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劇名家彭青蓮的潤腔藝術

［摘"要］本文對楚劇名家彭青蓮的潤腔藝術進行了探討，對其在楚劇《雙玉蟬》的《夏蟬吱吱把喜報》《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及《過去之事成夢幻》三個主要唱段中的潤腔處理進行了分析，認為彭青蓮在演唱中靈活運用旋律裝飾、力度變化、速度處理和音色調整的潤腔處理，生動刻畫了一位女性從天真少女成長為成熟女人的人物形象，完美地詮釋了這一人物復雜的內心情感，展現了彭青蓮高超的演唱與表演技巧。

［關鍵詞］彭青蓮；楚劇；潤腔藝術；《雙玉蟬》；角色塑造

［中圖分類號］J64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5）04-0163-03

楚劇《雙玉蟬》是彭青蓮極具有代表性的大型傳統劇目，2003年彭青蓮主演楚劇《雙玉蟬》《趕會》《逼休》三出折子戲獲第20屆“中國戲劇梅花獎”。2022年1月18日彭青蓮最后一次演出《雙玉蟬》全本，國家非遺保護中心全程錄像留國家數據庫永久保存。據彭青蓮口述，這是她一生演出的劇目中最喜歡的一出唱作俱全的大戲。因此，本文選取了其在楚劇《雙玉蟬》中所飾“曹芳兒”一角的三個核心唱段作為研究對象，分別為《夏蟬吱吱把喜報》《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及《過去之事成夢幻》，三個唱段展現了曹芳兒在不同人生境遇中的所思所感，從少女時期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到得知“丈夫”要另娶他人的內心掙扎，最終主動舍棄成為夫妻的可能，選擇成全的復雜心理變化，生動刻畫了一位女性從天真少女成長為成熟女人的人物形象。彭青蓮老師通過其高超的潤腔演唱處理，完成了芳兒復雜的人物情感表達和形象塑造。

筆者在相關平臺進行檢索，尚未有對彭青蓮的潤腔藝術進行專門探索的文章，相關文獻分為四類：一是彭青蓮的個人經歷與表演特點研究，多為介紹性文章；二是從劇本文學角度探討“曹芳兒”形象的文獻；三是從編導視角分析《雙玉蟬》戲劇發展的研究；四是以社會影響為切入點的研究。本文則以于會泳先生書面總結的“裝飾、音色和力度”三種潤腔類型，加上口頭提及的“速度”共四種類別的潤腔為基礎，結合筆者自身的理解及本文所適用的研究方法選用音高、力度、速度和音色四種潤腔類型對彭青蓮在《雙玉蟬》三個唱段中的潤腔處理進行分析，力求從感性層面的聽覺感受，上升為理性層面的分析和陳述。

一、音高性潤腔處理

關于音高性潤腔，有學者對其進行了釋義：“音高性潤腔指的是演唱者在演唱過程中通過對音高關系的變化作出處理從而進行潤腔的一種方法”。［1］

本文通過唱段裝飾音比值的維度對三個唱段的音高性潤腔進行分析，筆者對音響片段進行聆聽和重新記譜，得出其運用頻率。以下是彭青蓮在唱段中音高性潤腔運用的示例，見譜例1。

為統計音高性潤腔的使用情況，本文將采用以下研究方法：第一步，在不計算裝飾音的前提下將唱腔人聲部分的總音數進行統計，不考時值，只對音的個數進行累計；第二步，對被裝飾音的數量進行數據統計；第三步，通過計算得出被裝飾音的數量占總音數的比率。

彭青蓮在《雙玉蟬》的三個唱段中，音高性潤腔的使用并不頻繁，其使用比的平均值為19.31%。這是由于彭青蓮于20世紀70年代初跟隨老一輩的楚劇藝人開始學習楚劇，直到1979年發行個人演唱的第一張專輯時，彭青蓮在楚劇演唱上還是遵循老一輩楚劇演員運用本嗓演唱的習慣，故最開始排練此劇時就較少使用音高性潤腔。

將三個唱段的音高性潤腔使用情況進行拆分解析，戲劇性唱段《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最高（22.40%），敘事性唱段《夏蟬吱吱把喜報》次之（20.52%），抒情性唱段《過去之事成夢幻》最低（15.00%），此差異與唱段性質相關，戲劇性唱段需裝飾音增加戲劇效果，敘事性唱段要求敘述清晰避免繁復，抒情性唱段重情感表達，裝飾過多反而有損美感。

