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歷史上第一家由官方創辦的教育裝備企業：天津教育品制 造所

一" 引言

1905年，在天津誕生了我國教育裝備史上第一家由官方創辦的教育裝備企業天津教育品制造所，距今恰是120周年。它短暫的14年發展史，今天早已不為教育裝備人所關注，但它確在我國教育裝備發軔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2025年4月25日，具有教育裝備行業“風向標”之稱的中國教育裝備展示會將再次于津門盛大啟幕，回眸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的短暫歷史，我們不禁為天津教育裝備行業的先賢們生出無限感慨。

二" 制造所創辦時間和創辦者

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冬，在津門官紳各界的積極推動下，當時的直隸工藝總局（簡稱工藝總局）開始籌辦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租用了位于天津府署后門馬路北的幾間民房當作制造場所。天津教育品制造所于1906年初正式開業。開業不久，即著手招募鋼鐵工、印刷工、木工、紙工、雕刻工、玻璃工、畫工等各行匠工。1906年2月14日《北洋官報》記載：“天津府署后門馬路北有創設之教育品制造所，刻擬招募各項工匠，以備制造學校教育品物，為裨益學界、提倡工藝地步。”天津教育品制造所對所招攬的匠師們給予了特殊政策：“如有技藝精工自己制成者”制造所可包銷，而且保護其產品的專利；如個人無能力投入本錢制造的，所方可以代墊成本，等待銷售之后，進行“得利均分”[1]。

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的創辦人正是近代著名實業家，清末新政時期袁世凱在天津的得力干將周學熙（1865—1947年）。周學熙字緝之，號止庵，安徽至德（今東至，屬安慶）人。1901年他成為直隸總督袁世凱幕僚，受袁指派主持北洋實業事務，是袁在這方面的得力助手。1903年，周學熙赴日本考察實業，歸國后建議袁世凱應仿照日本工業教育的方法，創設直隸工藝總局。同年，直隸工藝總局正式創設，“以提倡全省工藝”，并任命周學熙為工藝總局總辦。周學熙希望仿照日本的模式，使工藝總局的工藝教育和工藝展示均獲得一定的發展。于是，1903—1905年期間，他相繼創辦了附屬工藝總局的高等工業學堂（1903）、考工廠（1903）、實習工場（1904）、教育品陳列館（1905）等實業。他的設想是由工藝學堂（后更名為高等工業學堂）負責工藝教育，考工廠和教育品陳列館則負責工藝展示。

其中，教育品陳列館選在天津舊城東門外的玉皇閣廟屋舊址，1905年3月15日正式開館。建立之初，即附設了一個教育品制造所。據《天津政俗沿革記》記載：“（教育品制造所）委趙元禮為開辦經理，始租北馬路房用之，而附屬于玉皇閣之教育品陳列館。”1907年5月，工藝總局將考工廠、教育品陳列館、教育品制造所一并遷到河北公園勸業會場（即今天的中山公園前身）內。

三" 設立制造所原由：教育品由展示、仿制發展到自制

隨著光緒三十年（1904年）頒布的“癸卯學制”推行，我國新式教育體系初步建立。截止到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各級學堂的在校學生數已從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的6 912人暴增到

258 876人，至宣統元年（1909年）不僅各級學堂數量達到近6萬所，在校學生數更是超過了163萬人[2]。癸卯學制明確規定，小學堂、初等小學堂、高等小學堂等各級學堂均要置備“教科必用之書籍、圖式、度量衡、黑板、幾案、椅凳以及體操、圖畫、理科、算術所用之器械；標本模型，務須齊備”。但以當時的辦學條件，不僅合格的師資難覓，統稱為教育用品的諸如教具、文具、書本、標本、模型、掛圖、理化器材等缺乏更是一個突出的問題。

最初，考工廠所采購的各類商品中，教育用品占據了相當多的數量。考工廠擬定的采購商品陳列章程就強調：“凡教育品（書籍，文房具，照相具，度量衡，測量用具，樂器具，天文地理及聲、光、電、水、氣等各種儀器），須擇其精美特殊者購取之，藉資考鏡，以便仿制，或更設法求精，俾得進而愈上。”[3]后來擔任教育品陳列館議紳的陳寶泉曾被周學熙派往日本考察和購置展品，他回國后在給周學熙呈送的意見書中提出了應仿照日本教育博物館的模式來辦教育品陳列館的建議。

