很偶然的情況，有一天送完女兒上學，我在她學校附近的奶茶店等候，看見一個男生在那兒拿奶茶。一開始我以為他是買了自己喝的就沒在意，但是沒過多久，又見到他來拿奶茶。在他第三次出現在奶茶店的時候，我跑上前去跟他搭話，才知道他原來是在走路送外賣。

經過他的推薦，我也下載了外賣軟件。這邊要求比較簡單，只需要下載注冊填一些資料就可以。

香港跟北京送外賣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不可以隨時上線，想送餐你需要先搶更份才行。更份就是送餐資格，外賣公司每天會在每個地區按照時間段放出一定數量的更份，一般兩小時算一份更份，你只能在搶到的更份時間內送餐，超過時間就不會派給你訂單，這樣做是為了保證外賣員上線就能有活干。

而且不同于北京的外賣訂單全靠搶，這邊是由專人在線分配，派到什么訂單，就送什么。最讓人意外的是，這邊并不存在訂單超時的情況，雖然也會顯示送餐時間，但是超時了并不會有什么懲罰措施。

我的第一單是從商場送一包化妝品到附近的寫字樓，800米。接單的時候我沒太在意金額，只想著盡快把東西給別人送過去，等到點擊確認送達的時候，到賬26元，著實嚇了我一跳。這么近的距離竟然能有這么高的配送費，我有點懷疑是系統出了問題多給了。

但轉念一想，這也合理，畢竟香港隨隨便便在茶餐廳吃一餐客飯都要80多元了。

第一天我就一路溜達著送了4個小時，完成了7單，收入200多元，回家的時候，腿有一些酸脹。

有了之前在北京送外賣的經驗，在提取更份的時候，我優先選擇的就是中午和晚上的飯點時段。

這個時間段的外賣訂單基本就是一單接一單，有時候甚至能接到同一家店兩三單送到同一個大樓的優質訂單。

但飯點也有它的問題，就是在你到店之前，你并不知道客人點了什么，而且外賣軟件不管客人點了多少東西，配送費也不會因此有什么變化。有些人為了省配送費，選擇一群人拼單，我接過這么一單，12碗刀削面，從店家手里接過的時候真的感覺眼前一黑。而且這樣的訂單特別影響效率，首先很沉，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其次，兩個手都被占用，看導航很不方便；最后，這一公里的訂單，足足花了我一個小時才完成。

但是不能因為這偶爾出現的意外就影響我的賺錢大計。我把家中閑置的嬰兒車推了出來，并進行了一番改造，在扶手處裝上掛鉤，如果接到正常的訂單就掛在這兒；如果接到一單幾份飯的時候，就放在前面的座位上。這大大提高了我的效率。而且女兒放學時，我要是還沒有完成我的更份，她也可以坐在嬰兒車中休息陪我一起送外賣。

如果你在去年曾經路過銅鑼灣的話，你或許會看到一個推著孩子送著外賣的人，那就是我。

就這樣，我一直在香港走路送著外賣，除了能滿足家庭的日常開銷，更驚喜的是大半年時間里我瘦了接近15公斤。

后來，因為要陪老婆出國讀書，我只能戀戀不舍地結束了我第二段的外賣生涯。

落地加拿大的前幾個月里，我們全家一直處在一個調整的狀態中，老婆要上學，女兒也要適應她的新學校，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好后勤保障，照顧好她們兩個。

但這邊生活成本太高了，如果沒有收入，每一筆開銷都得乘上5，花錢花到肉疼。而且她們白天上學的時候，我一個人閑在家里也沒有事做，于是我投了不少簡歷，想要找一份兼職工作，但適合我的崗位太少，競爭者又太多，所有簡歷都石沉大海。

于是我準備重操舊業，繼續我的外賣生涯。這邊也有“步兵”這個選項，但我做過攻略，“步兵”在這兒行不通，因為餐館大多聚在一個個小廣場上，離居民區都有幾公里距離，要是做“步兵”，腿走斷了一天都送不了幾單。

這一次我選擇開車送外賣，車在加拿大是家家戶戶必備的，尤其是像我所在的滑鐵盧地區，這里不像多倫多、溫哥華那樣的大城市，有著便捷的公共交通。在這兒如果你沒有車，10分鐘的車程坐公交的話需要花上一個小時，太浪費時間了。

正好我的發小博士畢業回國，我就把他的車買了過來，注冊好賬號、買好商業保險，就準備開始送外賣。

加拿大也是系統派發訂單，但第一單直接就把我給弄蒙了，20公里距離的訂單預計花費35分鐘，配送費只有7元錢。要知道這邊最低工資標準是每個小時17元，按照這個單價計算，我1小時收入遠遠達不到及格線。

但我又想，老外的小費文化很流行，人們常說如果你在外國從事服務業的話，想賺錢不能靠工資要靠小費，可能一會兒送完后，還會有一份小費的收入吧。

于是，我整理好心情，將訂單送達目的地。盡管我面帶笑容，雙手將外賣奉上，但也只換來顧客的一句“謝謝”，僅此而已。

我在社交媒體上搜索加拿大送外賣的相關內容，發現大家都在吐槽單價變得越來越低。原因是近幾年大量印度人涌入這個行業，他們來者不拒，多低價格的訂單都會接，惡性循環下，單價變得越來越低。

但既然選擇了這個行業，我也不能輕易放棄，至少要把這個月的汽車保險費給賺回來吧。我每天繼續開車送餐，發現其實還是可以接到一些距離近、單價高的訂單，于是我就開始只接這樣的訂單，其他不劃算的訂單全部選擇拒絕。但沒過幾天，系統就完全不給我派單了，沒辦法，我又只能恢復每一單都接。

就這樣送了一個月后，我一盤算，發現收入扣去油錢和保險后，竟然還虧了一點，沒想到我竟然在滑鐵盧遭遇了我外賣生涯的滑鐵盧。我只能另尋謀生之路，暫時跟我的騎手生涯揮手告別。

至此，我的騎手生涯就告一段落了，要說我最懷念哪一段經歷，可能還是在北京的時候，騎著電動車滿大街跑的日子吧。

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