二、力度性潤腔處理

音樂學家董維松在《論潤腔》［2］一文中提及，力度性潤腔主要是指在行腔過程中力度的“強弱變化”。基于此，本文擬從噴口字的使用情況分析彭青蓮如何使用力度性潤腔對曹芳兒一角進行塑造。

對噴口字的使用情況的研究方法如下：首先記錄選段中的唱詞，聆聽音頻結合譜例，標記出每一句唱詞中出現的噴口字數量

因楚劇使用武漢方言演唱，部分字由于發音與普通話發音不同，轉化為噴口字的情況，也算作噴口字的數量。

，統計出噴口字數量在每一句唱詞字數中的占比情況，最終計算得出噴口字占總字數的占比，示例如下（圖1）。

從統計結果可得，彭青蓮在《雙玉蟬》三唱段中，噴口字運用均超20%，其中《夏蟬吱吱把喜報》唱段（23.68%）＜《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唱段（25.73%）＜《過去之事成夢幻》唱段（26.00%）。首先，在《夏蟬吱吱把喜報》唱段中，曹芳兒還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彭青蓮認為，演員的表演需時刻跟隨著劇中的人物性格、情緒走，因此在力度性潤腔的處理之上，此唱段中的“把、好、叫、來、羨”等字若按正常說話去發音都會略帶噴口音，但為凸顯小女孩的形象，彭青蓮在此處做了特殊處理，有意收著去唱，減弱了噴口音的使用，以輕巧的跳音和清晰的唱詞來塑造小女孩活潑、開朗的人物形象。

其次，在《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唱段中，曹芳兒年歲增長，變得穩重起來，因此整體上會加大噴口音的使用，使音響效果更加有力度。尤其要說明的是，彭青蓮在“果然是”三字唱出后深吸一口氣，接了一串高音打音

據彭老師口述，這是由音樂家胡繼金老師使用花腔女高音的技法特殊創作的一種特殊的力度性潤腔以示其興奮之情。

，“盼望雨過天放晴”一句7個字全部使用了噴口字，加強了這種盼望的情緒，意指期待十八年來的含辛茹苦能換來一個好的結果。

最后，在《過去之事成夢幻》唱段中，為了突出曹芳兒悲傷、痛苦的心情，彭青蓮有意在行腔之時加大了力度的對比，同時還借用了美聲的發聲方法，將本嗓演唱轉化為真假聲相結合的方法演唱，加強噴口音的使用，使唱段的力度對比更強烈。

三、速度性潤腔處理

速度性潤腔［3］，主要指“因不同速度處理而造成的速度快慢變化”，演員在表現角色情緒遞進時使用較多，本文擬從樂句速度分布這一維度來探討彭版“曹芳兒”在速度性潤腔上的處理。

本文對彭青蓮的速度性潤腔采取如下研究方法：首先將音頻導入軟件后，統計每一句的人聲時長得出人聲時長總和，統計小節數計算出唱腔每句的平均速度，最后獲得整個選段的平均速度。在樂句速度分布的研究方面，本文將《雙玉蟬》三個選段中的每一句都利用AU（Audition）軟件的時間統計功能進行了量化統計，利用AU軟件的“選區/視圖”功能可以生成精度在小數點后三位的演奏時長數據（本文統計數據皆取用小數點后兩位）。

三個唱段的樂句速度分布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而言，《夏蟬吱吱把喜報》唱段的平均速度（每小節1.43秒）明顯快于《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唱段（每小節1.72秒），而后者又顯著快于《過去之事成夢幻》唱段（每小節6.75秒）。若依據這些數據構建速度分布的概念性描述，可以想象成一條虛擬的速度變化曲線，從曲線的平滑程度來看，《夏蟬吱吱把喜報》唱段的情緒表達最為單一且穩定，呈現出歡快的情感基調，因此在概念上相當于一條非常平滑的曲線；《過去之事成夢幻》唱段雖然同樣表達單一的悲傷情緒，但悲傷的程度逐漸加深，這種變化反映在概念性曲線上，會使曲線的平滑程度隨之逐漸降低；相比之下，《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唱段則展現出多樣化的情緒且情緒波動劇烈，這導致在概念性曲線上表現為平滑程度極低，曲線呈現出雜亂無章的狀態。彭青蓮在速度性潤腔處理上的精湛技藝，深刻地將角色情境與情緒緊密相連。

四、音色性潤腔處理

戲曲理論家汪人元在《京劇潤腔研究》［4］一文中對音色性潤腔進行敘述：“音色性潤腔，是指演唱過程中通過演唱技法等音色性因素的變化，對演唱進行處理的一種方法。”本文擬運用音頻分析軟件，將聽覺上的聆聽感受轉化為直觀的色彩，從而對其進行分析。

