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都明白

周日下午，我要坐高鐵返程，大侄子送我到北京南站。我進站許久，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大侄子爭氣，為鄉下的大哥掙足了面子，在京讀研、念博，后來又出國留學，今年回國后不久就被一所知名的大學聘為副教授。

我是昨天下午趕到北京的。倉促的兩天時間，一半在路上，一半與大侄子在一起，跟大侄子作了深度的親情交流。交流是漫不經心的，是開放式的。我們邊溜達邊交流，吃著飯也沒忘交流。

我告訴大侄子這次來京的主要目的是慶賀他上班走向了社會，像十八歲舉行個成人禮，別無他事。說白了就是謹代表我大哥——他父親，也算是代表家鄉父老吧。

大侄子笑了，說我這老家人怪講究的，真好，令人感動。

大侄子帶我吃了“羊大爺火鍋”，地地道道的銅鍋；還逛了開闊的地壇公園。

在地壇公園門口，大侄子與我合了影，買了兩本書——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一本贈予了我，一本他留讀。大侄子撫摸著書說：“地壇公園因這本書而揚名，作家也因這本書而名留青史?！贝笾蹲臃鴷终f：“書里有句話令人難忘：‘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薄?/p>

我說：“這的確是本好書。”

我書房里藏有這本書，但還是接受了大侄子的饋贈。無處不在的書香令人心悅。

去高鐵站的路上，我由衷地說：“來時的車票是你爸給購買的，這返程的車票又是大侄子搶購的，這趟北上我真是白吃白玩啦。”

“這都是應該的，”大侄子笑說，“沒有叔的教育，哪有侄子的今天！，

大侄子又提及在城里念高中時在我家吃住、我帶他買衣服、生病了給他熬中藥等過往之事。

“這都是應該的，只是做得不夠好?！蔽艺f，“當時你爸靠田地生活，手頭不寬裕，你叔我是拿著工資的嘛！”

我從師范學校畢業后到城郊的初中教書，當時多少方便了老家孩子在城里求學。

“叔有學問，看得遠，令侄子敬佩?！贝笾蹲诱f，“您的小小說寫得很接地氣，讀了令人動容?！?/p>

“不讀書走不遠，得支持你們讀書上學，走向更高的平臺?！蔽艺f，“寫小小說是我的業余愛好，自我消遣，不足掛齒。”

“明白，叔。”大侄子說，“叔已經很優秀了。”

大侄子的一句“明白”讓我想起，給大侄子發信息，他大多回復“明白”，意思是懂得了。我想，大侄子回復他爸，也是“明白”居多——倆字，不會有太多贅言。

快到車站時，大侄子突然說：“叔，我想處一個醫生當對象，咋樣？”

我有點意外，也不意外。這趟北京之行，大哥特別提出了讓我催婚，我只是沒找到時機點破。沒料到大侄子竟主動說到這個話題，或許大侄子早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于是我就笑著說：“可以啊，我們家族中缺少的就是一個醫生了?！?/p>

“明白，叔。原來只是學業未成，沒過多考慮終身大事。”停了會兒，大侄子又說，“其實我爸平常說的那些，我都明白?！?/p>

“是啊，不能耽誤了學業，不過爸媽的心情也得理解?！蔽艺f，“順其自然，走一步說一步?！?/p>

“嗯，明白?！贝笾蹲诱f，“我會努力處的，珍惜機會。她是中醫大畢業生，老家是江蘇的?！?/p>

也許現在的大學生回復爸媽的信息都是“明白”。我心里想，孩子與爸媽多少會有代溝。在催婚這事上，大哥表面上對兒子態度平和，心里則是心急火燎……

星期六一早，我乘上了發往北京的高鐵。伴著高鐵唰唰的疾馳聲，大哥的話又在我耳畔回響：“二弟，無論如何你要去北京一趟，給我搞明白你大侄子說的‘明白’是啥意思，反正我是弄不明白他說的‘明白’?！贝蟾缬謴娬{：“二弟，你要公私兼顧，權當出一趟差?！?/p>

這是星期五晚上大哥在電話里叮囑我的。電話掛了沒幾分鐘，我收到了一條短信，是12306發來的，原來是大哥給我購票成功了，是高鐵票。要知道，大哥外出都是坐綠皮火車，從沒坐過高鐵。

“大哥購票，我北上，多少有些不合適吧？”我又給大哥打了過去。

“合適，合適！”大哥說，“你是為了我，應該由我購票的?？偛荒茏尪芊稿e誤，用公款報銷吧？”

“高鐵你沒坐過，你坐一次唄?！?/p>

“我坐高鐵？你想讓我違法啊？”大哥笑道。

“咋違法了？”

“你忘了大哥的煙癮大嗎？萬一忍不住點著了煙，導致火車停擺……”大哥說著掛了機，不給我過多反駁的機會。看來是不去不行，別無選擇。

星期五晚上，我剛到家，大哥的電話來了。大哥說：“你大侄子也三十三四歲了，不至于淪為人們所說的不想結婚、不愿生孩子的地步吧？”

“大哥你過慮了，”我忙說，“大侄子是吃你種的小麥玉米長大的，相信會接地氣的。大器晚成，水到渠成，你懂吧？”

大哥沒接話，我就接著說：“大侄子是有智慧的。他的心很細。他曾說過，經歷多了，心就細了。”

大哥還是沉默著。

“大哥，你兒子有句話說得我都笑了?！蔽遗d奮地說，“他說，博士后、博士后，沒有‘后’哪有‘錢’??？——大哥你就等著享清福吧！”

這時大哥才緩緩地說：“這些我都懂，只是每次催促他，他都回復‘明白’。多少年了，我也沒覺得他‘明白’。他要是真‘明白’，我早當爺爺了?！?/p>

我不由笑了，說：“大哥，村里是村里，京城是京城，能一樣嗎？有時‘明白’需要個過程。我這次奉命進京，會想法給你弄‘明白’……”

從北京回來一下車，我給大哥發了四個字的微信：“順遂，明白？”不知大哥這次明白不明白。其實我還想給大哥說：“跟孩子比智慧，或許我們很難贏。”信息編好了又刪掉了。

我想大哥收到信息，應該這樣回復：“其實都明白，只是不放心。”

兩天過去了，大哥卻沒回復。看來大哥是把心實實在在裝肚里啦。

[責任編輯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