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背景下舞蹈創作的路徑探析

當前，“國潮”一詞正成為一股熱潮，以澎湃之勢席卷而來，形成一股不可忽視的文化潮流。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潮流審美的融合體，“國潮”不僅在時尚、設計等領域大放異彩，也逐漸滲透到舞蹈作品創作。近年來，舞蹈藝術通過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刻回歸和創新性融合，創作出眾多融合“國潮”元素的“爆款”出圈之作。在國家政策的指引下，“國潮熱”“文物熱”“國寶活起來”等文化藝術思潮興起，大批藝術作品橫空出世。舞蹈界也開始以“舞蹈身體語言”書寫對優秀歷史文化的答卷。本文旨在探討“國潮”背景下舞蹈作品的創作路徑，通過分析其歷史淵源、創作路徑及價值體現，為相關領域的創作和研究提供參考。

一、“國潮”舞蹈的溯源

在長達數千年的中國舞蹈文化歷史長河中，無論是通過歷史傳承或文獻記載得以重現的中國古典舞，還是經過舞臺化處理的中國民族民間舞，它們始終扮演著文化傳承與表達的關鍵角色。“國潮”舞蹈的興起，并非創作者刻意追求的結果，而是舞蹈界多年來在傳統樂舞文化復興方面默默耕耘的成果。

新中國成立初期，政府將民族民間舞蹈的保護與傳承作為文化工作的重點，動員眾多舞蹈從業者開展了一場大規模的文化遺產搶救工程。這一工程主要從兩個維度展開。其一，對散落于民間的各民族舞蹈進行系統性的田野調查、收集與整理，通過藝術加工與再創作，將其轉化為舞臺藝術作品。其中，《孔雀舞》《鄂爾多斯舞》《快樂的羅嗦》等作品，以其濃郁的民族特色成為這一時期的代表性成果。其二，以戲曲藝術為創作源泉，結合中國傳統美學理念，開創性地構建了中國古典舞體系。這一體系以《春江花月夜》等作品為典范，既吸收了戲曲舞蹈的技術精髓與韻律特征，又突破了傳統戲曲的程式化表現方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古典舞藝術形態。

1979年民族舞劇《絲路花雨》問世，該作品由甘肅省歌舞團創作并首演，在舞蹈界掀起一股仿古熱潮，打開了中國古典舞創作的新思路，舞蹈文藝工作者開始從舞蹈文物入手進行文化尋根與作品創作。舞劇《絲路花雨》以唐代古絲綢之路上的傳奇故事為背景，汲取敦煌壁畫中人物形象的靈感，開創了典型的S形動作體態的敦煌舞語匯，并由此逐步構建了“敦煌舞蹈”。舞劇《絲路花雨》是一次全新的浪潮，使中國當代舞劇擺脫了長期受蘇聯古典芭蕾舞劇結構模式影響的困境。《絲路花雨》的誕生引發了古代樂舞文化的復興，使得人們明確意識到可以從中國豐富的古代舞蹈資源中挖掘藝術形象和靈感，全國范圍內掀起了一股持續不斷的仿古舞蹈創作之風。《仿唐樂舞》《編鐘樂舞》等一系列古典舞作品相繼問世，與此同時，高金榮、孫穎兩位教授分別對敦煌莫高窟及畫像、磚石中的舞蹈形象進行探索、實踐與思考，構建起敦煌派與漢唐派，并創作出《楚腰》《踏歌》《銅雀伎》等作品，這既是對舞蹈實踐層面的豐富，又是對中華傳統文化活態傳承的探索。

近年來，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創作源泉的舞蹈作品日益豐富。自2018年的《紙扇書生》展現其獨特的風骨以來，2021年的《唐宮夜宴》和《只此青綠》帶來了國風的熱潮，2024年的《碇步橋》展現了江南的舞韻，同年的《錦鯉》以其靈動飄逸贏得了觀眾的喜愛。這些作品在各大網絡平臺頻繁登上熱搜頭條，《唐宮夜宴》更是被選為國家十大文化IP（知識產權）之一，充分體現了在“國潮”文化盛行趨勢下，當代舞蹈創作的新方向。河南衛視攜手嗶哩嗶哩網站推出的文化劇情舞蹈綜藝節目《舞千年》，成功地將“國潮”舞蹈帶入公眾視野。該節目以各個朝代為時間軸，將歷史故事融入舞蹈之中，并借助現代科技手段，使得蘊含中華文明精髓的“舞蹈”在故事敘述中煥發新生。