在對本文研究所選取的三個唱段樣本進行音頻分析時，由于劇院現場十分嘈雜，因此對音色研究產生影響的相關性因素較多，現無法對研究時所產生的相關性因素進行一一區分。因此，筆者在聆聽所獲得的初步感知的基礎之上，對三段音頻的音色作整體性的研究分析。

本文對音色性潤腔進行頻譜分析的研究方法如下：第一步，利用Au軟件對三個唱段的音頻進行編號處理；第二步，分別將這三個音頻導入Au軟件，生成對應的頻譜圖。通過對三個唱段的頻譜圖進行對比分析，筆者得出以下結論。

其一，由于《夏蟬吱吱把喜報》唱段描繪了曹芳兒的少女時期，而《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的第一部分則展現了曹芳兒的中年時期，這兩個唱段分別代表了曹芳兒在不同年齡但相同情緒下的聲音表現。因此，筆者將這兩個唱段分別導入頻譜分析軟件，以探討彭青蓮如何通過音色性潤腔來塑造不同年齡段的人物形象。在《夏蟬吱吱把喜報》中，彭青蓮的音色顯得更為單薄，能量分布主要集中在中高音區，相比之下，低音區則不如《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唱段那般飽滿和立體。她通過調整音色的飽滿程度，使用相對清亮、空靈的聲音來塑造少女的形象，而采用更為飽滿的聲音來體現角色在年齡和心境上的變化，從而展現了角色從少女到中年婦女的成長歷程。

其二，在《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的第一部分中，曹芳兒表達了喜悅之情，而《過去之事成夢幻》則描繪了她的極度悲傷。這兩個唱段分別表現了曹芳兒在相同年齡但不同情緒下的聲音特征。將這兩個唱段也分別導入頻譜分析軟件，以分析彭青蓮如何通過音色性潤腔來塑造不同情緒下的人物形象。由于《果然是凋落牡丹又逢春》唱段的整體情緒更加積極、正向和歡樂，因此其音色在高頻區和中低頻區都呈現出較為飽滿的狀態。相比之下，在《過去之事成夢幻》唱段中，由于人物情緒極度悲傷，整體音色的飽滿程度則大大降低，顯得斷斷續續。彭青蓮通過調整發聲狀態，使用不夠積極的聲音來展示人物內心的消極和悲傷情緒。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彭青蓮善于運用不同的音色來塑造同一個人物在不同年齡階段，以及相同年齡階段不同情緒之下的多種形象。同時，在她的演唱過程之中，這種音色變化背后的邏輯與整個人物性格的變化緊密相關。也就是說，她的音色變化完全服務于人物形象的塑造。

結"語

通過對楚劇名家彭青蓮在《雙玉蟬》一劇中曹芳兒角色三個核心唱段的深入剖析，我們不僅領略了彭青蓮在潤腔藝術上的精湛技藝，更深刻理解了其如何通過多維度的潤腔手法，將曹芳兒這一角色的復雜性格與內心情感層次生動地呈現在觀眾面前。彭青蓮在音高性潤腔中巧妙運用裝飾音，既保留了楚劇的傳統韻味，又賦予了角色鮮明的個性特征；在力度性潤腔上，她根據劇情和人物情緒變化，靈活調整噴口字的使用，使角色形象更加立體飽滿；速度性潤腔則通過樂句速度的變化，精準捕捉并展現了曹芳兒在不同情境下的情感波動；音色性潤腔更是她的一大亮點，通過音色的微妙調整，展現了曹芳兒從少女到中年，從憧憬到掙扎再到成全的完整心路歷程。彭青蓮在潤腔藝術上的探索與實踐，不僅體現了對楚劇傳統藝術的尊重與傳承，更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創新與突破。她的演唱既有老一輩楚劇藝人的風骨，又融入了現代審美元素，為楚劇藝術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參考文獻：

［1］郭苗苗，蔡際洲.漢劇名家程彩萍的潤腔藝術——不同時期代表性唱段的音響形態分析［J］.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20（1）：17-28.

［2］董維松.論潤腔［J］.中國音樂，2004（4）：65-77.

［3］陽梅.程硯秋京劇潤腔研究［D］.上海：上海音樂學院，2010.

［4］汪人元.京劇潤腔研究［J］.戲曲藝術，2011，32（3）：1-11；22.

（責任編輯：金方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