然袁世凱、周學熙等并不滿足于教育品陳列館羅列的外國大中小學堂各項教育用品僅僅發揮參觀的功用，而是希望能對其加以研究，甚至進行仿制生產，使之“購取有所師承”。陳寶泉議紳也意識到這個問題。1905年2月，他就陳列物品的修理事宜專門上書周學熙，建議“教育品陳列館宜仿工廠之例”，“買修理物品之器械一組，可否雇一二學徒，使以之練習手工，以備臨時修理之用，蓋此舉即為制造理化器械之先聲也”[4]。

對此，袁世凱在《教育品陳列館試辦章程》上批示：“其中有本國可自行仿造者，即由局模制，以恢學界而杜漏卮。”[5]1905年5月24日，教育品陳列館開業僅兩個月后，周學熙在呈報商部的公文中也明確提出，陳列館搜集的供各級各類學堂使用的教育用品，要“以教習學生，藉資啟發而冀教育普及為宗旨，要求本局工場仿制各種教育品，以免利源外溢”[6]。

形成了一定共識后，天津紳士同知銜分省試用知縣楊辰向周學熙提交《申請稟呈試辦教育品物抄錄簡明章程暨各類品目詳請撥款文》。該文指出“查教育品類中國能自造者頗多。間有材料需購自外洋者，亦可照式購制。但期多造一宗品物，即可挽回一分利源，似于學界、工藝兩有裨益”。其中的《試辦制造教育品物簡明章程》對教育品制造所的設立具有直接影響，該章程提出了籌辦制造教育品事宜的諸多措施[7]，如進一步明確制造教育品的宗旨：“學堂日增，所用物品概系購自外洋。積歲累年，恐成習慣。興學而不能制器，不惟外人所竊笑，亦利源外溢之一大漏巵。今制造教育物品，實為裨益學界，開通民智起見，其中即隱寓提出工藝，挽回利源之意。”

該文對試辦制造教育品的名稱、期限、制品、需款、租房、用人、薪水、購料、開報、借助、評議、販賣、招待等事項提出了具體要求。如在名稱方面，要求暫不立廠，只選擇一個地方辦理制造事，并擬暫名其地曰“制造教育品辦公處”；在試辦方面，要求開首試辦以六個月為期限，先盡量將中國能自制者制之，俟屆期之后視情形再決策擇地開廠，另訂詳章；在制品方面，要求調查教育品類可自行仿造者，如日用消耗品、模型標本、圖畫以及聲光化電熱重各門的簡單儀器均可次第制造；在需款方面，要求開辦之初，各科招募工匠，“應制諸品或發價訂造或招致面試”，一概所用材料工價的需款按照三個月計算，應有四千五百元開支，租房及置備家具零物等項估計需三百元左右，總計試辦擬先需領款五千元，三個月后制造的物品增多再行續

領；在購料方面，要求應用材料以及搭配各件有須購自外洋的，擬函可委托通曉工藝之日本留學代購，暫時不派專人出國采購原料；在借助方面，要求試辦階段不便過于鋪張，各類物品“有須照式仿作者，擬向教育品陳列館暫行借用”，有“須用機器制配者，擬暫請銀元局修機廠代辦”，其工價由公處備交；在評議方面，要求制出物品隨時定期擇地，請學界公開評價其優劣良差，以收集思廣益之效；在販賣方面，要求“開首試辦不必亟求販賣，以能制出多品為目的”，俟六個月積蓄稍多，再行購配完備，另覓出售之場所。

周學熙認為楊辰“所擬章程尚屬妥帖”，隨即呈請袁世凱撥款試辦，并承諾三個月后“查看情形”。袁世凱批示：“詳折均悉，應準照辦。”令銀元局先行撥發銀洋五千元，以資應用[7]。

