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桂山區的廣西興安縣,是一座安寧靜謐的小山城。小城的市中心,有一座貫穿東西的公園——靈渠公園,渠道蜿蜒,綠水環抱,游人如織。
兩千多年前,靈渠公園一帶完全是另一番蠻荒景象。山高林密,植被繁盛,濕熱交蒸,蠻煙瘴霧,人跡罕至。不過,自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開始,陸陸續續有北方來的秦人踏足這片原始山林。他們一邊驅趕著飛舞的蟲蠅,防備隨時可能從樹后竄出來的禽獸,一邊揮舞著利刃,披荊斬棘,一次次往返湘桂山區兩端。帶領秦人的是一位叫作“祿”的官員。作為秦朝探索嶺南的后勤負責人,針對人員和物資擁擠在狹長的山間、轉運效率極低的困難,他必須找到破解的方法。
在沒有資料、沒有勘探設備、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祿和他的團隊溯兩江(漓江、湘江)而上勘察地形,在湘江上游海洋河發現了一片靜水區——渼潭。此處江面開闊平緩,方便多艘船只交會往來,而且有充足的水源為設想中的運河供水。經測量,在此處筑壩就可將湘江水引入始安水(漓江之流),實現南北通航。祿帶領秦人們,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建成全長30多公里、寬約5米的人工運河——靈渠。
靈渠溝通了湘江和漓江,打通了南北水上交通,把中原的工具、陶器、耕牛、種子以及先進的生產技術、朝廷的規章制度、諸子百家的思想觀念,永久地播撒在嶺南的土地上,生根發芽。之后的兩千多年,靈渠始終是溝通湘桂、交流南北的要道之一。
如今靈渠公園的四賢祠內,豎立著現存年代最早的、與靈渠相關的碑刻——至正十五年(1355年)黃裳的《靈濟廟記》碑。碑文開宗明義:“興安靈渠,有史祿始作以通漕,既而漢伏波將軍馬援繼疏之,唐觀察使李渤始為鏵堤以固渠,作陡門以蓄水,而防御使魚孟威復增修之,更四賢之勤,歷秦漢暨唐,而后其制大備,以迄于今公私蒙其利。”
嶺南地區的開發,從一開始就是由北而南、從東向西進行的。秦末趙佗就是以南海郡為基礎建立南越王國,逐步向西和西南擴張。漢武帝平定南越國后,于公元前110年設置南海、蒼梧等九郡。嶺南地區普遍置縣自此始。
這股“往南走”風潮的一大表現是中央政權自西漢開始直接統治海南,先是設珠崖、儋耳二郡,西漢后期因鞭長莫及縮編為朱廬一縣。“朱廬執刲”印是迄今為止海南省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官印,證明了兩千多年前中央政府就在島上行使管轄權、設置郡縣。
漢末的朱廬縣,是中央王朝統治海南島的象征。朝廷在朱廬縣派駐了負責軍事的都尉官員。都尉屬于郡一級的長官,朝廷在要害之地或動蕩地區駐扎都尉。但其官印卻不叫朱廬都尉,而是“執刲”。執刲應該從“執圭”或“執珪”演化而來,本意是以手持圭。只有貴族才有執圭的特權;大約在春秋時期,執圭成為爵位名,于戰國時期流行于楚國。有觀點認為,執刲借用了執圭的語意,但演變為武職官名,而非爵位名。
今廣東省韶關樂昌市,扼守秦漢故道,是從湖南翻越蔚嶺進入嶺南的北大門,素有“嶺南門戶”之稱。武水由西北向東南貫穿縣境,流到曲江與湞水合流,形成北江,向廣州奔騰而去。人們越過南嶺后,順武水而下,就可以前往嶺南東部各地。東漢熹平三年(174年),桂陽太守周憬巡視屬縣至此,看到南來北往、交通艱難,便開鑿武水六瀧,“小溪乃平直……抱布貿絲,交易而至”。周憬能夠調集的資源是相當有限的,完全不可與后世的水利工程相提并論。它的重要意義不是規模,而是在遙遠的兩千年前,南嶺地方官府能夠自發地興修水利。正是這一個個小工程、一個個小發展,匯聚成了嶺南繁榮的磅礴大潮。