這些作品之所以獲得成功，不僅因為其藝術表現力，還因為它們對傳統文化的深刻洞察和創新詮釋。通過舞蹈這一藝術媒介，創作者們巧妙地將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審美融合，既保留了歷史的積淀，又為作品注入了新的時代內涵。這種創作路徑不僅為中國舞蹈藝術開拓了新的發展道路，也為“國潮”文化的傳播和推廣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

二、“國潮”舞蹈的創作路徑——傳統文化符號的現代呈現

文化符號指的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具有普遍認同意義和象征性的標志，它們是文化內涵的關鍵載體和表現形式，具有高度的抽象性。這些符號不僅代表了事物的外在形式（例如形象、顏色、聲音、動作），還能夠超越這些形式，傳達文化的特質和價值觀。通過世代的傳承和社會的互動，它們塑造了一個社群的集體記憶和身份認同。每個文化符號都蘊含豐富的文化意義和歷史故事，是洞悉其文化精神和價值觀的重要符碼。

（一）視覺沖擊下的直觀表達

在舞蹈藝術中，視覺符號通過其形象、意義和傳達的信息量發揮著關鍵作用，它們能夠直觀地表達具體的或抽象的概念。這些符號包括舞臺設計、燈光、服飾、妝容和道具等元素，它們不僅隱喻著豐厚的文化意義和歷史背景，同時也凸顯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美學特征。這些濃墨重彩的視覺符號，直擊大眾心靈深處的傳統文化記憶與情感共同體，成為連接過去與現在的重要文化紐帶。

服飾與妝容的傳承與再現，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最直接的民族記憶視覺符號。通過復原傳統服飾的款式、色彩和紋飾，舞蹈作品可以精準還原歷史記憶中的色彩。在舞蹈《唐宮夜宴》中，唐三彩的色彩元素被巧妙運用，舞者們身著典型的唐代服飾——對襟齊胸襦裙、紅綠相間的色彩、富貴團簇的牡丹圖案以及飄逸的云紋，重現了大唐盛世的獨特審美和繁榮景象。同時，舞者面部的妝容也極具時代特色，以臉頰兩側對稱的紅色月牙圖案為標志，與眉間的花紋相得益彰，充分展現了唐代女性的嬌媚與端莊之美。

自古以來，中國在舞蹈創作中就非常擅長運用各種舞具，例如巾舞、盤鼓舞和袖舞等。舞具的巧妙運用不僅僅是舞臺表演中的物理元素，更是深深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與情感共鳴的符號。以舞蹈《碇步橋水清悠悠》為例，編導巧妙地將石凳道具與形式調度相結合——通過道具塑造調度，即利用橋作為道具，勾勒出舞臺調度與構圖。道具不僅是舞蹈調度形式感的橋梁，也是承載著鄉愁情感的載體，在“橫豎斜”調度構成的時空跨越中，訴說著碇步橋的悠久歷史和人情的流轉。

（二）身體語言的現代重構

身體語言符號，即通過身體動作、姿態、表情等非言語方式傳達信息和情感的符號系統，在人類早期的情感交流和情緒表達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身體是我們感知世界的最初方式，從各種出土的彩陶盆文物中可以看出，史前時期的人們通過自娛自樂、載歌載舞、手袖相連的身體舞動形式來表達情感。在舞蹈藝術中，身體語言始終處于核心地位，它是情感表達的載體，是所有情緒情感的源泉。顯然，在“國潮”背景下，對舞蹈身體語言符號進行現代重構顯得尤為重要。

在舞劇《只此青綠》中，“青綠”所代表的身體語言符號，并非一個具象的人物形象，而是從古畫卷中提煉出的意象。其身體語言的審美取向，深受宋代畫作中女性身體美學的影響，形成了以“溜肩垂背”為特征的基礎姿態。在舞臺上，當一群“青綠”舞者輕盈地將雙手合于胸前，手肘自然下垂，以悠然的步伐在舞臺上穿梭時，仿佛山巒起伏、清風明月的意境撲面而來。她們展現出的沉穩、內斂而又充滿力量的美感，正如宋代繪畫中的女性形象——瘦削而輕盈，與唐代流行的豐腴之美形成鮮明對比。正是這種差異，造就了《唐宮夜宴》中豐腴活潑的唐代少女身體語言符號，以及《只此青綠》中瘦削內斂的宋代女子身體語言審美傾向。

