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我究竟幾歲,實在記不得了,反正于閱讀此文無礙,就姑且認為是八歲那年秋天吧。
那時候像我這樣的農村孩子,沒有變形金剛,沒有遙控小汽車,沒有iPad,也沒有各類的興趣班,但是不影響我們擁有快樂的童年。農村孩子,家里都一樣窮,買不起玩具就自己造——鳥槍、魚槍我都造過。再就是上山掏鳥,下河摸魚,還有撞溜溜球、打“啪擊”(piaji,東北方言,一種折紙品,正方形,互相敲擊,被打翻過來算輸)、頂洋辣罐……都能玩得其樂無窮。
尤其是頂洋辣罐,沒有什么技巧,考驗的是眼力和運氣。
洋辣子是一種小毛毛蟲,長約二三厘米,背上有長毛,有毒,啃食樹葉子,入秋結繭——一個小罐狀的繭,很堅硬。小伙伴們各自拿著自己找來的洋辣罐,頭對頭,雙方一用力,啪的一聲,必有一個洋辣罐被頂碎,仿佛在拳擊臺上被KO了一般。洋辣罐被頂碎的小伙伴垂頭喪氣,贏的小伙伴興高采烈,好似打了勝仗。
洋辣子能吃絕大多數樹的葉子,在果樹上尤其常見。俗話說吃什么吐什么,不同種類的樹上的洋辣罐硬度也不一樣。一般來說,果樹上的最脆,柞樹上的就硬多了,最硬的要數“老鴰眼”樹上的洋辣罐,個頭大不說,還烏黑油亮,一個頂倆絕對沒有問題,只是很少見。洋辣子似乎不太喜歡吃那種樹的葉子。另外,柳樹、楊樹、榆樹等常見的樹上也有洋辣子。
那一天,我很幸運,在一株大楊樹上找到了一個洋辣罐。
之所以稱之為“幸運”,是因為這只洋辣罐個頭極大,而且極黑極亮,在洋辣罐的世界里絕對算得上“彪形大漢”,昂藏七尺,孔武有力,錚錚鐵骨,威風凜凜……這些形容硬漢的詞語盡可用上。那時候我最崇拜的人是史泰龍。一看到這個洋辣罐,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在《第一滴血》中飾演的孤膽英雄蘭博!
我有兩個堂哥,年歲與我相仿,略大幾歲而已。當時我們哥兒仨一起漫山遍野地找洋辣罐,一同找到那棵大楊樹下。我把這只洋辣罐從樹上摘下,看完體貌特征后欣喜異常,大喊大叫。我大哥、二哥立即圍攏過來觀看,二人邊看邊嘖嘖贊嘆。二哥當即把他兜里的洋辣罐全拿出來,大約十二三個,要和我交換。我堅決不換。大哥說:“你拿給我好好看看。”我就遞給他。大哥接過來,看了一眼后緊緊握在手里,說:“兄弟,先借大哥玩兩天,后天保證給你。”然后他扭身就走,二哥也轉身跟著,倆人大步流星往家走去。
寫到這里,我得交代一下,大哥是我大伯家的孩子,二哥是我二伯家的孩子。我爸排行老三,我也排行老三。大伯二伯家住得近,在我發現洋辣罐的位置的南邊,而我家就在那株大楊樹附近。當時已經是傍晚,太陽早已落山,淡淡的夜色里炊煙四起。
我一看洋辣罐被大哥搶去了,立刻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跟在后面,罵大哥是騙子,自己找不到好的,搶我的。大哥二哥個頭高大,我當時很矮小,跟不上他倆走路,就改為小跑,一直跑到我大伯家。當時大伯一家正在吃飯,看見我們三個,就喊我們吃飯。我看到大伯在家,頓時有了主心骨,緊跑幾步,趁著大哥還沒進屋,一把抱住大哥的大腿——由于哭了一路,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一個勁兒地抽泣。大伯趕緊過來把我扶起來,問我怎么了。我說我大哥不要臉,搶我的洋辣罐。大伯一個大嘴巴呼過去,把大哥打得原地轉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趕緊把洋辣罐拿出來遞給我。
第二天,幾乎所有的小伙伴都知道了我有一只無比厲害的洋辣罐,紛紛跑來看稀罕。也有不服氣的,向我挑戰。我把積攢的洋辣罐按體型大小排號,這只洋辣罐理所當然排一號。對所有挑戰者,我都用二號、三號來迎戰。三號罐擊敗了七個對手,二號罐是在“老鴰眼”樹上發現的,又小又黑,干掉了二十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孫秀旗向我挑戰時,我手里僅剩一號罐了,只好拿它出來應戰。
所有的小伙伴都圍在一起,包括我大哥和二哥。大家見我倆各自拿著洋辣罐,頭對頭擺好了姿勢,都屏氣斂聲,想見識見識一號罐有多么無敵。大哥是裁判,見我們已準備好,就開始讀秒:“一、二、三!”“啪!”大伙兒趕緊去看孫秀旗手里的洋辣罐。“咦?!”所有人同時驚呼了一聲,因為他們都看得很清楚:他那只洋辣罐完好無損!我趕緊低頭看我手里的一號罐:它的頭部被頂碎了!小伙伴們一陣大笑,大哥說:“原來是個不中用的破爛啊!”二哥說:“幸虧沒拿十幾個換你這一個!”大伙兒邊笑邊散了,只有我呆在原地。看著手中破碎的一號洋辣罐,我實在想不明白:這么大的家伙,為什么如此不濟?
回到家,父親看我哭了,就問咋了。我把破碎的一號罐拿給父親看。父親仔細一看,說:“你這個罐里面的洋辣子早就死了,這是個空殼子,雖然個頭大,肚子里沒有東西也是白扯。”隨手把空殼子洋辣罐丟進了灶坑里。
我似乎明白了點兒什么。從那以后,放學回家,我不再去找洋辣罐,而是把自己關在小屋里看書。
[責任編輯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