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末端那間房的窗戶被茂密的龜背竹遮擋得嚴嚴實實,陰森森的沒半點人氣。房東太太搞了個活動室,著實出乎所有人意料。
“住在這里的都是早出晚歸的單身族,能搞什么活動?”
“什么都行。”房東太太直言不諱地說,“我只要人氣。這房間都快長毛了。”
他是唯一對這個活動室感興趣的人。
“太好了!我可以在這里拍電影。”他說。
“拍電影?在這里?”房東太太很驚訝,“這里這么小,這么陰暗。”
他點點頭說:“鏡頭記錄光明,也記錄陰暗。”
“你是個導演?”
“不一定,有時候是攝像師,有時候是演員。”他說。
“所以你的劇組就你一個人?”房東太太輕蔑地笑了。
他卻很認真地回答說:“是的,我可以的。”
房東太太同意他使用活動室了,條件是必須給她演一個角色。閑著也是閑著,天天打毛衣也沒什么意思。好多天過去了,戲還是沒有開拍,導演倒是整天躲在里頭乒乒乓乓地敲打著什么。陸續有租客找房東太太反映:“你快去看看吧,活動室那個人老是翻我們放在門口的垃圾,也不知道要干嗎。”
房東太太去問時,他正瞇起一只眼看一個卷起來的報紙筒,他說:“做道具。”
房東太太也瞇起一只眼看,卻看到大紅的日期,她尖叫一聲:“這可是今天的報紙。”
他卻高興地拍掌,說:“對,對,這種情緒就對了,還可以再憤怒點。”又拉把椅子坐好說,“來來來,我給你講講戲,女主角是個單親媽媽,開了一家花店養活孩子。當她發現有人拿假錢糊弄她時,憤怒地抄起掃把就打……”
“所以我演那個女主角?”房東太太轉怒為喜。
他認真地點頭說:“目前劇組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來演好過我來演。”
“那你是演那個拿假鈔的人?”
“對!”他說著把手里的報紙筒遞給房東太太,“這就是掃把,還沒做好呢,我還得再貼上塑料外皮,再用干草做成掃把頭……”
“這么麻煩,干脆用真的掃把算了。”
他不滿地撇嘴說:“怎能用真的呢?真的還叫演戲嗎?做出以假亂真的道具是一個劇組最基本的工作。”緊接著又喃喃自語道,“干草不好找,拿三樓剛扔的那些干花湊合。”
房東太太無奈地搖頭走了,演戲這種事她還真不太懂。
又過了幾天,房東太太實在忍不住了又去了活動室。這回他沒有做什么道具,而是兩眼盯著一盆剛冒出花骨朵的水仙花發呆。
“你是在等它開花?”房東太太嘲諷道。
他點頭說:“是的。”又說,“這也是道具呢。最后一場戲,女主角的孩子在寒冷的冬夜給母親帶回來一盆盛開的水仙,還有一篇把母親比作美麗水仙花的滿分作文,女主角感動得熱淚盈眶。你看,多溫暖的瞬間啊,生活再難也是有盼頭的。”
房東太太看著他隱約閃爍著淚光的眼睛,忍不住提議道:“你可以加點熱水,這樣就能很快開花了。”
他聽了卻激動起來,說:“揠苗助長。人們總是喜歡揠苗助長。為什么就不能尊重一下自然規律呢?那樣開出來的花有意思嗎?能讓母子倆感受到幸福嗎?”
房東太太看著他發顫的嘴角,疑惑地轉身走了。
房東太太再一次踏入活動室,是來趕他走的。好多租客找她投訴,說這個人老是去敲門騷擾他們,求他們的孩子出演那個孩子的角色,他們已經不堪其擾。
“總不能因為沒有人演孩子,戲就耽擱了吧?”他甚至快哭出來了。
“那也不能騷擾我的房客呀。”房東太太說。
他抬腳想往外走,說:“要不我到馬路上去問問?”
“胡鬧!”房東太太趕緊攔住他說,“可能你并不適合當一個導演,你有沒有想過干點別的什么事呢?比如開一家花店。”
他別過臉,擺出電影里視死如歸的壯士那樣的表情,抑揚頓挫地念起臺詞來:“人總是這樣,先左轉,走到了忍耐的盡頭再右轉,卻回不去原來的路,只能與之平行走著。偶爾隔空望望那條原來想走的路,怎么看都比現在走的強。”
房東太太聽蒙了,問:“啥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會再改變我的志向了。”他昂起頭說,“當一個導演挺好的。”
房東太太看著他堅定的眼神,趕他走的念頭開始動搖。也許……也許……真有一天自己能出演這個女主角呢?
【作者簡介】王溱,女,廣東潮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專業作家。出版長篇小說《嶺南偶遇》《同一片海》《第一縷光》,短篇小說集《觸摸塵埃》,微篇小說集《超乎想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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