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D(Overdose的縮寫)圈?是一個涉及藥物濫用的社交圈子。近年來,OD現象在低齡人群和高校學生中越來越普遍。由于涉及藥物都是常見處方藥,容易獲取,因此隱蔽性強。
21歲的大學藝術生陳文靜偶然進入OD圈,從此打開了她的“幻界”,并越陷越深。最終,她能否逃出生天?
一顆“小達”的誘惑
2023年8月的一天,陳文靜埋頭在雕塑工作室搞創作。但此時的她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將強行做的幾個雕塑作品摔在地上。面對一堆報廢的泥料,陳文靜喃喃自語:“再這樣下去,我肯定廢了!”
時年21歲的陳文靜,父母在當地從事玻璃生意。她特別喜歡陶瓷,高考進入大學學習藝術設計專業。陳文靜成了導師趙緣教授的得意門生。到大三時,她更是鉚足了勁埋頭苦學,一心想考清華美院的研究生。
就在她忙著考研之際,2023年10月,每年一屆的國際陶瓷藝術節舉行。陳文靜又被導師安排創作一件AI時代的現代作品。陳文靜精力不濟,本想拒絕,但又怕導師不高興,于是,她頂著壓力答應了下來。
陳文靜白天復習,晚上泡在雕塑室搞創作。卻一直找不到狀態。由于腦力透支,她發現自己精神越來越難以集中。她不敢告訴導師,一個人默默在雕塑室里崩潰。
這一幕,正好被學弟劉清華看到。劉清華比陳文靜低一屆,大三,他是導師安排給陳文靜的雕塑助理。平日,劉清華對學姐崇拜有加,常常給陳文靜帶零食和夜宵。陳文靜能感覺到學弟有點喜歡她,但此時的她心有凌云志,無心回應。
陳文靜不想讓劉清華看到自己的窘態,趕緊捋了捋凌亂的頭發,蹲在地上收拾起來。沒想到,劉清華一把將陳文靜拉起來,安慰道:“學姐,我來收拾,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這句簡單的安慰一下子讓陳文靜破防,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也想睡一覺,可是明天一早就要給導師看設計方案。我現在腦子里像跑火車一樣嘈雜,我完全無法集中精力。”一聽這話,劉清華轉身離開了教室。
10分鐘后,他帶著一顆藥丸回來了。“別緊張,這不是毒藥。這是處方藥‘專注達’,正規醫院都能開得到。你試試?”焦慮不堪的陳文靜此時太渴望交出成績,她一咬牙服下了這顆專注達。讓她驚訝不已的是,不到5分鐘,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困意和焦慮同時散去!
陳文靜忍不住感嘆:“這藥太神奇了!”劉清華笑著說:“這藥是我的秘密武器。”
當晚,在藥物作用下,陳文靜很快完成了任務。第二天,導師看了很滿意。
此后,在高強度學習和創作的日子,陳文靜每天都找劉清華要一顆專注達。但她很快發現藥效持續時間在減短。于是,她開始嘗試一次吃2顆。服用兩顆藥后,她感覺渾身骨頭酸痛,頭痛欲裂,在寢室躺了3天才緩過勁來。但她并沒有在意這些,以為是創作過于勞累,患上感冒所致。
最終,這件作品在陶瓷藝術節大賽中獲得一致好評。陳文靜為此專門請劉清華吃飯,并感謝道:“如果不是你的幫助,這段至暗時刻我可能撐不過去。”劉清華借機主動向陳文靜表白。
陳文靜早就被這個暖男所打動,她笑而不語表示默許,但跟劉清華約法三章,必須等到她考上研究生才可以正式在一起。劉清華點頭答應,紅著臉表示一定尊重她。
飯后,陳文靜向劉清華說出了顧慮:“靠吃藥解決問題,心里有些隱隱不安。”劉清華聽完一臉神秘地說:“你以為這個世界就你在吃藥嗎?”說著便把陳文靜拉到了一個群里。
這是一個叫“五大高原”的社群。打開群聊,一個全新的世界向陳文靜展開。
藝術才女身陷OD
陳文靜進去后才知道,群友大多是同齡人,有攝影師,雕塑家,還有平面模特。群公告顯示:交流藥物皆為正規處方藥,一起OD,一起飛。陳文靜查了一下,發現OD是個新名詞,指的是“吃藥社交”的一個特殊群體。
原本有點緊張的陳文靜進群后,發現這么多比自己優秀的年輕人都喜歡OD,心情頓時放松了下來。
