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虎生下來右手六個指頭,到了十八歲一雙手還是十一個手指。不疼不癢地多了根指頭,像樹上多長了根枝,沒去掉的必要,也去不掉。
孫家虎的多余指頭長在小手指旁,像是小手指的親弟弟,形影不離地跟隨著,不過也靈活,動靜自如。
孫家虎出生時,父親怎么看那多余的指頭怎么不順眼,疑為異端,拿剪刀就要剪掉。奇怪的是,這指頭突然兀自動了起來,嚇得他扔了剪子。
孫家虎的大名沒人喊,代之以“孫六指”,親切點兒的去了姓,喊“六指”。連父母也這般喊。
因為六指,孫家虎羞澀得很,長到十八歲還像大姑娘般柔柔弱弱,說上三句話就臉紅得像門對子紙,但人貌美,似女。六指在村子里不被待見,人尿,常是被看輕和欺負的對象。加上六指的父親死得早,他自小跟著眼睛幾乎全盲的母親生活,身上的陽剛之氣很難找到。
孫家虎十八歲時,日本鬼子占領了縣城,設了據點。鬼子壞,無惡不作,稱“鬼子”準確。
孫保長上門,要六指去據點當差。六指還沒答話,瞎眼母親先發聲:“不去,不去當漢奸。”孫保長發狠話:“不去燒了你家的破窩。”六指嚇得發抖,在孫保長出門時和他咬了耳朵。
誰去?孫保長敲鑼宣布:“抓鬮,一家一鬮。抓上了,不去,就是個死。都不去,日本人屠村。”
鬮上畫扁擔大的“一”者為去,畫圈者為不去。孫保長捺著六指第一個抓。竟第一個就中了“一”。剩下的還要抓嗎?不抓。剩下的人竊喜。
孫保長壞通天,欺男霸女,還通日本鬼子。村里人恨得牙碎,六指也恨。沒辦法,人家有錢有槍。
六指進了據點,還混上了一套軍裝。村里人指指戳戳,稱其為“二鬼子”。
孫六指仿佛變了個人,在據點里殷勤得很,燒鍋提水打掃衛生,連炮樓里的尿桶也搶著倒。平時沒露過的絕活兒,六指在炮樓里展示了。六指男聲女唱,唱得風生水起,《十八摸》之類,又男又女,聽得鬼子們眼都直了。這還不算,六指的第六根指頭更絕,隨風跳舞,靈秀得很,像是手掌上跳動的蟲,像磕頭的螞蚱。小鬼子憋在據點里悶得慌,六指給他們帶來了快樂。
孫六指在據點里吃得開,倒比在家里快活得多。
六指也回家。回家就把門插了,和瞎眼母親嘀嘀咕咕地說話,有時哭有時笑,有時是罵聲。村子里的人在門外支起耳朵細聽,沒聽出所以然。
六指的漢奸之名算是坐實了,害得瞎眼老媽抬不起頭,度日如年。
孫家虎進據點大半年,就發生了件大事——孫保長被鬼子逮了去,說他通共產黨的游擊隊。一頓猛打,招了。隨后吃了槍子。村子里沒人難過,他通游擊隊?誰相信?本是個鐵桿漢奸,狗咬狗,一嘴毛。
不過,都說是六指告的密。六指的漢奸身份,又添了分量。
又過了半年,鬼子的據點被端了。
游擊隊圍了據點,攻了三天三夜沒拿下,眼見省城的鬼子援兵逼近,據點內部發生了爆炸,炮樓隨爆炸聲化為廢墟。
游擊隊打掃戰場時發現了一只斷手,六指,第六根指頭上掛著手榴彈的拉環。手榴彈引爆了彈藥庫,炮樓和據點瞬間灰飛煙滅。
斷手送到了六指瞎眼母親的手中。瞎了的眼不見眼淚,六指的母親癟著嘴不說話,一口血噴出,淋透了斷手上的第六根指頭。村里很多人都看見了,六指的第六根指頭突然動了一下,像一根樹枝被風搖動了。
六指被傳得神乎——
瞞天過海,去了據點。當時鬮上畫的都是扁擔大的“一”字。先抓,自然一抓一個準。
借刀殺人,殺了孫保長。六指告密,實屬假情況,至于如何添油加醋,人死了,說不明白。孫保長該死,死得解恨。
順手牽羊,炸了據點。六指憑男聲女腔混進了炮樓彈藥庫,和站崗的鬼子套近乎,第六根手指頭靈活舞動,趁鬼子不注意,拉開了手榴彈的環,爆炸聲驚天動地。
前三計可信,有說六指使了美人計,扮美女唱黃調誘惑鬼子,進了炮樓。村里人堅決不認可——一個大男人扮女相不對頭,何況六指是標準的男子漢。
六指是標準的男子漢,村里人豎大拇指。
六指有墳,在祖墳地。墳上長樹,樹有六個主枝,蔥蔥郁郁,有板有眼。不信去看,就在村東頭高地上。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