劉猛進身處南朝、隋唐的交替時期。當時實現的只是形式上的統一,南方地區尤其是嶺南實際處于豪強勢力半獨立的狀態。隋朝滅陳不久的開皇十一年(591年),臨賀郡(今廣西賀州一帶)的虞子茂、鐘文華等人計劃起兵叛亂,割據嶺南。他們寫信策反臨賀太守鐘士雄一起舉兵。臨賀鐘氏家族幾代人統治臨賀,是擁有巨大權力的土著豪強。一旦鐘士雄叛亂,將動搖隋朝在嶺南的統治。關鍵時刻,鐘士雄的母親蔣氏挺身而出,教育兒子:
我前在揚都,備嘗辛苦,今逢圣化,母子聚集,沒身不能上報,焉得為逆哉!汝若禽獸其心,背德忘義者,我當自殺于汝前。
松塘翰林村,位于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西樵鎮上金甌村。自宋代開村,松塘古村至今已有八百年歷史。松塘全村不足2000人,其中90%都姓“區”。據傳,松塘區氏列祖始居桂陽郡(今浙江省吳興縣)。宋理宗(公元1225年—1264年)年間,為避兵亂,松塘村始祖區世來,偕弟兄自南雄珠璣巷南遷,定居廣州府南海縣江浦司鼎安都金甌堡九圖鄉,以姓為村名,名曰“區村”。
據統計,從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至清宣統乙酉年(公元1909年),松塘村共走出了22位翰林、進士、舉人、優貢、副貢。
如今,800年過去,松塘村“燕子傍崗飛”的地理布局仍依稀可辨,“代代著朝衣”的美好愿景也一直在延續。有著濃厚歷史文化底蘊的松塘古村因此先后獲得了“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廣東十大最美古村落 ”稱號。
經過情感和理智兩方面的權衡,鐘士雄打消了叛亂的念頭。鐘士雄整頓兵馬以備不虞,同時號令各處豪強,嚴守地界。隋軍從容進入廣西,虞子茂最終兵敗身亡。隋文帝得知蔣氏事跡后,封她為安樂縣君,成為廣西第一個被封為縣君并在正史入傳的女性。唐太極元年(712年),唐玄宗又令工部侍郎、許國公蘇颋為蔣氏撰寫《御制鐘士雄刺史母安樂縣君神道碑》。
隋唐科舉制誕生后,嶺南出現了“朝北看”的風潮。有見識的家族紛紛投身科舉。嶺南地區第一位科舉入仕者、第一位進士是唐代藤州(今廣西藤縣)人李堯臣。曲江張氏更是挺立科舉潮頭,一躍成為華南首屈一指的望族。張弘雅大約在顯慶四年(659年)赴京參加科舉,考中明經,成為曲江張氏第一位科舉成功者,也是廣東省明確可查的第一位科舉入仕者。
元和九年(814年),交州人廖有方甚至“反向遷徙”,舉家搬遷到長安。廖家幾代為地方官,是嶺南的精英家族。廖有方在長安求學、在長安考試,并說服父母和家人遷居長安,又在長安杜陵一帶置田。2006年,西安碑林博物館在西安東郊征集到一方唐代墓志,志主便是廖有方。在墓志中,記載了廖有方從交州遷到長安的來龍去脈。
唐后期,交州依然向長安輸送人才。在廖有方之前,安南都護府下轄的愛州日南(今越南清化省)人姜公輔于建中元年(780年)進士及第,后升為宰相,是唐代宰相中籍貫最南的一位。地理的隔閡,在隋唐嶺南精英階層的心中蕩然無存;橫亙蜿蜒的南嶺,在上千年的“往南走”“朝北看”中不再是天塹,而是南來北往的一道風景。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