群文件里有各種處方藥的詳細介紹。群友還會在群里打卡自己的OD報告:“今天O了15顆小美,直接起飛,上高原。”“今天O了20顆,爬到3級,高原后勁不足,明天加量。”這些黑話陳文靜完全看不懂。劉清華解釋說,群友們把嗑藥后的興奮稱為“五個高原”,吃得越多,高原越高。第五高原被稱為“西格瑪高原”,在西格瑪高原能體驗到極度舒適。“小美”是一種中樞性止咳藥,一次喝一瓶,立馬會感覺很開心。“多多”是一種鎮痛藥,多吃也會有開心到起飛的感覺。陳文靜為了體驗一把高原,她一次吃下5顆“專注達”,果然,整個人飄了起來,仿佛進入宇宙中,氣流都在撫摸著身體。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頭疼欲裂,伴隨強烈的嘔吐感。她去看醫生,醫生也沒發現什么問題,只是讓她好好休息。劉清華得知后安慰說,這是OD的正常現象。那段時間,陳文靜開始在各種OD快感中流連忘返,不能自拔。
2024年2月,陳文靜因為狀態不佳,第一次考研失敗。她決定繼續復習,再考一年。
2024年3月,進入畢業季,陳文靜常常被導師帶去參加各種國內雕塑展。此時的她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內分泌紊亂,整個月都在出血,卻不敢去看醫生。陳文靜每次見導師之前,都要加大OD的量,以保持好的狀態。
陳文靜和劉清華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突破,陳文靜搬到了劉清華校外的出租屋。
有一天,群里有個叫禧瑪偌的同城群友凌晨1點多,說在線求一盒“思諾思”,還答應給跑腿費180元,劉清華二話不說,立刻接單。不到兩個小時就賺了180元,劉清華突發奇想,如果多弄一些在群里倒賣,不僅能解決自己OD費用,租房、吃飯等生活費也能解決了。陳文靜已經離不開OD,對男友的說法并沒有發表意見。
劉清華說干就干,他建了好幾個自己的OD群。他在社群中給群友帶藥,從中賺取差價。
2024年4月開始,陳文靜發現自己OD后出現心跳加速、坐立不安的現象,她的手也開始不自覺地發抖。
有一次,陳文靜在工作室創作,手忍不住抖了起來,一塊泥料掉到地上。導師看出異常,詢問原因,她只得假稱身體不舒服,導師才沒再追問。
眼看身體越來越差,陳文靜又相繼出現了停經、脫發、骨頭疼痛等各種癥狀。在清醒和迷幻間,尚存一絲理智的她渴望回到從前。她第一次萌生了戒掉這些藥物的想法。
陳文靜把手上所有藥物都丟掉了,她希望能通過自己強大的意志力去解決這個問題。
劉清華得知女友的想法,他說道:“這不是毒品,也沒必要戒,等考完研再說。”陳文靜也害怕戒斷讓她精神垮掉,于是,她重新OD。
此時的劉清華再也不是那個乖巧的學弟了,而是一個不斷尋找發掘OD愛好者的藥販子。劉清華在多個OD群中幫大家找藥送藥,竟然業務越做越大,他不僅自己找藥,還利用結識的一些關系找到幾個民營藥店的員工和他一起合作,方便他拿藥。
2024年5月,劉清華已經徹底無心讀書,辦理了退學。
無法逃離絕望舉刀
陳文靜此時的狀態也變得非常糟糕,每天在出租屋除了OD就是昏睡。一直對她寄予厚望的導師也看出她完全不在狀態,多次找她談心,她沒有勇氣告訴導師真相,只是說自己身體不好,還從網上找了一些中藥的圖片傳給導師,說自己在服用中藥調理。
一天,劉清華外出三天三夜才回來。陳文靜非常生氣,想想自己考研在即卻動彈不得,男友又不務正業,一氣之下提出分手。劉清華也不和她爭吵,轉身準備出門,被陳文靜拖住了。爭執中,劉清華動手打了陳文靜。陳文靜號啕大哭,堅決要分手。然而沒多久,陳文靜藥癮發作,竟然主動給劉清華打電話,讓他帶藥回來。當晚,兩人再次一起OD后,和好如初。
2024年6月,陳文靜的畢業設計沒有獲得理想成績,勉強過關。
2024年12月,陳文靜堅持參加了研究生考試,但她走出考場就知道自己與清華美院徹底無緣。陳文靜想著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費了,和自己期望的人生失之交臂,暗暗悲痛欲絕。
那段時間,陳文靜父母多次關心她對未來的規劃,陳文靜無言以對,也不敢告訴父母服藥的實情。
此時,OD帶來的身體疼痛已經讓陳文靜無法睡一個整覺。這天半夜,她眼神空洞地凝視天花板,突然不甘心人生就此荒廢,她想拯救自己。她偷偷從網上查閱截斷藥物的科學方法。文章提到,戒斷藥癮需要離開原來的環境,逐步最小幅度去減少藥物攝取。于是,陳文靜提出希望去意大利深造。父母覺得家里的經濟狀況能支撐女兒的學業,表示同意。此時的陳文靜也決定辦理好手續后就和男朋友分手。
2025年1月20日,陳文靜聯系好了留學中介,正式向劉清華提出分手。劉清華一聽分手,不僅不同意,還提出要帶陳文靜回老家見父母。陳文靜當然不同意,低聲怒吼道:“如果不是你把藥送到我手上,我現在怎么會是這個鬼樣子,你現在就是個藥販子,有什么資格來安排我的人生,今天必須分手!”