楊辰《申請稟呈試辦教育品物抄錄簡明章程暨各類品目詳請撥款文》[7]后附了擬試造的各種品目，今抄錄如下：

一、日用品：粉筆、墨水、紙石板、鉛筆、謄寫板、日記簿、天然墨、石筆、蠟紙、油墨、紙本、課本；

二、家庭教育品：品目繁多，不及備載；

三、體操器；

四、幾何畫器：木規、平行尺、丁字尺活丁字尺、曲線板、三角板；

五、幾何形：正方體、長方體、渾圓體、橢圓體、圓錐體、三角體、各等邊體；

六、各種標本：動物原形標本、植物原形標本、礦物原形標本；

七、各類模型：動物模型、植物模型、生理模型、地理模型；

八、各種圖畫：中國小學歷史圖畫、小學修身圖畫、動物標本、植物標本、礦物標本、天文標本、地學標本、生理標本；

九、電學科：電池、電瓶、試電器、磨電機、電器分水器；

十、重學科：傳力器、試驗壓力器、試驗離心力器、試驗重心器；

十一、熱學科：試沸度器、試漲力器、蒸流質器；

十二、光學科：七色光板、量光表、活樞回光鏡、折光鏡；

十三、化學科：查化學一門用玻璃器者居多。

俟以上各品辦有成效再行添造，現時擬由外洋購配，以便搭售。

四" 制造所的產品

天津教育品制造所要求工匠“授之術度，由簡而繁，由粗而精，循序漸進”，所以生產的標本模型、理化器具，及如銅、鐵、竹木、紙布等可仿制的教育品，一概都能自制。開辦短短一年，制造所就“制成科學儀器二百數十種，共五千二百余件”[8]。例如，技師李榮培（1891—1961年），字少軒，天津人，18歲時考取公費生，被保送入京師大學堂深造。入學后被分配在博物科學習，所學課程內容，除博物學理論講授外，尤重視實習科目，包括動植物標本模型制作等。他從京師大學堂畢業后回到天津，應聘至天津教育品制造所擔任技師，負責指導制作模型、標本等教育用品，成績顯著，深得所長趙貢珍的器重[9]。

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的產品很快得到官方認可。周學熙于1907年回復袁世凱關于工藝籌備情況的公文稱，自制造所創建后，“竭力研究仿造，出品良多，而且進步之速異乎尋常。上年曾將所制物品選擇多種，咨送京師勸工陳列所，交納陳列，旋奉農工商部咨復，以所送各物均系料實工堅，適于人用。而制造所所出教育、軍用各品，精美尤甲于他省，成效卓著” [10]。

1909年7月18日，學部札飭天津工藝局，批準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發行的各種用器、標本可供學校之需要。學部札飭曰：“工藝局申到教育品，當由本部派員考查，分別優劣，加注評語，其未盡合用者應飭設法改制，并將所有品目價值刊印成冊，呈送本部”“除行知京師各學堂，并通行各省酌量購用”[11]。

從1906年至1910年，短短五年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生產的教育用品已是豐富多樣。據1910年7月30日《時報》刊登的天津教育品制造所廣告稱：“本所制造教育用品種類繁多，如理化生理各科儀器、各類標本模型、圖書體操各種用器，均不惜工料，精益求精，久蒙學界嘖嘖稱許，無俟贅述。此外兼造各種風琴、留聲機、大小電話、單雙火煤氣燈、各種球案，無不精美價廉。”天津大胡同的商務印書館、東馬路與公園的教育圖書局、北京琉璃廠的華洋書莊均代售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生產的教育用品。

除得到官方肯定外，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的產品因廣受學界好評，還多次被邀請參加各種展覽活動。如1907年冬季，天津考工廠設立內國勸業展覽會，自十月初七日起至十五日止，展期九日，到會參觀者15萬余人。天津教育品制造所即以其制作的聲、光、電、化實驗各用具，幼稚園玩具圖形，體操用具，農具模型等數十種產品參展[12]。1909年9月，湖北舉辦武漢勸業講進會，直隸省出品協會奉總督令指派天津教育品制造所選定各項產品185種參展，共計裝箱13只[13]，其中的理化儀器、公園模型分別獲得展會超獎和優獎[14]。1910年6月，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端方奏請清廷在南京設立南洋勸業會，天津教育品制造所被直隸推選參加，最終其科學儀器、器械模型并標本類展品斬獲超等獎榮譽[15]。