利用科技手段促進中華傳統文化以多樣化形式展現，正是“國潮”舞蹈流行的關鍵所在。先進的多媒體投影技術與創新的呈現方式，極大地增強了舞蹈對年輕人的視覺沖擊力。傳統的舞蹈劇場難以突破空間限制，無法將舞臺的平面演繹拓展至其他媒介。2023年，象征著富貴與吉祥的春晚舞蹈《錦鯉》，以魚兒在水中游弋的姿態吸引了人們的目光。該作品巧妙地將中華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舞蹈技巧相結合，通過舞者對威亞的精準控制，模擬魚兒的肢體語言，生動地展示了錦鯉在水中優雅游動的姿態。筆者認為，《錦鯉》既不屬于傳統定義的中國古典舞，也不完全等同于現代舞。它的身體語言是開放性的，動作編排不拘泥于固定模式，通過舞者流暢的身體線條和充滿張力的動作，將錦鯉的靈動與飄逸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錦鯉》的舞臺呈現，借助多媒體投影與燈光技術，配合舞者模擬魚兒的肢體語言，營造出波光粼粼的水下世界。該作品從傳統文化元素中提煉身體語言符號，實現了傳統語匯與現代身體語言、現代技術的融合，為觀眾帶來了一場視覺與文化的雙重盛宴。這種創新的舞蹈藝術表現形式，不僅傳承了中華文化的精髓，也展現了當代中國舞蹈藝術的創新活力。

三、“國潮”背景下舞蹈創作的價值體現

在“國潮”這一背景下，舞蹈創作不僅在藝術表現上取得了顯著的成就，更在文化傳承與創新、藝術表現與審美體驗以及社會影響與經濟效益等多個方面展現了其深遠的價值。

首先，在文化傳承與創新方面，“國潮”舞蹈通過將中華傳統文化元素融入現代舞蹈創作，實現了對傳統文化的活態呈現。例如，《只此青綠》以宋代名畫《千里江山圖》為靈感，《麗人行》以杜甫的長篇詩《麗人行》為原型，《李清照》以其詩詞為篇章的序幕。這種創作方式不僅汲取了傳統文化的精髓，還通過多樣化的形式再造和舞臺設計，賦予作品新的時代意義。傳承與創新的融合，不僅豐富了中國舞蹈藝術的表現形式，也為傳統文化的傳播和推廣開辟了新的途徑。

其次，在藝術表現與審美體驗方面，“國潮”舞蹈通過其獨特的藝術語言和審美轉化，為觀眾帶來了全新的審美體驗。例如，《駿馬圖》通過舞者的肢體語言和舞臺布景，將徐悲鴻筆下的駿馬形象生動地呈現在觀眾面前。舞者的動作剛勁有力，展現出駿馬的奔騰與力量，傳遞出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這種藝術表現不僅增強了舞蹈的視覺沖擊力，也引發了觀眾的情感共鳴，提升了審美體驗。

最后，在社會影響與經濟效益方面，“國潮”舞蹈的成功不僅提升了中國舞蹈藝術的國際影響力，也帶來了顯著的經濟效益。例如，《只此青綠》《杜甫》《永和九年》《李清照》《天下大足》等作品在國內外演出中獲得了廣泛好評，吸引了大量觀眾和媒體的關注。這種社會影響不僅增強了文化自信，也為相關產業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益。

四、結語

在當前傳統文化建構與復興的熱潮中，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培育不僅是民族心理認同的核心，更是中華民族文化精神和藝術審美建構的核心。中華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和廣泛影響力，為當代傳統文化探索的多樣化提供了現實基礎。在“國潮”興起的背景下，所挖掘的視覺符號和身體語言符號，正是基于當代社會的追求，體現了國人對生活、信仰、理想、心理和審美的身心藝術表達的價值。通過對《只此青綠》《唐宮夜宴》《碇步橋水清悠悠》《駿馬圖》《錦鯉》等作品的多角度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國潮”舞蹈在文化傳承與創新、藝術表現與審美體驗、社會影響與經濟效益等方面都展現了顯著的價值。創作者應以中華傳統文化為根基，借助舞蹈這一獨特媒介，激發人類情感與理想的共鳴，并提升人類審美文化的價值。展望未來，“國潮”舞蹈的創作將繼續探索傳統文化與現代藝術的融合之路，為中國舞蹈藝術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同時也為“國潮”文化的傳播和推廣提供有力的支持。

[作者簡介]鄧晨曦，女，漢族，浙江溫州人，上海師范大學天華學院助教，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樂舞、舞蹈美學、當代舞蹈創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