她冷漠又絕望的語氣,一下子激怒了劉清華,他氣急敗壞地說:“我當藥販子不是為了賺錢給你服藥嗎?分手可以,那我就讓全世界看看你服藥時的樣子!”說完,劉清華掏出手機懟在陳文靜面前,播放了一段她吃藥后的視頻。
陳文靜一看視頻不淡定了,伸手去搶手機,隨即和劉清華扭在了一起。
劉清華趁機抱住陳文靜,態度軟了下來:“別走好嗎?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不能沒有你!我們一起戒斷,一起重新開始,好嗎?”
陳文靜此時已經完全不相信男友的話了。她覺得劉清華太卑鄙,竟然偷偷錄下了她吃藥的視頻。此時的她深感絕望,卻不知道怎么去應對。
劉清華哭求的同時,再次拿出藥品,表示兩人一起OD最后一次,然后就一起戒斷。陳文靜帶著復雜的心情伸手接過了藥物。
但這一次,當OD帶來的致幻感結束后,陳文靜緩緩醒了過來,心里五味雜陳,她對自己戒斷藥物再次絕望,失去了信心。同時,她發現劉清華還在一旁沉睡,手里死死捏著存滿視頻的手機。她想偷偷拿手機刪掉視頻,發現密碼鎖死打不開。那一刻,陳文靜感覺前路渺茫,看不見任何希望,而且這個男人就是一枚定時炸彈,時刻都有可能引爆自己的人生。情緒失控的陳文靜放聲大哭,她對自己失望至極,也對劉清華恨之入骨。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拉過枕頭蒙到劉清華臉上,在藥物作用下,劉清華沒掙扎幾下就沒了反應。
等陳文靜從情緒中慢慢緩過勁來,她撥打了110。警方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發現劉清華已經窒息死亡,同時在兩人尿檢中發現了大量的藥物殘留。
陳文靜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陳文靜的導師和父母得知真相,完全不敢相信,在他們眼中,陳文靜是個乖巧的孩子,怎么會殺人?
據調查,劉清華從小父母外出打工,他跟著農村的爺爺奶奶長大,缺乏關愛的他,高中就出現了失眠和厭學,母親趕回家后,就從醫院開出了“專注達”給他服用。劉清華的母親表示,她并不知道此后兒子藥物上癮。
目前,警方已經另行立案,取締處理了社群中的違法行為。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華中科技大學法學院朱雪忠教授表示:近年來,各地多發低齡和高校OD事件。這是由于一部分年輕人在學習工作中壓力大,心理相對脆弱,三觀尚未成熟,往往更容易被某一個群體帶偏,特別是周圍的同齡人。當OD聊天群中開始出現打卡和不同藥物的買家秀,這個群體無時無刻不在傳達OD很酷、很帥、很精神的觀點,這些年輕人很難不被迷惑。他們通過吞下大把藥物,收獲逃避現實的短暫快樂。但要知道,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比起真正的毒品,OD更可怕的是,這些藥都是我們可能接觸到的日常用藥,超量服用便會產生“軟毒品”的效果,造成的健康危害,如神志錯亂、運動失調、傷害他人及自我傷害行為,甚至存在急性藥物中毒導致死亡的風險。OD還會引發焦慮、抑郁等心理問題,進一步加劇成癮行為,最終可能導致因藥物濫用而失去學業、工作機會,甚至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給家庭和社會帶來沉重負擔。
本案揭開了OD圈冰山一角,家庭和社會應該多多關注這個迷失的群體,尋求正規醫院的醫療支持,幫助他們走出困局,把危險杜絕在萌芽時。
編輯/李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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