五" 從與陳列館合并到被裁撤

天津教育品制造所與教育品陳列館，兩家不僅業務關系密切，還有極深的淵源。教育品陳列館開辦之初，附設的教育品制造所通過向陳列館商借自國外購回的教育用品以為研究仿造的模板，出品日漸增多，致使陳列物品“系該所自制者居多，而前自東洋購置者轉居少數”。顯然，此時的陳列館業務方式已轉變為展示制造所研制的教育用品，而非專注于搜羅中外各類教育品供學界采購參考，其辦館宗旨已明顯不同，陳列館的工作中心也因此由展示轉向了制造。1907年5月，工藝總局決定將考工廠搬遷到河北公園的勸業會場，同時把陳列館也一并遷入。遷址后考工廠更名為“勸工陳列所”。但兩者均設在勸業會場，名稱容易混淆。因此周學熙認為，既然陳列館業務模式已發生轉變，應借遷移的機會，撤銷陳列館，將原有陳列物品，在制造所中另辟一地設“教育品參觀室”，作為制造的標本參考。該方案獲得袁世凱的允準，陳列館在1907年6月重新開館，名稱也由“教育品制造所”變更為“天津教育品制造所”[16]。

陳列館轉變為以制造為中心，其非營利性質也發生轉變，財政撥款勢必會相應減少。新設立的教育品參觀室的運營，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新更名的制造所在生產和銷售兩個方面獲得效益，才能自負盈虧。1907年，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確實在開拓銷路方面有一定舉措，借考工廠創設總售品所和四處分售所來搭售制造所生產的教育品。但度過了合并后的平穩期，制造所的展品陳列尤其是產品銷售遭遇了自身發展的瓶頸。從上報給工藝總局的經營數據來看，天津教育品制造所雖能保持盈利穩定，但實際收支已開始入不敷出。盡管作為工藝總局下轄的官方創辦的制造所，不會因一時的虧損而倒閉，但其自身造血能力不夠強大，即使有官方資金依靠，今后的發展也會舉步維艱。1912年5月，天津教育品制造所再次搬遷，遷往河北新華站北勸業公所西側辦公[17]。從此以后，天津教育品制造所的經營狀況越來越不景氣。1919年4月初，直隸實業廳廳長嚴智怡根據1918年直隸省議會決預算，下令裁撤了天津教育品制造所。據1919年4月19日《大公報》報道：“教育品制造所歸實業廳管轄，去年省會議決預算，以該所成立以來，徒耗巨款，毫無成效，將該所經費開除，聞實業廳嚴廳長業令該所于本月初裁撤云。”[18]

六" 參考文獻

[1] 本省近事：招工制造教育品[J].北洋官報，1906（916）：3.

[2] 田正平.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中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129.

[3] 虞和平，夏良才.周學熙集[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69.

[4] 陳寶泉.天津教育品陳列館議紳陳寶泉上周總辦意見書[J].教育雜志（天津），1905（5）：22-23.

[5] 周學熙.直隸工藝總局酌擬教育品陳列館試辦章程并約估經費詳文并批[J].北洋官報，1904（456）：5-7.

[6] 商務議員周觀察學熙申報商部文[N].大公報（天津版），1905-05-24（1）.

[7] 楊辰.工藝局據津紳楊辰稟呈試辦教育品物抄錄簡明章程暨各類品目詳請撥款文[J].北洋官報，1905（832）：5;1905（833）：4-6;1905（834）：5-6.

[8] 周叔媜.周止庵先生別傳[M].[出版地、出版者不詳]，1948：26-27.

[9]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河北區委員會文史書畫委員會.天津河北文史：第五輯[G].1991：90-93.

[10] 周學熙.周學熙自述[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63-65.

[11] 督憲那準學部咨教育品制造所改良用品請通行購用札飭工藝局查照文[J].北洋官報，1909（2148）：4-5.

[12] 天津考工廠展覽會紀事[J].東方雜志，1907，4（5）：96-98.

[13] 直隸工藝局詳教育品制造所實習工廠選備物品交錢道赴武漢勸業獎進會比賽文并批[J].北洋官報，1909（2256）：6-7.

[14] 直隸赴賽物品得獎全錄[N].大公報（天津版），1910-12-17（16）.

[15] 南洋勸業會獎勵教育出品[J].教育雜志，1910，2（11）：94-96.

[16] 張弛.“制造”新教育：清末明初教育用品本土化探析：以天津教育陳列館、制造所為例[J].教育史研究，2023（2）：60-71.

[17] 天津教育品制造所遷居廣告[N].大公報（天津版），1912-05-27.

[18] 裁教育品制造所[N].大公報（天津版），1919-04-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